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說 > 長夜行 > 第一千兩百四十一章:真水
  極目之下,盡是一派蒼茫瓊銀之色,遠處冰川宛若一座巨大的冰雪巨人通體潔白地矗立在這片天穹之間。

  這壯麗的畫卷,縱然是在那曠闊無邊無際的億萬星辰宙宇之中,仍顯傾世大氣之姿,雪寒之中自有天地玄黃,冷冷俯瞰蒼生。

  連綿起伏的云山絮嶺纏繞冰雪銀山間,宛如浮動在海上的冰山。

  冷色的星辰光輝照落揮灑在銀色的山巒間勾出了鮮明磅礴的輪廓。

  昆侖雪巔之高,不見其頂,望不至盡頭,好似是從萬宇之中自然生靈而出的磅礴大山。

  山體間只見流云奔涌,寒意浮動,滾滾的云流躍然山頭翻騰而過,直瀉深谷,似流水瀑布,壯闊蒼穹真真是一派無邊氣象。

  凜冽的寒風襲面,如一把把鋒利的劍刮過臉龐,生疼無比,這片地方的荒涼寒冷是逐漸浮起來的。

  就連百里安這般對鮮血極為敏銳的嗅覺到了這里,似乎都被凍得麻木,甚至都聞不到自己衣衫間沾染的血氣味道。

  在這片蒼茫大雪地里,看似半分生機不顯之地,其實也并非完全渺無人煙。

  百里安甚至能夠看到一些妖仙后裔一脈在山中留跡而行,有的做仙民打扮,有的一身素凈白袍,看起來像是昆侖凈墟之中的強大修行者。

  在雪山半腰間,有著一處天然開辟出來的露天洞府,洞府前設有一座巨大的平臺,臺中央立著一尊巨大銅金鹿鼎,鼎中蒸騰著蕓蕓丹氣。

  在那鼎前,又立著三名玄衣道袍打扮的道士,著三名道士容光煥發,手拿拂塵,周身玉霞仙氣環繞,自有一番仙風道骨之相。

  雪山之中留跡而行的仙民們,最終目標皆是這間洞府,他們來到這洞府前,鄭重其事地整了整自己身上的衣衫。

  他們莊嚴肅穆地取下自己的發冠與簪,然后將自己身上的大氅衣袍脫下,身上一切雜余的玉玨配飾都盡數退去。

  最后僅剩下一件單薄的禪衣,在這凜冽的山雪寒風之中,人人凍得臉色蒼白,身體更顯單薄。

  昆侖凈墟的寒氣侵體,便是仙人也難以在不施以靈力護體的情況下,長時間在這里逗留,身體血液也難保不會有失溫的危險。

  利于巨鹿丹鼎前的三名仙人,縱然衣衫也穿得十分單薄,可他們身后鼎下便是那熊熊燃燒的仙火。

  光是看他們那容光煥發的面色,便不難猜出,此間山雪寒氣對他們并未造成太大的影響。

  隨著一聲鐘響,那些禪衣單薄的仙民們紛紛拜倒跪伏在地,姿勢虔誠地就像是一群正在祈禱神明眷顧的凡人。

  這可是一個稀奇景象。

  昆侖凈墟中的仙民生來便是具有充沛的天地山河靈力,能夠居于此境者,非尊既貴,縱然是上清仙界的仙人,擠破頭顱也想來此昆侖一游,尋找機緣。

  妖、道本屬兩類。

  他們可并非是尋常的凡夫俗子,竟也會如同尋常尋常人家的百姓一般,對著道仙行如此虔誠之禮,實在是有些匪夷所思了些。

  鼎前三名道人手中拂塵輕輕一揮,身后丹火猛然大漲而起,他們衣袂飄飄,席地而坐,開始講經。

  其中一名仙骨最年長者,并未隨那二人講經,而是手持金鐘,金鐘倒懸于手掌之上,其中盛滿了清澈的靈液浮水,液體清澈。

  道人的手端得極穩,可那水面波紋自游,有隱羽漂浮其中。

  遠遠觀去,其氣息竟有些類似于凈化過后的血羽河。

  那名年長者以手指輕沾金色小鐘內的符水,在一陣講道聲里,有著仙民相繼上臺,雙膝彎曲,跪伏在了地上,額頭貼在自己的手背上,一下又一下地嗑首著。

  “懇仙師垂憐。”

  “懇仙師垂憐。”

  “懇仙師垂憐……”

  上臺的仙民每嗑一次首,口中便會虔誠無比地奉獻上這樣一句話來。

  只見高高在上的那名年長的道士仙師身下過長的衣擺輕輕拂過干凈不染纖塵的玉石臺階上。

  他面容淡然,似是為了能夠更加清楚地感受到身下那人卑微伏地跪拜的虔誠之心,他微微彎著腰。

  那仙民反復嗑首,堂堂昆侖仙山遺族,竟是一副如此低微如草芥信徒的模樣,不斷嗑首祈求眷顧。

  而臺上之人就那么維持著微微彎腰的姿勢側過臉頰平靜地看著他。

  直至他足足嗑首十余次,那名仙師這才惜字如金地開了口。

  “起。”嗓音模糊而縹緲,頗具出塵無情之意。

  跪伏在地的仙民如奉天聽一般,面上虔誠之色不退反增,他微微起身,不敢抬眸去看,閉上眼眸恭順地微微將腦袋抬起。

  道人仙師將那沾染符液的手指輕輕叩點在那人的眉心之上。

  倒也未見任何稀奇異象發生,那名仙民卻如獲至寶一般,眉眼之間欣喜若狂,卻唯恐擾了論道經講。

  他壓抑著激動之心,小心翼翼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跪伏下去認真傾聽。

  每次上臺相繼嗑首者,嗑首數量并未有明確的規定,有的嗑首一下便可起身,有的嗑首數百下方可得到那一聲‘起’。

  百里安觀得仔細,那些修行根骨較弱者,一般只叩首一次便可,那道人仙師也不知是有意磨礪那些根骨上乘奇佳的天才驕子還是如何。

  對于那種百里挑一修為上乘的妖仙一族,便是讓他們嗑首整整百次。

  他便穩站高臺,十分耐心平靜,眉目平和地側耳聽著他們的嗑首之聲。

  臺上那三名仙師身上氣息,不似昆侖所有,其仙骨清氣,反倒更像是上清仙界的人。

  對此百里安道士并無多大意外,畢竟昆侖與水神已結紅葉之盟,水神乘荒本就是上清天界之神。

  他手底下統帥仙臣無數,他的子民留跡于昆侖凈墟之中,也不足為奇。

  只是讓百里安不能理解的是,君皇乘荒與昆侖神主一者為夫妻,二者共為五尊之一。

  比起那個天生條件優越,主要是拼爹坐上尊仙這個位置的君皇乘荒。

  昆侖神主在五尊仙之中,低地位實力格外超群,便是連桀驁的阿翁,都自愧不如。

  而在仙陵城與十方城中與這二位的數面之緣,讓百里安也知曉這位君皇陛下與昆侖神主之間的差距何止是隔了幾個銀河系。

  可為何,在昆侖凈墟之中,娘娘的子民竟會對仙界之人這般恭順虔誠,如此反常?

  百里安聽著那玄而又玄的講道之音,不解問道:“他們這是在做什么?”

  青玄壓根就不想再搭理百里安,輕水倒是極有耐心,正欲開口,卻被不愿意放過任何一次與百里安交流機會的小山君給搶先開了口。

  “那是真仙教在傳道授業,那年長的道士名喚真羽,實力卓然,天賦異稟,他手里的那金鐘是仙尊御賜之物,名喚‘道德鐘’。

  此物有著長鎖光陰不滅之力,其中所盛放的靈液,便是寒羽池內的池水。

  當年阿爹他將寒羽池輸給魔界,仙尊先見之明,早在池水之中盛了一鐘池水。”

  難怪百里安在那金鐘之中感受到了熟悉的氣息,原來是寒羽池的池水。

  小山君話沒有說完,繼續道:“只是寒羽池自生靈脈,奇珍奇貴,池中之水,若是離池,自失靈力。

  唯有那金鐘至寶,盛來如此小小一鐘,方能留存原本的靈力與作用。

  唯有真仙教中得天獨厚的仙師以靈符入液,方可催化其力。”

  “只是縱然留有這小小一脈池水,可是因為數量過于稀少,甚至難以供給一人渡劫凈化妖骨,煉化出仙骨來。

  可若無寒羽池的靈力凈化妖仙一族身上的紅塵濁息,這山中仙民遲早便會為這昆侖凈墟內的圣靈之氣凈化成虛無。”

  “故此,才會選出真仙教中杰出優秀的仙師,借以金鐘的符水來為大家叩靈。”

  “叩靈?”

  小山君嗯了一聲,很悉心地為他解釋道:“就是方才你看到那仙師點他們眉心的動作,若無叩靈,他們體內的濁息會發生肆亂。

  這樣一來,就無法繼續生活在昆侖凈墟之中,可他們若是一旦失了昆侖凈墟的庇護,去往適合他們生存的人界中去,遲早會為人間紅塵氣息濁化,徹徹底底的淪為妖族。”

  “這并不是仙尊大人和母親所希望看到的場面,如此一來妖仙一族當永遠沒落斷代下去,而去往人間淪為妖族的妖仙子民們,也極有可能淪為魔界利用,淪為一代妖魔。

  縱然避免了此等命運,在天帝法則之下,他們一旦離開昆侖凈墟,身上便會落下仙尊金印。

  命運與尋常妖族一樣,若是想飛升渡劫,再想成仙,那就需得像人間仙門里的修士認主,獻出靈身,用以熔器,主人飛升,則妖飛升。”

  “而這叩靈,對于昆侖凈墟的妖仙子民而言,每個人每隔百年需進行一次,新生的妖仙一族從出生之日就要行此叩靈之禮,故此像今日這樣的儀式,幾乎每隔一月,都要進行一次。”

  百里安看了一眼那巴掌大的小小金鐘,不解道:“每隔一月便進行一次叩靈禮?整整三十萬年來,就依靠這小小金鐘里的池水?”

  小山君搖首失笑道:“如此低淺的分量怎么可能撐得過整整三十萬年,真仙教成立于五萬年前,這叩靈禮也是三千年前才開始進行的。

  原本間隔時間病并沒有如此密集,所以在此之前,山中仙民大多皆是在依靠我母親的神力度日。

  只是每每亂潮期間,我母親對于山中仙民無暇顧及,從而導致許多仙民難以忍受妖氣濁息的爆發之苦,從而總有些族人們試圖擅自逃離昆侖,從而淪入妖道,為人不齒。”

  “直到六千年前,這真仙教中出了一位天生有著沉凝固靈,靈相神識沛然的天才人物,也就是如今這位真仙教大師兄真羽。

  他十歲那年,覺醒真水靈根,天生與那寒羽池的靈液相親,能夠以自身的靈力化符入水,從而讓那金鐘之中近乎枯竭的靈液有著再生之相,成生生不息之景。

  雖說無法真正地幫助山中仙民飛升渡劫,煉化仙骨,卻也能夠讓他們安穩的居于山中,免了顛沛流離之苦。

  所以近年來,也算是解了我母親的苦累之危,而真羽在真仙教中的地位也隨之水漲船高,深得我爹爹的器重呢。”

  百里安竟不知昆侖凈墟失了寒羽池,處境竟會變得如此艱難。

  縱然小山君將那真仙教的大師兄夸得天縱奇才,可百里安覺得比起這位大師兄。

  反而是那位昆侖神主更為偉大了不起,整整三十幾萬年,她竟是在沒有寒羽池的艱難條件之下,支撐起了全族避免妖化的命運,予之桃源,護其安樂。

  只是叩靈便叩靈,搞出這么大的陣仗來做什么?

  百里安忍不住繼續問道:“這山中仙民,既然能夠化形,便意味著靈竅智慧大開,比起尋常凡人,悟性心性可謂至佳,妖仙與道仙本就殊途,何以還需要真仙教的人在此講道授精。”

  百里安見那些仙民年少者尚且不論,就連那些開蒙亦有千年之久的仙民者,竟也在其中聽道聽得如癡如醉。

  隔著風雪,百里安在那兩名仙師口中也聽了個大概。

  皆是講述一些但求眾生平等,奈何大道無情,以萬物為芻狗,為妖者,雖存善心卻天生惡念如影相隨,稍有不慎便會根深蒂固。

  善在昆侖凈墟皆出妖仙流派,天生妖靈二力共存,雖曾有寒羽池為他們洗滌凈化心靈,從而渡劫成仙。

  可后痛失寒羽池,雖為昆侖之大不幸,卻也勸誡大家莫要因為這身外之失而自棄絕望。

  修道在于修心,縱然痛失寒羽池,卻也實為上蒼為他們的考驗。

  若先苦其心智,再欲要完全驅除惡念,本心穩定如山不失動搖,便以身入道守境。

  斬惡妖,斗因果,與命爭,與命斗。

  雖不具仙骨,卻秉正仙之心。

  以正心,證仙道,護蒼生,守使命,當為真仙也。

  聽得久了,百里安覺得那兩名道士倒是不像是在傳道受教,反倒更像是洗腦鼓舞人心。

  口才確實了得,深知這些仙民們心中執念何在。

  口若懸河之間,便將他們說得熱血沸騰,在這永久失去寒羽池的殘酷事實真相里,他們又好似看到了新的希望與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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