秦王府。
李承芳等了很久,世子朱德煜也沒有回來,只隱隱聽見有吵鬧,好像是秦王正在責罵世子。
李承芳嘆口氣,心知秦王愛財不惜命,已經不可救藥。
朱德煜回來了,從他滿臉漲紅,眼眉耷拉的樣子就知道,他沒有能勸動他父親,反而被被他父親痛罵了一頓。
朱德煜眼角似乎有淚:“讓先生失望了……”
李承芳仰天長嘆:“如此吝嗇,一毛不拔,城中軍民如何愿意守城?”目光看向朱德煜:“大禍已至,西安必然失守,你和秦王,也必然會落入李自成之手,變成階下之囚,所以世子,你現在隨我走吧。”
“走?”朱德煜驚。
“對于你父王的吝嗇,尤總鎮已經有所預料,他說,秦王已經不可救藥,但世子你,卻仍不失赤子之心,尤總鎮不愿你落入賊手,為賊人所辱,因此希望你能隨我離開西安,避過這場大禍。”李承芳道。
朱德煜驚的呆:“不不不,這怎么可以,我父王還在呢……”
“世子!”
李承芳打斷他:“秦王府不出財,西安必被賊人攻破,秦王府的血脈也必然斷絕,難道你要隨你父王,一起陷于賊手,斷了你秦王府的根嗎?”
“這這這……”朱德煜說不出話,他當然意識到了危險,對尤振武的判斷,更不懷疑,但讓他離開西安,這么大的事情,他卻不敢決定。
明朝對宗室管的極嚴,無令不得出城,何況老爹還在城中,他怎么敢走?
李承芳嘆,秦王愛財如命,世子怯懦怕事,這秦王一脈,沒救了。
“如果世子不愿意離開西安,那就只剩下一個辦法。”李承芳道。
“先生快說。”
“即刻去尋找一戶老實人家,重金施恩,等到闖賊破城的時候,去其家中避難,待過了風頭,尋機逃出西安。只是這中間風險破多,最后能不能逃過此劫,卻是誰也不能知道。”李承芳最后道。
……
長樂門是為西安的正東門,從長樂門出,沿著官道,就可以通往臨潼渭南潼關等地,原本這里熙熙攘攘,商旅行人進出不斷,但自從潼關失守的消息傳來后,西安全城戒嚴,長樂門也被緊緊關閉起來,城樓上,軍士持槍守衛,城下不見一人,緊張驚慌的氣氛,彌漫全城。
但午后剛過,城門卻是吱吱嘎嘎的開了,一支隊伍出了城門,往臨潼而去。
領頭的是一個緋袍官員,頭戴烏紗,三品的補子,不停的催馬,看他的樣子,十分著急。
正是陜西按察使黃綱。
一眾幕僚和護衛,包括喬元柱和李承芳跟在后面。
隊伍最中間,是幾輛馬車,里面是孫督師的夫人和三個妾室,以及他兩個女兒和小兒子孫世寧。
歷史上,西安城破前夕,孫夫人張氏率孫家二女三妾投井自殺,之前將孫世寧藏在他乳母楊氏家,以延續孫家血脈
一年后,長子孫世瑞奔波來到陜西,從井中找到張氏尸體并葬埋,隨后帶孫世寧離開。
那日有雨,兩個孤兒互相攙扶著走在街上,街道兩旁的人知道這是孫督師的兒子,無不流下眼淚。
這一世,這樣的事情沒有發生。
帶孫家人離開西安,這也是喬元柱和李承芳入西安的另一個重要任務。
孫家車馬后,還有一行人緊緊跟隨。
卻是二叔尤見田和尤家管家尤榮成等人。
他們中間的馬車上,坐著的正是朱母太夫人。
那日,在押著自生火銃前往潼關之前,尤振武就對二叔有過詳細交代,無論如何也要護好孫督家人,為防孫督意外消息傳來之后,孫督婦人張氏會有沖動之舉,尤榮成找機會認識了孫府管家,并拜見了孫夫人。為防意外,這些天,他們一直守在孫家周圍,只恐有意外發生,直到喬元柱和李承芳入城,他們放下心來。
喬元柱拜見孫夫人,說明情況。
孫夫人雖然傷心落淚,但卻也聽從喬元柱的建議,帶著全家離開西安,護著孫傳庭的棺車,返回代縣老家。
而朱母在聽聞朱春受傷后,也不再執拗,愿意聽從尤見田的安排,上了馬車,往臨潼去。
如此,尤見田的兩個任務也算是完成。
出城門時,尤見田回望一眼,忍不住嘆息,他知道,這座巨城很快就要落入李自成之手了,可惜了孫督,也可惜了城中的一些忠義,但愿收復西安的那一天,能早日到來。
想到自己陣亡的哥哥,他眼眶有些紅,目光看前方,甩鞭:“走!”
……
黃綱一行人離開不久,又有一支隊伍從長樂門離開,往臨潼而去。
正是布政使陸之琪,他的任務是迎回孫督師的棺車。
……
臨潼。
榆林軍就在城外不遠扎營。
從卸鞍村離開后,一路急行軍,中間除了臨時休息,以及晚間在官道邊休息了兩個時辰外,其他時間,瘋狂趕路,一天多一點的時間,竟然是走了一百五十里,比尤振武預計更早的趕到了臨潼,到臨潼后,車馬人都是支持不住了,尤振武也終于可以下令休息了。
但他本人卻不能休息。
尤振武進到帳篷中,查看朱春的傷情。
朱春已經能坐起來了,臉上也恢復了一些血色,尤振武向他說了西安的情況,希望他能跟隨自己返回榆林,并說太夫人已經在路上,不想朱春卻是搖頭:“不,我要留在西安。”
尤振武微微驚訝:“朱大俠這是為何?”
“家母不會同意離開西安的,更不會同意去榆林。”朱春道。
“太夫人已經在路上了。”
“那不過是擔心我傷勢,見到我后,家母還是要回西安的。”
“可西安即將落入闖賊之手……”
朱春默了很久,緩緩問道:“尤總鎮,西安真的不可救了嗎?”
尤振武面色凝重:“除非能照我所說的那三條,分毫不差的嚴格執行,秦王府能散盡所有,否則,是擋不住李自成的。老實說,即便三條都照著做了,我也不敢保證,西安就一定能堅守到最后。”
朱春眼神痛苦,繼而緩緩道:“既如此,我就更不能離開西安了。”
尤振武看出了朱春的心思,忙說道:“朱大俠不可!李自成的身邊護衛,絕非秦王府可比,何況你現在重傷未愈。”
“尤總鎮多慮了。”朱春卻平靜:“我留在西安,主要目的,不是刺殺李自成,一來是家母不愿意離開,二來我倒想看看,李自成要如何治理?殺牛羊,備酒漿,開了城門迎闖王,闖王來了不納糧。吃他娘,著她娘,吃著不夠有闖王。不當差,不納糧,大家快活過一場……到處蠱惑人心,說的這般漂亮,我倒要看他如何做!”
尤振武明白了,看朱春的目光更敬意。
“當然了,如果有機會,我肯定也是會出手的。”朱春補充一句。
尤振武不再勸,他知道朱春心意已決----像朱春這樣的人,本就是吐字如吐釘,他說出的話,承諾的事,從來不會改變。
雖然惋惜,榆林戰事可能無法倚仗朱大俠,但他還是尊重。
“我雖然為大俠縫合了傷口,但要想完全痊愈,最少得一月時間,這一月里,大俠一定要靜養,切莫撕裂了傷口。”尤振武叮囑。
朱春點頭。
腳步聲響,李應瑞走了進來:“允文,二叔、喬贊畫和李先生都回來了,太夫人和孫婦人也都到了。不過,黃綱黃大人也來了。”
尤振武不意外,站起來:“迎!”
……
尤振武帶著李應瑞王守奇以及軍中將領在路邊迎接。
很快,黃綱一行人就出現了。
黃綱歷來都是坐轎子,但今日卻是騎馬,西安距離臨潼二十里,他一路疾馳,幾乎是毫無停頓。連久在軍中的喬元柱和李承芳都有點趕不上他。
“尤振武參見臬臺大人~~”
當黃綱出現后,尤振武帶著眾人行了十幾步,在道上抱拳行禮迎接。
黃綱勒住了馬,見到素衣系白的尤振武,他似乎頗有傷感,翻身下馬之后,問道:“督師棺車在哪?”
尤振武抬手:“大人隨我來。”
在前引路。
黃綱在后緊跟。
來到孫傳庭的棺車前,黃綱跪在地上,嗚嗚痛哭,口中哭喊:“督師啊,你去了,陜西怎么辦,西安怎么辦?這萬千的百姓,怎么辦啊……白廣恩鄭嘉棟官撫民等人,無視撫臺大人的鈞令,已經逃回各處,西安空虛,這如何是好啊?”
尤振武默默聽著,他知道,黃綱不止是在哭孫督,也是在說給他聽。
這中間,李承芳到尤振武身邊小聲說話,尤見田和尤榮成也到尤振武身邊小聲,尤振武聽完,微微點頭。
黃綱剛哭一陣,孫家人就到了,孫夫人和兩個妾室撲到棺車上大哭,兩個女兒和小兒子孫世寧的淚水也是止不住。
黃綱擦擦眼淚,站起來,尤振武引他到旁邊休息。
“聽聞令尊戰死汝州,尤家滿門忠烈,請受黃綱一拜。”黃綱向尤振武深輯。
尤振武受了,然后同樣深輯還禮。
黃綱原本想等尤振武說話,見尤振武沉默不語,他只好說道:“令尊沙場力戰,必流芳百世,史冊傳于萬年。”
尤振武拱手:“謝大人。”
見尤振武還是不想多說,黃綱只好道:“尤總鎮,孫督慧眼識人,任你為榆林總兵,接下來你要如何?”
“返回榆林,收拾殘兵,重整旗鼓,以備救援西安。”尤振武回答。
黃綱的面色冷了下來:“尤總鎮,本官面前,你何必說這些虛掩的話?你赤誠之心,謀略才智,本官尚算了解,西安城防重任,非你不可。”
尤振武低頭:“臬臺大人的厚望,卑職本不敢辜負,奈何卑職雙孝在身,眼下返回榆林,乃是第一要務。”
黃綱終于有怒氣:“尤總鎮,本官問你,孫督臨死前,可對你有什么交代?”
---其實這個問題,黃綱已經問過喬元柱了,喬元柱也如實回答了,但他還是要問。
尤振武知道黃綱的意思,但還是抱拳,誠實回答道:“督師說,西安能守則守,如不能守,就讓卑職退守榆林,無論如何,也要守住三邊,不讓闖賊北望,危及社稷。”
“西安如果不守,三邊又如何能守?沒有西安的糧草和供給,三邊能存幾日?”黃綱聲音嚴厲。
尤振武道:“大人要聽我實話嗎?”
“當然是實話。”
“卑職列出的三點,不知道馮撫臺是否答應?我猜秦王吝嗇,他是不愿意拿出銀子的,以秦王之尊,尚不愿意,何況城中的普通百姓?而闖賊進軍迅猛,慢的話五六天,快的話,再有三五天,就會殺到西安城下……已經是火燒眉毛,闖賊留給我們的時間,太少太少,除非今日就拿出霹靂手段,逼迫秦王,立刻拿出銀子,否則再無機會,但大人以為,馮撫臺能有霹靂手段嗎?”
黃綱道:“你莫要小看馮撫臺,事情還未可知。”
尤振武沉重道:“卑職不進西安,不止是因為西安拿不出錢糧,不能激勵勇士,沒有守衛的可能,更因為卑職要為榆林軍留下火種,以堅守榆林,不使闖賊占領陜西全境,北望京師。西安已經沒有希望,但榆林和三邊,猶有一絲機會,我不能為了毫無希望的渺茫,就將未來的機會全部葬送。”
“狡辯!”
黃綱打斷他,生氣說道:“什么堅守榆林,不使賊人北望,沒有西安,能有三邊嗎?如果人人都如你這么想,都如你這般清楚計算,那我大明朝,沒有一處是可以守的,都應該丟給賊人!”
尤振武低頭嘆。
黃綱繼續道:“張巡當年尚能死守睢陽,我西安巨城,難道還比不上睢陽?尤振武,本官知道你的才智,只要你進西安,本官保你為陜西總兵,西安如何防御,如何守衛,全由你一人統籌。”
目光殷切的望著尤振武。
----雖然同為總兵,但陜西總兵比榆林總兵更重。
尤振武抬頭,眼眶微微紅:“大人責罵的對,卑職的確是算的清楚,但卑職不能不算啊,因為這八百人,是卑職唯一的本錢,他不止關乎三邊,更關乎未來的天下,因為不久之后,就將天崩地裂。大人剛說到睢陽,睢陽為什么能守,就是因為事權從一,上下一心,眾志成城,可現在的西安,可有當年睢陽一絲的氣象?”
網頁版章節內容慢,請下載好閱小說app閱讀最新內容
請退出轉碼頁面,請下載好閱小說app 閱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