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說 > 長夜行 > 第七百八十七章:如何取舍
  白晝如夜,墨云密布。

  借著劍主羽原先那一劍斬破的天缺之光,依稀可以看見疾馳的飛云低低的壓著天山劍冢,在涌流翻滾。

  趁著狂暴的風勢混亂一團,異象驟馳。

  一處偏僻雪道山林里,渾身上下裹滿血筋的呂莊被重重拋摔在地上。

  血筋如管,瘋狂地汲取著呂莊體內的精血。

  纖細如觸手的紅絲不斷朝他身體之中鉆拱。

  呂莊不知外界發生了什么,只能夠依稀聽到呼嘯的風聲在密集如墻的血筋外響起。

  身體痛得近乎麻痹,瘋狂涌至經脈中的邪惡力量撐得他身體幾欲爆裂。

  但他能夠感受到自己體內的內臟、靈力、精血,都在以著驚人的速度枯竭。

  這噬命劍為他帶來的后遺癥四肢百骸像是都要被撕碎了。

  可怕的劍氣不斷嚙咬著他的神識,腦海之中仿佛有無數鬼泣哭嚎之音。

  一股更瘋狂的窒息感滅頂而來,呂莊思緒開始變得混亂不堪。

  忽然間。

  覆在臉上的層層血色筋管被一只手驟然用力撕扯開來。

  眼前的黑暗的視線驟然一清,冬日特有的寒冷空氣灌入鼻腔中來。

  呂莊如獲新生般大口大口貪婪地吸著新鮮的空氣,如同離岸已久的魚終于回歸了大海。

  因為缺氧而扭曲模糊的視線漸漸恢復清明。

  他側仰著頭,在濛濛的林光下,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容。

  呂莊眼眸大張,似是極為震驚,澀聲道:“易……易川?”

  葉易川一襲長袍,卻非是天璽劍宗的校服。

  他手里端著半枚正在消散的白子,碾動手指,白子化為灰燼。

  他抖了抖袖子,祭出一把寒光熠熠薄如蟬翼的長劍,抬臂斬下。

  劍氣橫落,將呂莊身上的血色觸手筋須盡數斬碎,化為凋零的血霜,斑駁易碎。

  就這么一小會兒的功夫,呂莊身體已經干癟枯瘦,臉頰凹陷。

  誠然壽元修為已經折損了大半。

  他撐劍疲倦地坐在那里,強打起精神抬頭看著葉易川。

  他苦澀笑道:“我從未想過,最后竟是你救了我。”

  葉易川搖了搖首,道:“被人利用而不自知,你真的很愚蠢。即便你拼盡性命斬斷那鳶戾劍星索又如何?你就要死了。”

  呂莊強忍著心脈裂痛的痛楚,低咳兩聲,無奈的笑容里反倒多了幾分灑脫之意。

  “本就沒打算活過今日的,只是我沒想到你會出手救我,如今天璽劍宗大亂,百里羽他可沒功夫顧及我這樣的小魚小蝦。

  魔河葬心自會與他周旋,若我有機會離開這里,倒也能夠茍且個幾年安生日子了。只是……”

  說到這里,呂莊眼底泛起一絲愧疚:“易川,終究是我連累了你。”

  葉易川舒展眉目,輕聲笑道:“你我之間,又何必談誰連累誰呢?只是我很好奇,呂莊你決定做這件事的時候,可有想過宗門內的師兄同門們。

  縱然你恨透了宗主大人,可在劍宗內,亦有不少情同手足的伙伴,對他們,你可有動搖與愧疚?”

  呂莊怔了怔,茫然了一瞬,隨即低聲道:“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葉易川道:“可你還是這么做了,成就了葬心,將同門推入了深淵。”

  呂莊眼神堅定:“世上安得兩全法,若想打破桎梏,就要學會取舍。在我心中,沒有什么是比姬裴大人更加重要的了。”

  “打破桎梏,學會取舍……”葉易川輕呵:“說得倒是不賴,呂莊,你能與我成為朋友,看來也不是沒有原因的。”

  呂莊搖搖晃晃地撐劍站起身來,他目光復雜地看著葉易川,沉聲道:“不管你信不信,那一夜殺你,并非我的本意。”

  葉易川垂眸:“我知道。”

  呂莊猶豫道:“天璽劍宗絕非良地,況且此番葬心的目的是那天山星索,他落子素來精準。

  雖說如今十三星索只斷一根,可是以著葬心的手段,亦有極大的可能盡數斷去,此番行動,他是布了一場極大的局。

  一旦死劫將至,即便是你的父親,恐怕也難以自保,我知曉說這種話很荒唐也很無恥。

  但是易川,我還是希望你此刻能夠同我下山,遠離這些是非。

  百里羽他自己做得孽太多,如今報應到了,憑你這一小小弟子,是改變不得的。”

  葉易川抬起眉角,似是覺得他此言好沒有道理。

  “你是說我同你下山一起隱居,對于諸事撒手不管,然后也不知何時在何地,我的父親悲壯戰死,我卻連看都不能看他一眼?”

  被如此一本正經的質問,呂莊心中覺得愈發羞愧,他低下頭去,不知再該說些什么。

  氣氛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林風簌簌,呂莊眨了眨眼,注意力忽然被葉易川手中的那把靈力非凡的銀寒長劍所吸引住了。

  那柄劍纖細修長,劍鋒輕薄鋒利,薄如蟬翼的劍身流傳著一層霜雪細密的紋路如蠶繭織成,寒意驚人。

  觀其品相,赫然正是一柄極品仙器。

  呂莊心頭忽生古怪之意。

  葉易川生母乃是寒門出身,其父葉輕舟教育子嗣也是嚴苛多余放縱,要知曉他自己所用的風流劍也不過是極品仙器。

  何以會給自己的兒子尋來這樣一柄奇劍。

  況且他所修行的不是雷系功法嗎?

  說起來,方才破開噬命劍劍意的,也是這柄劍。

  葉易川何時如此深藏不露了。

  還未容呂莊細細辨清那劍身上落印的古文是何二字的時候,葉易川平和的嗓音響起:“你那把劍是什么回事?”

  呂莊心說你把我的問題問完了,我又該問你什么?

  對于葬心安排之事,呂莊并未隱瞞:“噬命劍,葬心他以半數魔元所煉祭,若以血氣催發劍氣,可斷星索。”

  他苦笑:“說白了就是以生命為燃劍的力量,以我的修為,也不過堪堪只能夠斷去一根星索。”

  “你覺得換做是我,能夠斷去幾根?”

  “什么?”呂莊吃了一驚,抬眼看他,卻見葉易川笑意吟吟。

  “我開玩笑的,不過我建議你還是將此劍交于我來解決吧,以你如今的身體狀況,若是繼續將此劍留在身邊,怕是極損身子。”

  呂莊心中那抹怪異的心緒更濃了些,仿佛有一道無形的線在腦海中游離,卻又抓之不清。

  他搖頭道:“不行,此劍我需要歸還于葬心,不能交給你。”

  谷</span>葉易川嘆了一口氣,道:“罷了,隨你。”

  見他并未繼續執著討要此劍,呂莊心頭那抹奇怪的疑慮打消了些,也不愿在白駝山逗留太久。

  他像葉易川行了一禮,心情沉重:“不管怎樣,今日多謝你出手相救,天璽前路未可知,望君多珍重。”

  葉易川也并未與他有太多計較,也回了一個同門禮。

  他的語氣莫名含起了一抹悲:“一路走好。”

  呂莊點點頭,轉身之際,心口忽然一涼。

  林間勁風大起,帶起劍鋒間墜曳的血珠。

  雙面開刃的寒冷劍鋒沒有遇到絲毫阻礙,宛若如水的冰,破開了呂莊寬闊的后背。

  冰冷纖薄的劍尖一寸一寸的穿過他的胸膛。

  光可鑒人的劍身難留鮮血,殷紅的血珠滾而不凝,宛若一顆顆鮮紅的珊瑚珠子,在呂莊的腳下開出一片紅色的花來。

  自后背插進來的劍直至沒柄,直至劍格抵住呂莊僵冷的后背,他空白的大腦才后知后覺地感到了疼痛,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

  四野的風聲落在他的耳朵中,忽然就這么安靜了下來。

  唯有血珠滴答落地的聲音,清晰入耳,微弱卻重重地砸在心頭。

  冰冷的窒息感一下涌了上來,呂莊無言地張了張口,卻被呼嘯的厲風嗆起一口血沫。

  胸口前的劍鋒嗡動了一下,似是準備抽回。

  呂莊眼瞳顫動,茫然地伸出手握住劍鋒。

  掌心被鋒利地切割開來,他卻不知疼痛似地,握得死緊,手腕都在劇烈顫抖著。

  他緩緩轉過頭去,一雙漆黑的眼睛眨也不眨地、定定地粘在葉易川那張寫滿了坦誠與背叛的臉上。

  烏黑的眼睛里,已經疲倦得生不起任何震驚的強烈情緒。

  呂莊一張慘白的臉憔悴得死人似的,眼瞼下蒙上一層絕望死意的陰影。

  他咳出的血沫,打濕染紅了葉易川那張隨了父親看似風流實則涼薄的臉上。

  “我不能理解。”

  葉易川未答話,低垂的眼眸看起來極為平靜,平靜地看不出有親手殺死摯友的愧疚與痛苦。

  他先是取過呂莊手中的噬命劍,背負于身后,。

  他嘆了一口氣,說道:“我說了,呂莊你是真的愚蠢,被人利用了而不自知,枉費性命,你說苦不苦?”

  “你……”呂莊睜大了眼眸,卻無力指責,只能悲戚一笑:“你究竟是何人?”

  葉易川輕輕地笑了起來,卻不帶感情地笑道:“我來自邊境南河小城,我叫葉易川,我的娘親在我九歲的時候就死了,我拜入天璽劍宗,就是為了來給葉輕舟收尸的啊……”

  “嗤——————”

  他猛地抽出貫穿呂莊胸膛的那把劍,鋒利的劍刃毫不留情地將他五根手指齊齊斬斷。

  鮮血噴濺,染紅了葉易川的半張臉頰。

  呂莊身體失去了支撐,倒在了身后之人的胸膛上。

  葉易川面無表情,任由呂莊從他身上一點點地滑倒下去,在他衣衫間曳出一道長長的血痕。

  他垂眸,看著呂莊涼涼道:“你讓我下山?葉輕舟死在了我不知曉看不見的地方,這一輩子,我便是死,也難以瞑目!”

  倒在他腳下的呂莊,終于看清楚了他手中那柄寒如冰雪的靈劍上刻印的兩個字。

  “寒止!”

  呂莊眸光大震,垂死的他宛若一下子回光返照了過來。

  他驟然出手,死死揪住他的衣袖,激動道:“這是……這是!!!”

  葉易川任由他拉扯著,沒有掙脫開。

  他將劍舉至自己的眼前,平靜道:“不錯,這是寒止劍,蒼梧宮尹少宮主的貼身佩劍。”

  他睨了呂莊一眼,道:“很好用,不是嗎?”

  即便被貫穿胸膛,奪去生命的那一刻,也未曾流露出半分恨意的呂莊,此刻目光如欲吃人。

  “你將她怎么了!你將她怎么了!”

  “放心,我不會傷害她的。”

  葉易川嘆了一口氣,蹲下身子,伸手擦去呂莊臉上濺到的鮮血。

  “我知道,你家姬裴大人真正忠誠的對象從來就不是天璽劍宗,而是中幽女帝。

  你愛屋及烏,姬裴的心在哪,你就滿心滿腦地往那去撞。

  尹少宮主嘛,整日帶著那枚黑帝玉,中幽皇城公認的太子妃殿下。

  姬裴雖明面上不表示,可這兩百年來,暗地里不知為她解決了多少麻煩,你們這些人都緊巴她,我都知道的,呂莊。”

  他語氣輕緩溫柔,卻不知有多少真情假意在里頭:“所以我不會傷害她,這也算是成全了我們這么多年的情誼。”

  死死揪住他衣袖的手,聽了這話,終于一點點松開了去。

  呂莊目光愈發渙散,喃喃著不知在說些什么,已經無力得聽不清楚了。

  直至他干裂的嘴唇終于不再嗡動,葉易川這才面無表情地伸手替他合上眼睛。

  “死不瞑目嗎?看來你終究心里還是怨怪我的,如果我們……”

  說到這里,葉易川聲音頓住,沒有再繼續說下去了。

  他起身抬掌,劈出一道雷火,將呂莊身體焚燒成灰。

  如塵的骨灰被他卷袖而收,他淡色道:“你說得對,若要打破桎梏,就要學會取舍。

  呂莊,你我從一開始本就不同路,可是你既然到死都愿意將我當成朋友,劍主羽,我替你殺。”

  “一切結束后,我帶你回中幽。”

  風雪漫漫,透過蒼穹烏云,寂寥地飄灑下來。

  這是天空一聲巨響,天山晃動爆響連連,萬劍悲鳴之中,一道猩紅的雷光沐浴著翼鳥沖天而起,撞裂天山也蒼穹。

  葉易川自風雪中瞇起雙眼,看向劍閣放下。

  他低低笑道:“二河葬心,倒也有兩把刷子,鳶戾劍劍魂徹底死去,既已成事實,百里羽也無力回天了,端墨這回,怕也是氣數已盡了吧。”

  “有趣有趣,且再來看我,攪他個天翻地覆吧。”

  葉易川微微一笑,披上紅黑劍裝,背上噬命劍流光閃爍,匯入一道紅光藏入袖中。

  他一道劍念傳出:“宗主,我在沐羊林尋到一絲叛逆線索,還望宗主前來一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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