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說 > 長夜行 > 第九百一十章:夢中現實
  燈光冷寂地打在慧五娘那張妖化猙獰的臉上。

  她幽綠色的童孔里倒映著丈夫扭曲的臉,里面含著深深的仇恨。

  她張開血流不止的大嘴,噗得一聲,將唇齒之間的鮮血噴得他滿頭滿臉都是,然后癲狂絕望地大笑起來。

  池文彥忽然止了聲音,面上猙獰殘暴的笑容僵在臉上。

  他嘴角緩緩沉了下去,若無其事地擦了擦臉上的血跡。

  池文彥眼底露出冰冷的笑意,并未再繼續為難慧五娘。

  抓著她頭發的手指一松,慧五娘身體重重摔倒回床榻間。

  池文彥深深吸了一口氣,手指在她臉上輕輕劃動著:

  “離合宗的李酒酒,的確是個好人,你會這般喜歡她,也情有可原。

  不知五娘喜歡,我也喜歡她啊,她好適合成為我下一個孩子的母親。”

  慧五娘眼睛大睜,反應極其劇烈地想要咬斷他的手指。

  池文彥反應極快地縮回了手指:“別這么兇嘛,為夫我這不也都是為了你好嗎?

  你和李酒酒都是好心人,遇到落難的苦命人都沒辦法坐視不理。

  你喜歡她就像是當初你的馮姐姐喜歡你一樣……”

  他低低笑了起來,拿過盛放肉羹的空瓷碗,眼珠子黑森森地盯著青瓷花底的空碗:

  “很快,我就能成全你了,就像當初成全馮馥兒一樣,李酒酒她,也很快能夠吃到你的肉羹了呢。”

  ……

  ……

  清晨來至,一夜雨歇云散,長空湛湛,天穹如洗。

  樓前桐葉,為暴雨摧殘,滿庭狼藉花葉,山莊內的小廝下人,清晨掃洗。

  紀音音推窗探出半個身子,同自己的同門師妹低聲抱怨道:

  “昨夜落雨打雷竟是整整一夜,從未遇著過這般的怪天氣,叫人整宿睡不安好,真是惱人。”

  “據說凡是冤死殺生之地,總會伴隨著天地異象,不同凡響,師姐,你說這云渡山莊是不是命犯太歲,風水不大干凈?”

  “呸,一場自然風雨也能給你說得這般玄乎,那你是未見著那些前輩大能,渡劫飛升。

  更是大雷天音,煌煌天劫之勢,逆轉星辰,蛟龍走雷,那是何等天威,如此你能敢說是那些傳奇前輩也命犯太歲了?”

  那名胡亂猜想的女弟子頓時閉口不言,安靜了下來。

  這時,對面閣樓處的一間屋門被打開,紀音音看到李酒酒從中走出,不由“喲?”了一聲:“這不是酒酒姑娘嗎?昨夜好不威風啊?也是,有那么一個腰力銷魂人俊器兇的好安郎,也由不得咱們酒酒姑娘不春風得意馬蹄疾啊。”

  剛走出房門的李酒酒差點一腦袋栽倒在地上,臉色一會白一會紅,精彩至極。

  “你你你……你在胡說八道些什么?”

  紀音音倚窗含笑,道:“酒酒姑娘昨夜口綻舌蓮非同凡響,震懾全場,讓人佩服不已,可有句話,酒酒姑娘說得對也不對……”

  紀音音自窗臺間嬌柔做作地故意挺了挺身子,道:“妹妹我胸雖大,卻也并非無腦之輩,昨夜宴會之上,酒酒姑娘才說過的話,今日我又怎能轉頭就忘。

  酒酒姑娘既已然覓得佳郎君,我也不好多說什么。

  只是日后有緣,還望酒酒姑娘莫要吝嗇不舍,將那位夸得神乎其神的好安郎帶到我們師姐妹前仔細瞧一瞧,試一試,到底是不是那般好,那般厲害才是。”

  言辭之間,帶著些許輕佻孟浪的調笑之意頓時讓其他女弟子都不禁捂嘴樂笑出聲來。

  李酒酒聽到這里,整個人五雷轟頂一般,根據紀音音的描述,昨夜破碎的記憶,竟是慢慢連成串逐漸清晰起來。

  她的臉色漲成豬肝色,恨不得挖個洞把自己埋起來,不再搭理她們,低著頭,如鴕鳥般腳步匆匆地離開這里。

  紀音音見他趕如此大早,也收起了面上的調笑之意,道:“你這是打算去看望云渡山莊少夫人?”

  李酒酒見她正經起來,也不好不搭理人家,只好回答道:

  “是啊,昨夜看她咳了那么多血,今天中午便要作法拿去她腹中的孩子了,想必此刻她的心情極不好受,我想去同她說說話。”

  紀音音調笑歸調笑,但對李酒酒從未有什么壞心思,見她如此愛多管閑事,不禁忍不住提點道:

  “那少夫人邪胎附體,多少神智有些受到妖性的影響,你陪她歸陪她。

  可莫要仗著自己有修為在身,便疏忽大意給這樣的小妖給算計了去,總而言之,你……自己小心些吧?”

  見她言辭之間,透著幾分真意的關切,李酒酒心頭微暖,點點頭,也提醒她:

  “那白湛季算不得什么真君子,你莫要陷太深了。”

  紀音音一怔,旋即笑道:“你還是先擔心擔心你自己吧?”

  池文彥看見李酒酒一大清早便提著食盒來看望慧五娘,不由露出驚訝的神色:“李仙人姑娘?”

  李酒酒雖說在意昨夜百里安同她說的那番話。

  也實在想不透為何池文彥這樣的守禮君子的山莊內會有那么多女子的衣物,今日對池文彥心存了一些芥蒂。

  這般行為雖然詭異奇怪,可李酒酒心想至多不過是這少莊主人前背后是兩套。

  在山莊內私養女人,實際上根本不似他表面那般專一長情。

  如若不然,縱然明知自己的孩子被邪胎所害,今日要除邪去胎,身為父親,在怎般也做不到像他這般坦然平靜。

  身為人母的少夫人便是百般不舍,受困其中。

  這讓李酒酒懷疑,這池文彥對少夫人更是假意更多,恩愛不過是做給其他外人看的。

  所以李酒酒今日起了個大早,特來陪陪這個可憐的少夫人,誰料,池文彥也在。

  而且看這模樣,竟是在這間屋子里,陪了夫人一整夜,衣衫還是昨夜那套,青色的胡茬長出來也為修整。

  他一雙眼睛熬得紅紅,桉上還有一個空碗,顯然是夜半時分,怕夫人餓著,特備了膳食。

  看到這里,李酒酒心中那點子芥蒂不由也小了些,她點頭笑道:

  “昨夜少夫人吐了好多血,我煮了一些桂圓紅棗粥,想著給夫人送來嘗嘗。”

  池文彥滿是感謝地接過她手里的食盒,疲倦的臉上露出真切的笑容:

  “李仙人姑娘真是有心了,這叫池文彥真不如要如何感謝您了?”

  李酒酒看他熱切地接過食盒,卻并未有要給自己夫人進膳的意思,心中不由感到奇怪。

  池文彥注意到她的目光,歉意一笑,道:

  “實在不好意思李仙人姑娘,我家夫人素來日子嬌貴,口味也挑剔得緊。

  她早膳素來只愛食肉糜粥或是牛肉羹,桂圓她倒是也吃些,只是這紅棗她卻是碰不得的。”

  李酒酒頓感不好意思:“如此,可要我再去重新煮一碗。”

  池文彥道:“不必了,早些時候,我給五娘喂了一些肉羹,不打緊的。”

  李酒酒點點頭,忽又吸了吸鼻子,奇怪道:“少莊主,你們這屋子里的血腥味……似乎比昨夜更濃了些呢。”

  池文彥彎腰放食盒,眼皮子微微一跳,再抬首的時候神態恢復常色,輕笑道:

  “昨夜雨大,我怕五娘著涼,并未開門窗透氣,想必是那血的氣味在屋內悶了一夜的緣故吧,我都習慣了,倒是聞不出什么差異。”

  李酒酒哦了一聲,身子十分自來熟地往床榻方向走過去,池文彥目光閃爍了幾下,卻未阻止。

  “嗯?夫人這手腕怎么都勒紅了,少莊主不是我說你,你這人雖然體貼事事周道,但這未免也系得太緊了些,也不怕傷著你夫人。”

  李酒酒坐在床榻一側,替少夫人輕輕揉壓按摩,按著按著,就發現少夫人睜著空洞的雙眸,緩緩滑落出兩行淚水,流入鬢角。

  “誒?好端端的夫人怎么哭了?”李酒酒手足無措,趕緊為她擦拭眼淚。

  池文彥嘆息道:“五娘知曉今日就要除去她腹中那孩子,昨夜情緒極其不穩定,掙扎得厲害,好幾次都要掙斷繩索,欲行自殘之舉,迫于無奈,我只好……”

  李酒酒深表理解,也跟著嘆了一口氣,道:“話雖說如此,但好生生的一個人,整日就這樣捆在床上,不能自由行走。

  人多少是有些崩潰難受的,她是你的妻子,你多體諒體諒她。”

  “是是是,夫人這般受苦受難都是為了我,池某人不敢不體諒。”

  池文彥看著李酒酒彎著身子,似乎擔心五娘躺久了身子乏痛。

  很細心地替她按摩四肢上的肌肉,替她松弛。

  面對一個相識不到兩日的陌生人,尚且都能夠做到這般,饒是性子如陰險毒蛇的池文彥,也不由神情陷入微妙的恍忽之色。

  李酒酒見慧五娘嘴上還塞著毛巾,擔憂她含久了下巴會脫臼,見她此刻神態頹然平靜,李酒酒就擅自主張替她取下毛巾。

  池文彥就是這么一個恍忽失神的功夫,慧五娘口里的毛巾就已經扯了出來。

  他臉色大變,手掌驟然摁在腰上,一個刀柄探出頭來,瞬然露出了欲滅口的陰狠目光。

  李酒酒輕啊一聲,震驚地發現那毛巾下頭一截竟是全然的深紅之色。

  雖然慧五娘嘴巴閉合的動作很快,可她仍舊看到她紅森森的嘴巴如血洞,里頭好似缺了什么。

  容不得她細看,快得好似眼花錯覺。

  心頭正起懷疑,慧五娘卻虛弱地偏過頭來,朝著李酒酒感激溫和一笑,然后又目光卷戀地看向池文彥。

  這般反應又打消了李酒酒的懷疑。

  若是池文彥當真暗地里對自己的妻子有虐待的行為,她這樣的修道之人近在遲尺,沒有不求助的理由,更不會露出這樣妻子看丈夫的愛意眼神。

  池文彥緊繃的身子緩緩松弛下來,眼底的冷光說散就散。

  他是天生的演員,忙上前握住妻子的手,溫聲道:“阿彥在這里,阿彥哪里都不去,就在這里陪著五娘。”

  李酒酒看著夫妻恩愛溫情的一幕,忍不住想要落淚,這般平凡又本該幸福的夫妻,何以上蒼如此殘忍,竟要這般懲罰他們。

  也不好打擾夫妻二人獨處的溫情時光,李酒酒‘很有眼力見’的離開出屋子。

  清晨,陽光大好,風過一陣,帶著陣陣的茶香。

  云渡山莊,本是釀酒大商,世代都是以釀酒的行業富甲一方。

  可是直至老莊主病重少莊主掌權的那一年,云渡山莊的酒業就漸漸以低價轉手給了其他商戶。

  這一切,只因池文彥并非好酒之人,比起酒,他更愛茶。

  在山莊后院,種有足足十里茶陵,茶樹長青,便是昨夜暴雨摧殘,依舊茶香陣陣,怡人心脾。

  這云渡山莊,到了池文彥的手中,販酒改為販茶,非但未能就此沒落,其成就,竟是遠超其父。

  李酒酒不禁在心中感嘆,若是此時老莊主還在世,見到自己的兒子能有如此成就,不知該有多么欣慰。

  說到老莊主,李酒酒心頭不由又泛起了疑惑。

  如若說這云渡山莊鬧邪祟,乃是邪嬰奪舍轉胎,按照常理而言,收其妖力苦毒所害者,當是只有少夫人一人才是。

  那年過七旬的老人,對于邪嬰而言,根本沒有半點利用價值,何以就突生暴斃,溺死在了枯井邊。

  距離正午還有些日子,李酒酒閑著也是閑著,便在山莊內四處轉轉走走,看是否能夠找到那枯井,從而獲得一些意外的線索。

  正胡亂轉動間,李酒酒越走越偏,忽在一處無人的凄涼寒院轉角處,忽然撞上一名小廝下人。

  說是撞上,不如說是被撞。

  那小廝腳步匆忙,懷里抱著一個大木箱,也不知要去哪里,神情緊張嚴肅?

  與李酒酒不可避免地撞在了一起,手里頗為沉重的箱子嘩啦一聲,掉得滿地都是。

  雖然此事不是李酒酒的錯,可她看那小廝不過只是一個半大的孩子,身形又瘦小得很,可憐他做如此苦活,李酒酒連說對不住,彎腰低身替他去撿拾箱子里被撞落的東西。

  里頭都是一些散落的飾品衣物什么的。

  奇怪的是,李酒酒說了好幾聲對不住,那年幼的小廝半點回應都沒有,就呆呆麻木地站在那里。

  李酒酒撿著撿著,忽然感到了一絲不對勁兒。

  此處荒涼無人,好似廢院荒齋,根本無人居住,自然也就無主人要侍奉。

  這種地方,怎么會有云渡山莊的小廝出入。

  李酒酒覺得好生奇怪,她正想開口尋味,目光卻陡然一僵,看到一對朱釵之下,藏著兩顆碧綠的翡翠珠子。

  她眼童陡然收縮成線!

  那是她,在夢里見到過的珠子。

  夢里頭見過的東西,出現在了現實的世界當中!

  她豁然起身,直勾勾地盯著那小廝,寒聲問道:“這些東西是誰的?你要去做什么?”

  那小廝表情沒有任何變化,說是沒有任何變化,倒不如說是那張臉就像是臉譜畫上去的一般,雖然與常人無異,可是不會笑,也不會害怕。

  他呆板著一張臉,道:“主人命我,將慧五娘的東西都燒掉,有臟東西,留著不干凈。”

  李酒酒本能地想,那臟東西莫約就是慧五娘肚子里的邪嬰,往日接觸的東西都燒掉情有可原。

  可是那對珠子!

  那對珠子!

  竟然是慧五娘的!

  那么這是不是說明……昨夜出現在她夢境中的詭異女子,極有可能就是那慧五娘。

  她抱著陶罐,祈求著,哀求著……

  是那般絕望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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