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廠已經接近徹底解散了。
里邊空空蕩蕩的,也沒有幾個人在走動,更沒有人關心馬玉林他們是來干嘛的。
所以連工廠大門都是打開的,誰進去都沒有人管。
工廠里的設備,都還是四十年前剛剛建廠時購買的。
就這么一套設備,養活了四百多個工人五十來年的時間。
在馬玉林的眼里,這種設備,竟然能夠讓這家工廠堅挺到現在,反而還是一種奇跡。
馬昌看了后,都忍不住說:“這種生產線生產出來的東西,怎么可能適應現在的市場?”
“國外的生產線,最少已經領先了他們七八代,工廠一套設備,撐死了五年就要調整。”
“不然肯定適應不了市場。”
看的出來,馬昌也在為這家工廠而感覺惋惜。
馬玉林沒說話,繼續在里邊看。
他重生后,也去了很多即將要面臨倒閉的國營廠。
這些工廠大部分的一個景象是:工人扎堆聊天,嗑瓜子,打牌。
工廠里東西也是亂糟糟的,就算是你走在他們面前,他們也不會搭理你。
用幾十年后的話講,就是已經擺爛的姿態,反正干活一天是這么多工資,不干也是這么多錢。
勤勞不勤勞,給不給工廠做貢獻,全看個人的思想品德,和思想境界多高。
但這家工廠卻給了他耳目一新的感覺。
里邊工具擺放的整整齊齊,里邊還有零零散散的幾個工人。
哪怕他們都知道自己要離開了。
明明也知道做出來的東西,不會有人要。
但他們還是在認認真真,在自己的崗位上重復著他們幾十年如一日的工作。
也沒有一個人會去閑聊。
馬玉林一點點把這些東西細致的看在眼里。
最后,他看一個工人剛從邊上的工位上下來。
滿頭大汗,坐在了邊上后,拿著開水瓶倒了杯水,咕嚕咕嚕的喝著。
馬玉林走過來遞了根煙過去:“你好。”
工人上了年紀了,五十來歲的樣子。
此時此刻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但還是接了過去:“小伙子,你們不是工廠里的人?”
馬玉林笑了下:“對,不是工廠里的。”
“剛好買了你們工廠職工小區的一套房子,這不,就順帶著來這邊走走了。”
“工廠里的環境很不錯,全部都是好幾十年的大樹,挺涼快的。”
工人哈哈大笑了聲:“種這些樹的時候,我們那會都是十多歲的小伙子。”
“全廠三百多個工人,一個晚上就種滿了,然后這些大家伙,都是我們一點點澆水,看著長大的。”
說起了這些大樹,似乎是這家工廠每個工人心里最得意的事情。
因為每個來他們工廠的人,包括領導。
都對他們廠區里的綠化環境贊不絕口。
不過,工人講著講著,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樣。
臉上剛剛那種笑容瞬間消失。
“廠里賣房子的,也只有鐘廠長,你不會是來買了鐘廠長的房子吧。”
“你怎么知道?”馬昌問了句。
果然,老頭一聽馬玉林買的是鐘愛明的房子。
心情忽然一陣沮喪,重重的嘆了口氣,然后蹲在了地上,點了煙后,猛口猛口的抽著。
邊上有幾個工人,在聽到這話后,也一個個的全部圍了過來。
都很是不舍的問馬玉林:鐘廠長,真把房子賣了?
一個個似乎心情都非常的凝重,給人說不出來的滋味。
剛剛那個老頭蹲在地上半天。
最后嘆了口氣:“鐘愛明是個好人,雖然他還不是廠長,但在工廠沒了上面的補貼,出現了危機后。”
“我們一直在把他當成是廠長,因為也只有他在想盡一切辦法救工廠。”
“主動打申請不要工資,為了這事,他愛人找他鬧過好幾次離婚,甚至氣的帶著孩子回了老家縣城。”
“你買了也好,買了后,他也斷了個念頭,不然他家也會因為他對工廠的執念,而妻離子散。”
其他人全都沉默,重重的嘆氣,然后離開了這邊。
馬昌和鐘愛明比較熟悉,更知道他為了拯救工廠,而不要工資的事。
但真不知道他竟然是頂著這么大壓力在做事。
沒忍住問了句:“鐘廠長,他為你們做了很多事?”
不說還好,一說,這幾個僅剩下的工人們,開始各種七嘴八舌講了起來。
前年,工廠出現了巨大的危機,幾乎是一夜之間忽然沒了訂單。
工廠沒收入,雪上加霜的是,沒過多久,長州市里下了一個通知下來。
意思就是自力更生,市里不會給補貼下來了。
很快,工廠里馬上炸開了鍋子。
原來的廠長是個有背景的人。
這種情況下,他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拯救工廠,保住工人的飯碗。
而是到處走動關系,很快就被調去國資相關部門。
也就是說,他成了危機來臨后,第一個逃跑的人。
走的時候還說,會幫工廠爭取到上面的資源,結果后來屁都沒有一個。
當然了,走的那天,他宣布任命鐘愛明為新廠長。
后來鐘愛明因為平常在工廠很是深入人心,所以迅速的平息了工廠里的各種騷動。
再接著他出去找了原來的廠長,這位已經是國資相關部門的一個小領導。
手上握著一些關于補貼的小權利。
結果人家不但翻臉不認人,還把鐘愛明給臭罵了一頓:不是我,你能做廠長?你現在在干嘛?來威脅我?
白眼狼也沒你做的這么明顯吧?
兩人發生了很大的爭吵聲。
鐘愛明沒有反駁,默默的走了。
從那以后,他就開始天南海北的跑。
國內的冰箱成品廠,他都已經跑過了一遍。
可他們生產線下來的東西,太落后了,人家根本不要。
以前合作關系好的,還會留著吃個飯。
態度不好的,直接讓工廠保安來掃地出門。
可以說,他為了工廠付出了很多很多,關鍵是他在外面受了這些委屈,回來后,也壓根不和工廠的人講。
這些還是跟著他一起出去跑市場的人,回來后告訴他們的。
只是,他畢竟也是一個人,不是神。
最終,也終于熬不下去了,只能開始按照相關政策,遣散工廠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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