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說 > 深海余燼 > 504 格里芬蟲群
  一句貝卡·羅諺語或多或少地揭示了這場可怕的災難,當你以為一件事已經足夠糟糕的時候,當心,接下來只會越來越糟。

  老布倫回到家里的時候,外面呼嘯的風聲已經變成了鬼神怒吼般的炸雷聲,傾斜的雨仿佛一道道厚厚的墻,天氣變得潮濕又陰冷。天空完全暗了下來,動輒幾英里長的藍紫色閃電轟擊著大地。

  貝卡·羅是一個糟糕透頂的地方,一年中的大部分時間都伴隨著雷暴、冰雹、暴雨和龍卷風等惡劣天氣,剩下的時間里也少有好天氣。這種氣候在許多擁有大氣層的星球上都非常地常見,但在貝卡·羅尤為嚴重。

  極端的天氣會摧毀殖民者們的莊稼地和礦井,而重建它們必須付出十倍百倍的努力。畢竟不是所有的星球都像塔桑尼斯那樣氣候溫暖,風和日麗。

  在這個時候,待在有絕緣涂層的模塊化鋼板建筑里是最明智的選擇。

  “孩子們都已經回來了。”布倫夫人穿著一件陳舊褪色但洗得很干凈的工作衫,手里搭著一條干毛巾。

  貝卡·羅的自由港有自己的織布坊和裁縫,他們老早就不跟聯邦的其他殖民地或者星際行商做買賣了,因此生活用品和各種工具都不得不自己制作和鍛造。

  那些在殖民時代早期從飛船上拆卸下來的設備,一旦有那個零件壞掉,甚至是只是碎了一根電子管那就沒得修了。

  這個薪火相傳的殖民地不過是一群命運同樣悲慘卻渴望自由生活的人們抱團取暖的地方。這一代不少人都沾親帶故,彼此扶持。

  布倫家的陳設也很簡單,就連桌椅和毯子一看也是用過許多年頭的。自由港的人們還沒有形成階級和貧富差距,這意味著他們大都同樣貧困且生活艱苦。

  這顆星球上沒有電視臺,雖然發電站和信號塔還能正常運轉,但電視機和收音機也不是家家戶戶都能有的。而即使是這樣,這里的人們也沒有放棄過生活的希望,盡可能地想讓子女接受教育。

  “自由港全體公民大會結束以后,你就跟著尼古拉到鎮子外面的地震探測儀和氣象站去。我真擔心會出什么事情。”這位夫人的雙手和皮膚都因為沉重的工作而變得粗糙,臉上卻依然能看到年輕時的青春火力。

  其實老布倫和她的妻子一點也算不上老,他們十六七歲就結了婚,現在還不到三十歲,外貌上卻老得多。

  “那個帝國軍人說的是真的,真的有什么外星怪物正要到貝卡·羅來?”她問。

  老布倫卸下自己包裹著一層防水帆布的雨衣,把它掛在旁邊的衣架上陰干,臉上的表情就像是天空一樣灰暗:“親愛的,我只期望我自己是看花了眼,但布魯特斯差點嚇尿了褲子。布魯特斯是個種莊稼的好手,而那時候他恨不得把自己都埋進爛泥地里。”

  說著,布倫先生降低了聲音:“恐怕是真的。”

  “這太可怕了。”布倫夫人看了看窗外的磅礴大雨,似乎是在害怕那之中跳出可怕的怪物來。

  “之前,四十回丘陵的氣象站和農場與鎮子失去了聯系,而且這一次比以往都要更久。加上泰倫帝國的突然到來,每個人都很不安。于是,我們開著聯合收割機到四十回丘陵去了,只看到了幾只滑翔鷹和巖壁蜥蜴。一切如常——雖然平常的天氣也很糟糕。”布倫說: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也許帝國人只是在聳人聽聞。但沒多久,我們就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他說:

  “四十回丘陵的氣象站上面爬滿了某種真菌,像是發紫的霉斑,氣象熱氣球上到處都是像人體組織一樣的靜脈和動脈。留守在那里的麥卡錫博士和他的幾個雇員學生都......”

  “啊,他們怎么了——他是個好人,博士一直在想盡辦法地改善貝卡·羅的惡劣氣候。”布倫夫人感到一陣悲傷。

  在貝卡·羅,每年都有不少人因為極端氣候而丟掉性命,而科學家和機械師這些掌握著重要技能的人才一旦不幸去世就再難培養。這個小地方的科技和文明只會不斷退化,除非他們走出自己的發展道路。

  “他們都變成了怪物,長著獠牙利齒的怪物,皮膚變得像魚一樣黏滑。”布倫說起來還心有余悸:

  “當時所有人都慌了神,尼古拉更是撒腿就跑,只有我和柯爾斯頓拿起了霰彈槍。”很難說布倫先生的話語中有多少吹牛的成分,他咳嗽了一聲說,把背后那把老式的洪流獵槍放在缺了一角的桌子上:“我打死一只,柯爾斯頓干掉了另一個。”

  “接著我們就開車跑了回來——這真是一場噩夢。那怎么可能......人類怎么會變成那樣,究竟是什么把他們變成了那個樣子。如果帝國人給尼古拉的數據磁盤里記錄的是真的,那么殺死麥卡錫他們的正是異蟲。”

  “而泰倫帝國的科學家把那稱之為感染。”

  “......圣母瑪麗亞啊,四十回丘陵離這里只有十幾英里,那些怪物能殺死氣象站里的人們就能對自由港里的人做同樣的事情。”布倫夫人怔了十幾秒鐘,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

  “可我們又能逃到哪里去?離開自由港,我們的命運不會比留在這里更好。”

  “只能向那些帝國軍求救了,希望他們會伸出援助之手。如果是聯邦,他們即使會向自由港提供支援,也會借機控制整個鎮子,提出軍事保護的附加條件并強迫我們支付軍費。——雖然他們就是不找這個借口也能這么做。”布倫在椅子上坐下:

  “沒時間再組織一次公民大會了,鎮子里的幾個老人都一致決定尋求帝國的軍事幫助,無論我們不得不付出怎樣的代價。”他低聲說著,似乎是怕驚擾到臥室里的兩個孩子:

  “不止是氣象站,十幾個遠離自由港的家庭農場也都遭了殃。情況正在不斷惡化,就連家犬和牲畜也變成了某種怪物。”

  這一代的貝卡·羅人跟上一代已經不同了,他們絕不會死守著過去的經驗不放。

  “希望過去對我們而言完全是一場災難的風暴同樣能夠阻擋那些敵人。”他從妻子的手里接過了一杯茶,潤了潤嗓子。這個從未離開過貝卡·羅的男人意識到,自己此時正是妻兒的唯一支柱。

  那是用色拉苔浸泡的茶水,在貝卡·羅這片多山而貧瘠的崎嶇地形上,麥子和燕麥占據了僅有的土地。而咖啡和茶,當地人早就不種了,就是所有的土地都種上糧食,也很難養活所有人。

  “自由港里有幾座以前的人留下的導彈塔,興許能派上用場。我們有對付大型野獸的脈沖槍,但卻早就沒有彈藥了。”

  “我不知道該不該相信那些帝國人,鎮子上的人大都跟我持有同樣的看法。這是我們父輩定下的規矩,貝卡·羅的人們靠自己的雙手養活自己,絕不會再回泰倫聯邦去。”他接著說:

  “那個軍官一直在強調帝國和聯邦的不同,他說泰倫帝國是由一群推翻了聯邦的人建立的,那個泰倫帝國皇帝所做的比聯邦議會和創世家族都要更好——我們都希望聰明的商販在自賣自夸的時候最好不要言過其實。”

  “父親在去世之前只叮囑過,他瞪著眼睛要我記住:永遠都不要相信聯邦。他那時的表情,我一輩子都忘不掉。我只希望,泰倫帝國跟泰倫聯邦最好真的有什么不同。”

  “一支守護人民的軍隊?那大概在兩個世紀以前就不復存在了。”布倫夫人是個聰慧的女人,她正是憑借著這樣的智慧用有限的食物將子女撫養長大。

  “但如果真有一群人正在抗擊人類的敵人,那他們很可能真的跟我們的父輩所見過的聯邦軍人完全不同。”

  “嗯......”布倫點了點頭,又抑制不住地咳嗽了一聲,忽然感到渾身不舒服。

  當布倫忽然看到自己的手背上浮現出一道道綠色的斑點時,他的臉色幾乎跟他的皮膚一樣青。

  這樣的皮膚他不久前就見過——就在那些不知道為什么變成怪物的同胞們身上。

  是什么時候?

  感染?

  是以什么形式,靠什么傳播,被感染了還有沒有救?

  布倫想起了他們腳下蔓延的某種紫黑色的膠質毯狀物,雖然他們謹慎地沒有靠近被感染的建筑物和身形扭曲的人形怪物,但還是讓那些惡心的粘稠、像鼻涕一樣的物質附著在了靴子上。

  一陣驚怒交加和懊悔的情緒讓布倫心中發緊,他立即站了起來,拉開了與妻子的距離。比起自己,此刻他更擔心家人。

  自由港也爆發過傳染病,但那是通過雨天蒙在地里因沒來得及收割而發霉的谷物而傳播的,也就是食物。

  而根據帝國給出的資料和警告,雖然在他們所謂的全面戰爭時期,也就是2491年以后的時間里,異蟲病毒和感染并不是異蟲最主要的進攻手段。它們傳播病毒的手段也并不高明,被感染的人也不會傳染給健康的人,形成再次交叉感染。

  直到最近,一只名為卡洛斯的腦蟲出現在人類的視野中,它進一步地完善了異蟲的感染方式,并已經培育出了攜帶大量微型寄生蟲和霉菌病毒的新異蟲變種。

  如今,巨大的孢子噴射集群甚至能夠將兆億的感染孢子噴向整個宇宙。——僅此一項,已經無比可怕,極為微小的孢子一旦進入行星大氣層,就能夠散落在整個星球上,附著在氣流和河流中尋找它們的宿主。

  異蟲傳播感染的方式也令人防不勝防,已知的方式中,除散布在空氣中的孢子以外許多人甚至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被感染的。

  卡洛斯的蟲群可能是人類所遇到的最可怕的異蟲,它的目的就是為了毀滅人類這個勁敵。一旦疫病在全科普盧星區中擴散,那將是一場可怕的浩劫。

  泰倫帝國官方將卡洛斯定名,它的族群則是疫病族群,被奧古斯都大帝定名為格里芬蟲群(Griffin,希臘神話中的獅鷲,獅身鷹首)。

  “怎么了?發生了什么?”布倫夫人從未見過自己的丈夫臉上露出那樣的表情。

  “我被異蟲感染了,在路上,我染上了那個軍人口中的可怕疫病。我不知道我還能活多久,也可能馬上就要死了。”布倫沉默了幾秒鐘也可能是更久,但在給自己的妻子看手腕上暴起的青筋和帶有菌絲的瘢痕時已經下定了決心。

  他默默地穿上自己回來時披著的那件雨衣,帶上了自己的那把槍:

  “你也可能在和我說話的時候被感染了——”這個更大的,有著深棕色亂發的男人停頓了一下:

  “親愛的,現在你得把自己鎖在這間房間里。不論怎么樣,都不要給孩子們開門,不論他們怎樣哭喊,怎樣懇求。等泰倫帝國的醫生和科學家到了,他們會告訴你該怎么辦。”

  “我得離開這里,去警告其他人。”他在打開門再一次躍入完全能夠將人打倒在地的風雨中:

  “等完成這一切之后,我會到自動煉油廠去。只有火焰才能避免傳染病的進一步蔓延。”

  “永別了。”

  布倫夫人是個堅強的女人,但在門再一次關上的時候,她早已淚流滿面。

  門外,暴雨撲面而來,而布倫意識到自己的身體狀況正在迅速地變糟。他更可能在幾個小時前就已經被感染,現在只是剛剛才發作。

  幸好他沒有見過多少人。

  天氣已經越來越糟了,狂風似乎可以把布倫完全推倒。暮色的蒼穹中風暴盤旋,天空中僅有的亮光也已經不復存在,只剩下自由港口中通明的燈火。

  風聲如鬼哭狼嚎般震撼人心,在布倫而里卻像是怪物的怒吼。

  布倫的意識仍然是清醒的,而他只希望這不是回光返照。他必須找到也很有可能一起被感染的那些人,說服他們跟自己一同離開。

  接著,他要通過廣播通知所有人團結起來,堅持到泰倫帝國的援軍趕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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