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周日。
向暖上午的補課到中午才結束。
她沒有在家里吃午飯。
和昨天一樣,向暖收拾了書本,背上書包搭公交車去省圖,打算下午都在那里自習。
在公交車經過李記蟹黃包那站時,向暖下車,去了店里吃午飯。
女孩子獨自坐在靠窗的位置,不緊不慢地吃蟹黃包、喝溫熱的湯。
須臾,快吃好的她不經意抬頭瞥向窗外,目光突然頓住。
向暖怔怔地望著馬路對面那個籃球場。
靠近鐵網的長凳旁站著幾個男生。
而她的眼睛像是裝了屬于駱夏的雷達系統,只一眼就能捕捉到他的身影。
少年穿著白色籃球服,球服中央是黑色的數字“17”。
他的手腕處帶著黑色的護腕,肌肉紋理清晰的小腿下,腳踩著白運動鞋。
不知道他們在說什么,惹得駱夏笑起來。
距離不太近,向暖只知道他在笑。
大致能看出男生的桃花眼彎著,嘴角上揚,露出幾顆潔白的牙齒。
正午的陽光正燦爛,打落下來,鋪滿他的周身。
他線條流暢的臉被光暈襯得愈發精致,就連額前潮濕的發梢都仿佛在閃著細碎的光芒。
如此明朗的他,像極了小時候他第一次出現在她眼前時那般。
讓她覺得,少年如光耀眼,與光同在。
向暖心里蠢蠢欲動。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雙手,隔著干凈的玻璃窗,伸出食指和大拇指。
左手掌心朝內,右手手背朝內,兩只手的食指和大拇指相碰,拼接出一個長方形的相框。
她用這個手制的相框,把她藏在心底喜歡的男生,偷偷地圈了起來。
駱夏已經抱起籃球跟同伴一起往場內走。
向暖的“相框”就隨著他的身影一點點移動。
在他身體躍起扣籃的那一刻,向暖透過用手指合成的相框,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看。
像要把這一幕深深烙印在心底深處,偷偷地私藏。
要是有相機就好了。
那樣就能在假裝拍風景的時候偷偷拍下他意氣風發的模樣。
2009年9月17號這天中午。
她和他只隔著一條馬路的距離。
他在籃球場和朋友們奔跑馳騁,盡情地揮灑著汗水。
她就安靜地坐在餐館里,在他不知道的角落,貪婪地看他打籃球。
向暖不懂籃球,但也能看出他很厲害。
因為她眼中的那個男孩啊,每次都能讓手中的籃球完美地落入籃筐。
就像他一次又一次,精準地擊中她的心臟。
因為駱夏在馬路對面的籃球場,向暖這天中午在餐館消磨了一個多小時才肯起身離開。
.
國慶節臨近,也預示著高三第一次月考即將到來。
向暖才轉學過來不到一個月,并不了解這邊的考試安排。
還是已經經歷過一次高三的邱橙告訴她,一中高三年級自行組織的考試基本都會壓縮時間。
向暖疑問:“壓縮時間?”
邱橙點頭,“高考的標準時間不是兩天嗎?學校自行組織的考試會壓縮到一天半甚至一天考完。”
向暖簡直不敢相信,“一天?時間夠?”
“夠是夠,就是很緊張,早上很早考試,晚上放學也比平常晚些。”邱橙習以為常。
“等到下學期的模擬考,才會嚴格按照高考的標準考。”邱橙笑道。
兩個人剛聊完,班主任楊其進就拿著卷子和講義來到教室。
隨后,上課鈴響起。
“講課前先給大家說下月底月考的安排,”楊其進的雙手摁在講桌邊緣,瞅著一教室的學生,溫聲道:“這次月考安排在28號和29號。”
向暖微微松了口氣。
不是一天考完。
楊其進還在說:“28號上午考語文,下午是數學和英語,29號上午是理綜。”
“具體考試時間我就不多說了,我把這個留給班長,班長下課后記得貼墻上,大家看清具體的考試時間,到時候合理安排時間答題。”
說完,他拿起卷子,在要講題的前一秒,又抬起頭來,還是不放心地囑咐:“考試的時候遇到不會的題……”
“先跳過去!”班上不少同學異口同聲地接話道。
“選擇題不會也要……”
“蒙上!”又一次齊聲回答。
而后大家就笑起來。
“大題沒思路寫個……”
“公式也好。”語氣都模仿的惟妙惟肖。
教室里的笑聲更響了。
這套說辭楊其進不知道說過多少遍,聽得他們都能倒背如流了。
楊其進被他們氣笑,“都挺會說,怎么一到考試就繼續犯呢?不長記性!”
“行了別笑了,翻開上節課做的卷子,第四道選擇題我講了幾遍了?沒五遍也有三遍了吧,還有人錯……”
.
向暖為了多點時間準備考試,考試前的這個周六日就沒有讓秋程給她補課。
她打算用整整兩天的時間把各學科都系統地復習一遍。
周六一大清早,向暖在家吃過早飯,正要出門去省圖復習,難得沒有去公司加班的向琳突然叫住她:“暖暖,之前跟你說的國慶節出游的事兒,你有想去的地方嗎?”
向暖眨了眨眼,如實說:“沒有。”
向琳輕嘆,有些無奈:“那我和你靳叔叔看著來?”
向暖點點頭,應下:“好。”
其實向暖都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出去玩。
她對自己目前的學習情況多少能估摸個大概。
并不理想。
或許……利用假期補課學習才是最好的選擇。
和往常一樣乘坐公交車到了省圖,向暖徑直去了她曾經和駱夏補課呆的那個位置。
這段時間,每次她都坐在這兒。
向暖拿出書本和筆記,沉下心來開始認真復習。
一頁又一頁,努力將知識點牢記。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有些乏累,不由自主地伸了個懶腰。
卻沒想到,會看到駱夏的身影。
向暖一時間愣住,因為伸懶腰而舉高的雙手停滯在半空。
她怔怔地盯著背對著她的駱夏,眼底閃過意外和震驚。
向暖慢慢地落下手,茫然地瞅著他。
男生穿著簡單的黑衛衣和黑褲子,身形挺拔修長。
雖然才17歲,可他的身高目測已經有一米八。
他正在將推車上的書按類別和編號整理歸位。
這……
都要考試了,他不復習,卻來省圖當義工嗎?
向暖雖然從一開始就知道他非常人能及,但卻是第一次這么清晰地意識到,她和他有多大的差距。
她甚至已經預料到,這次月考他會穩拿第一。
哪怕他這會兒還在圖書館做義工。
而她,就算這兩天拼命地復習,都進不了班級前20名。
這就是橫亙在他們之間,很現實的差距。
她正胡思亂想著,駱夏就轉過了身。
向暖立刻低垂下頭,假裝自己在很認真地看書。
他推著推車向她走來。
向暖的心跳砰砰砰地敲著胸腔,震耳欲聾。
男生步伐徐徐地從她身旁走過,并沒有停下一秒。
當然也不可能跟她打招呼。
向暖咬緊嘴唇,目不轉睛地盯著筆記本上的字,卻越來越看不清。
視線變得模糊不堪。
她抬手揉了揉眼睛,將蒙在眸子上的水霧揉散。
然后捏起筆,繼續復習。
后來駱夏又從她旁邊經過一次,向暖沒抬頭,只低垂著眼眸瞥向過道,看到了他的一截小腿和雙腳。
她像個卑劣的偷窺者,不敢看太久,很快就收回目光,努力平復好因為他在她身旁路過而泛起漣漪的心跳,將心思投入到學習中。
駱夏暫時得了空休息會兒,他從書架抽了本書打發時間。
他在的位置正好是向暖的斜對過。
男生靠在窗邊的墻,白色的輕薄窗簾被外面的風吹起,飄飄揚揚地把他的臉擋住,簾布又很快蕩回去。
向暖不經意看到這一幕時,剛好在仰頭喝水。
窗外的陽光明朗,少年沉靜淡然的面容被光暈打落得分外精致,在純白的簾間若隱若現。
畫面美的像極了動漫里才會出現的場景。
讓向暖挪不開眼。
駱夏被風吹動的簾打擾到,他抬手撥開簾,用細帶固定好。
而后,就很意外地和向暖撞了視線。
他剛剛就看到了她在那兒認真學習,怕打擾她所以沒特意打招呼。
這下兩個人的目光交匯,他合上書,正打算去她那邊,衣角突然被扯了扯。
駱夏低下頭,看到一個扎著雙馬尾的小姑娘,大概只有五六歲。
小女孩的大眼睛水汪汪的,特別清澈,聲音稚嫩地問:“哥哥,幫幫忙。”
駱夏眉峰輕蹙,疑問:“嗯?”
小女孩指著書架高處的一本童話書,聲音雖然很輕但特別脆:“麻煩哥哥幫我拿那本《一千零一夜》。”
駱夏輕笑,走過去抬手將那本書抽出來,彎腰遞給小女孩。
“給。”
小女孩立刻開心地雙手抱過書,眼睛彎彎地笑起來,有禮貌地道謝:“謝謝哥哥。”
駱夏已經在小姑娘面前蹲下,他眉眼間含笑,目光溫柔似水,抬手在小姑娘的腦袋上摸了摸,壓低的聲音都掩蓋不住清朗之意:“不謝,去看吧。”
等小女孩走開,他才起身把手中的書放回原位,然后朝向暖走來。
向暖本來在他們的視線猝不及防相撞的那一刻就想急忙收回目光的,可是后來出現了一個小姑娘,他沒再看她,她也就得以多看了他一會兒。
此時發現他正在往這邊走,向暖瞬間就低下了頭。
胸腔里的心跳活蹦亂跳,她完全控制不住。
直到他停在她座位旁,稍微彎腰,低聲問:“有不會的?”
向暖在感知到他身上的清淡香味時呼吸一滯,還沒理解他說的話,就已經本能地點了頭。
駱夏輕挑眉梢。
她剛才一眨不眨地瞅著他看,他就覺得她大概是遇到了難題想找他開口求助。
果然。
他自然地拉開椅子在旁邊坐下,問:“哪道?”
向暖這才意識到他之所以過來是因為錯以為她有題不會想向他求助。
可已經她無法顧及太多。
幾乎無法思考的她只能硬著頭皮在試卷上指了一道之前錯的大題。
駱夏看了兩眼,大致瀏覽了題目后,發現他給她講過同類型的。
但他并沒有一絲不耐,開始給她講:“這道題就是考摩擦力……”
給向暖講完題,駱夏就被喊走繼續整理圖書去了。
臨近中午的時候,向暖還在復習,桌旁突然停下一個人。
她仰起臉的那一瞬間,駱夏的聲音就在她頭頂上方響起。
男生壓低聲線問:“還有不會的嗎?”
向暖很想點頭,但到底沒有撒謊。
她臉色微紅,眼神飄忽地搖了搖腦袋。
駱夏說:“那你繼續復習吧,我走了。”
“拜拜。”
他過來只是出于良好的禮貌和教養,在走之前要和認識的人打聲招呼。
向暖輕咬住嘴里的軟肉,輕細地回:“再見……”
那聲“駱夏”哽在喉嚨,還是沒能喊出口。
下午和隔天駱夏都沒再出現。
向暖一個人在省圖復習著,只在偶爾歇歇腦子的時候,會望向他捧著書靠墻的那個窗旁。
白簾又在隨風飄動,但那個眉眼精致的少年已經不在了。
.
周一。
高三第一次月考拉開帷幕。
因為向暖沒有在一中的成績,只能當作缺考生,被安排在最后一個考場的最后一名。
而駱夏卻在第一考場的第一個位置。
他們之間,隔著整個高三年級的3285名同學。
為期一天半的考試很快就結束。
但學生們還需要在學校上一天半的課才能迎來國慶小長假。
而在這接下來的一天半里,各科老師會著重講月考的試卷,并盡快批改試卷。
向暖是從邱橙口中得知,他們的成績單會在放假前打印出來,發到他們每個人的手中。
向暖咬了咬唇。
她不太想面對成績單。
她自己心里清楚,她這次考的并不好。
有不少題不會,尤其物理。
說明她有不少知識點還沒掌握透徹。
然而,該來的總會來。
國慶假期的前一天,下午大課間。
班長抱著一沓成績單走進教室,按列數好從前往后傳。
向暖拿到白紙黑墨打印出來的成績單后,第一眼就看到了排在第一的名字——
駱夏。
她快速掃了眼他的成績,語文135,英語140,數學滿分,理綜滿分。
總分750分的題,他只丟了25分。
向暖的心臟撲通撲通跳,臉上的皮膚都繃緊了,額角不受控制地突突跳。
她繼續往下看。
第二名,靳言洲,總分718。
……
第十名,邱橙。
……
她的手指一點一點地往下滑,滑到25名的時候都沒看到她的名字。
再往下。
第30名,向暖,總分485。
如果說語數外她還勉強能跟上,那理綜真的就慘不忍睹。
300分的理綜試卷,她只拿到147分。
一半都不到。
而這其中,物理丟分最嚴重。
向暖雖然一早就知道這次考試的成績不會好,但在看到慘不忍睹的分數時,她還是有些承受不住。
眼睛霎時酸脹不堪,眸子里盈滿了泛熱的液體。
視野因此變得模糊,有淚珠落在成績單上,暈染開一片字跡。
邱橙他們正在后門處興奮地討論讓駱夏幫自己帶什么東西。
向暖不斷摳著手指,僵坐在座位上,耷拉著腦袋,情緒低落。
最讓她難過的是,成績單人手一份。
她那點分數,細致到每科,駱夏都能知道。
就在這時,一只骨節分明的手出現在她眼前。
男生的食指彎曲,用指節在她的課桌上輕敲兩下。
隨即向暖就聽到駱夏的聲音在她頭頂上方響起:“向暖,要捎帶東西嗎?”
向暖眼里還蓄著淚,她怕他發現她在不爭氣地哭,根本不敢抬頭,也不敢出聲,只輕微地搖了搖頭回應。
駱夏瞥到她面前那張成績單上潮濕的那塊,多說了句:“還沒到最后一戰,還有時間。”
向暖的呼吸倏然一滯,心臟不受控地撲通撲通劇烈跳動起來,幾乎要將她的耳膜震碎。
她怔怔地仰起臉,可駱夏已經往回走去。
向暖向后扭頭,望著他挺括清瘦的背影,貪戀地挪不開眼。
而本來像塞了一團棉花堵悶的胸腔,僅僅因為他這句稀松平常的安慰,就輕易地平靜輕松下來。
還有時間。
.
“,他總分725,班級第一,年級第一。我總分485,班級30名,年級1998名。我和他之間隔著240分的巨大鴻溝。”
“,他說「還沒到最后一戰,還有時間。」”
“,要努力跑起來啊向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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