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說 > 長夜行 > 第九百六十五章:青玉之謎
  “怎么?很意外?”方歌漁將百里安的表情盡收眼底。

  “是有點……如此像你這么說,她是你母親創造出來的。

  其誕生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守護你,既然如此……

  她為何又會生出要毀滅十方城的想法來?”

  方歌漁仿佛好像聽到了什么十分可笑的話。

  “守護我?她不過是在遵循主人下達的命令罷了。

  為了封印十方劍中的真祖邪神,阿娘的身體早已油盡燈枯。

  而那時候的我雖然年幼,但惹禍的本事卻是不小,父親終究并非天資聰穎的仙人血脈。

  若想掌控十方城令手下娘親的舊部信服,就必須耗費比常人艱辛百倍的努力來處理城中政務,自然也就其他心力來看照我。

  而九十九與小五二人,便是娘親親手創造出來對我加以管制的存在。

  傀儡人只會聽主人下達的命令行事,她們沒有多余的情感與使命,存在的意義只是服從主人,守護還是殺戮都由不得她們自己做主,就像是人們手中所執掌的劍一樣。

  我娘親死后,她們便成了無主之物,無主之物誕生了自主的意識并不恐怖。

  恐怖的是她們從本質上就不是人類,身為她們的創造者,亦不會想到會要向一個無心的傀儡教導與灌輸世間的道德標準。

  傀儡無心,既不會愧疚,也不會恐懼,也無對錯是非之分。

  在她們眼中殺人如碾碎地上的石子一般,所以,這樣從十方城中誕生而來的傀儡,又該如何知曉去‘守護’一樣東西?

  畢竟對于她們而言,沒有了‘命令’的束縛,毀滅遠比守護要來的簡單得多。”

  為了逝去之人,而行毀滅之事。

  如果說九十九是為了主人之死,而遷怒十方城,行事如此偏激極端……

  這個理由倒也說得過去。

  只是那夜百里安在酒館之中所見到的九十九,感覺卻遠不似方歌漁口中所說得這般簡單純粹。

  與九十九談話相處,百里安能夠感受到她心中城府之深,那可怕的洞察力更是絲毫不弱于寧非煙之下。

  盡管她以真面目示人,上來便將自己的身份、目的、來意光明正大的坦言相告。

  可她身上的那種神秘詭異之感,卻與從未見過真實相貌的三河望夷極其相似。

  所以百里安能夠很肯定,九十九她所行之事,不僅僅只是為了毀滅而毀滅。

  百里安忽然輕嘆一聲,笑道:“方歌漁你真的很了解她呢。”

  夜雪漸大,落在兩人的肩發上,倒是顯得幾分共白首的蒼蒼之意。

  方歌漁拂去肩上雪,青絲如墨,風滿袖。

  她脖頸間懸掛著的小盒吊墜在起身的動作間發出清脆的碰撞聲,百里安的目光不由被吸引過去。

  空中的雪花落在少女清稚的眉目間,方歌漁有些意興闌珊:“同類之間,產生共情之心,又有什么不妥呢?”

  百里安眼眸微顫,似有觸動:“同……類?”

  方歌漁緩緩吐了一口均長的氣息,溫熱的白霧在雪夜中清晰可見,她輕輕用手指點了點那盒子。

  “情感被封,卻擁有獨立的意識,能思考,能判斷是非,除了這具肉身能夠感受到疼痛以外……

  你覺得我與九十九,還有什么太大的區別嗎?”

  百里安:“……”

  “若硬要說區別的話,我記憶未封,知曉自己的處境,明白自己的使命。

  我與她最大的不同之處就在于,我母親對我下達的命令,我尚未完成。

  所以我比她更加清醒,知曉自己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

  方歌漁眼眸慢慢瞇起,看著百里安道:“從九十九那得到你自己想要的東西即可,條件達成,取得報酬,然后離開十方城,才是明智之舉。”

  “聽起來很有道理。”

  百里安抖去衣衫間的風雪,他抬首看著方歌漁,眼眸明亮:

  “可既然是與人合作,那怎么說也得全心全意地完成她所交代好的事情,我所得的報酬才能心安理得的享受不是嗎?”

  方歌漁嘴角吮起的漫不經心笑容淡去了些,她慢慢地彎下腰,近在咫尺地看著百里安的眼睛。

  她那一雙黑色的眼睛宛若被水滋潤過,散發著寶石一般的幽光,清澈如雪中霜,黑白分明,純粹得看不出半點感情。

  她輕輕說道:“收起你的妄念,我并不否認過往相識,曾對你持有特殊的情感。”

  這是在變相的承認,她曾喜歡他。

  如此坦誠、直率,與過往傲嬌別扭的方歌漁全然不同。

  只是這份坦誠,卻像是一把小刀子,在百里安的心口上輕而飛快地割了一刀,隱隱約約的疼痛在那塊地方泛濫開來。

  因為他清楚,唯有真正喜歡的時候,才會遮遮掩掩。

  一旦大大方方輕易言說出口的喜歡,不過是大夢一覺睡醒,看破夢里當年。

  方歌漁手掌輕輕摩擦著腰間劍柄,目光直而不諱。

  “你既已經與那真祖邪神打過照面了,便應該也清楚,她為何會有可乘之機占據我的身體,你留在這里,只會給我造成巨大的麻煩。

  龍珠雖有奇效,可保不齊哪一日,也會如我劍上寶石一般忽然破裂。”

  她冷靜地分析著利害得失:“你的存在,對我而言,只是威脅。”

  百里安眼睫輕顫,緊緊地盯著她。

  漫天飄舞的寒冷雪花落在他睫毛上,融化成水珠滾落至眼梢之中,滲進明亮的眼瞳里,也未眨動一下眼睛。

  他忽然開口,輕聲道:“此番招胥聯姻,你的父親勢在必得,盡管今夜你借著邪神之力將牧云夜逼退,可他未必會就此善罷甘休。

  我看得出來他是一個野心極大的人,他既親眼見證了你的力量,想來必是更加不會甘心就此退去。

  你若留下我,我可以替你解決不少的麻煩。你若覺得我是你的威脅,我可以站得很遠。”

  盡管百里安將姿態放得很低,方歌漁卻也顯得那般無動于衷。

  她慢慢揚起墨黑纖細的小眉毛,低低笑了起來:“你覺得莪給牧云夜一個下馬威,是在抵觸這場婚事?”

  “換做以往,或許是這樣,可如今的我,無謂貪嗔癡愛,既已持慧劍以割愛欲,隨其心凈,忠其使命。

  我已經失去了去愛一個人的能力,你也好,牧云夜也好,都不過是眾生蕓蕓中的一隅風景罷了。”

  “十方城的危難一觸即發,巫瘟之毒,禁忌之力皆源自于我十方城。

  此事一旦敗露,十方城終將成為世人的討伐的第二個魔地,父親思慮之事不無道理。

  若我隨城亡,劍無十方血脈鎮守,蒼生必然罹難。”

  方歌漁淡淡睨了百里安一眼,道:“若當真有必要,我自會從眾多求親者中擇選一人,誕下血脈,正如我母親一般。”

  “正如你母親一般?”百里安忽然低笑出聲,只是那神情好似被生生氣得發笑了。

  “聽方歌漁你這話的意思,竟是想和別的男子要一個小孩,然后同你母親一樣舍身取義,造福蒼生?”

  見他神情有些危險起來,方歌漁眉頭暗皺,冷冷一笑,言辭也不由顯得鋒利起來。

  “你這般激動做什么?莫不是想我選你不成?可你似乎忘記了,你是一只尸魔,與人類之間并無生育能力。

  不然,選你留下,又有何妨?”

  話題逐漸談崩。

  百里安眼眸深深瞇起,方歌漁自認為這話一旦說出口,必然傷人不淺,可她并不在意。

  就在她認為百里安必然受不了這番羞辱,怒然發作一番的時候,他的眉眼卻一點點地舒展開來。

  他忽然抬起手來,指尖動作輕柔地撩起她鬢間被風吹得凌亂的一縷發絲,細致楚楚地纏繞在指間摩挲片刻,然后挽至她的耳后。

  他朝她淡淡一笑:“夜深了,你今日又飲了酒,寒風吹久了會頭疼,早些回屋休息吧。”

  方歌漁任由他動作一番,神色淡離冷漠。

  ……

  ……

  今夜宴席的發展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方佑心事重重地離開了自家閨女的府邸。

  在秦樓執事的引路掀簾下,正欲鉆進馬車之中,歸入主城。

  “方城主,請留步。”

  這時,身后傳來一道聲音。

  方佑皺眉轉身,看見正邁出門府的青衣少年,正是今夜輕薄她家閨女的那個無禮之徒。

  方城主寬正英俊的面容上騰然升起一股子心情極不好的黑氣,臉色板得僵冷:“是你?找本城主有何事要說?”

  “有一個問題想要請教城主大人。”

  百里安緩步而行下樓階,淡淡笑問道:“今日觀得三小姐庭院百花齊開,皆是珍品。

  只見唯有那寒梅老樹,卻是凡品,不知這是為何?”

  方佑不知他心里頭打得究竟是怎樣的主意,特意攔下他,想要問的竟是如此無聊之事,心頭不覺更加厭煩,不愿回答這個問題。

  “你問這個做什么?”

  “方佑城主不必如此緊張,我不過是想確認一件事罷了。”

  百里安走到方佑跟前,從懷中掏出一物,“說起來今日來得匆忙,并未給城主備下見面之禮是在下的疏忽。

  好在身上略有薄禮,以鑒誠心,還望城主大人能夠收下。”

  若當真備下什么正經的禮物,那早就在宴席之上就拿出來了。

  又何必事后無人之時,再偷偷摸摸的送禮。

  方佑愈發嫌棄百里安的行徑做法,揮手拒絕道:“不必了,我十方城無需講這些虛禮,你還是早些回……”

  話說一半,方佑余光瞥清楚百里安手中之物,眼珠子大突,好似見鬼一般。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仿佛受到了極大的驚嚇,雙腿一抖差點從馬車上摔下來。

  百里安眼疾手快,上前一步扶住方佑的手臂,溫聲說道:“城主大人當心腳下。”

  方佑額頭冒汗,一臉誠惶誠恐的受寵若驚,被百里安扶住的那只手整個抑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秦樓執事官面容古怪,一時竟也瞧不出來方佑臉上的表情是驚喜還是震撼。

  被百里安扶著的方佑腳底打飄,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變,趕緊將百里安請上馬車。

  “使不得使不得,還您請先上車,這風冷雪寒的,是方佑失禮了。”

  百里安未動,目光微微瞥了秦樓一眼。

  方佑立即會意,“秦樓,你先退下。”

  秦樓執事官面上一怔,似是意外,但并未多說什么,道了一聲事后,便隱于夜色之中。

  馬車中,方佑顫巍巍地將那半枚青玉送回去。

  “方佑不知仙……仙君大駕光臨,宴席之上多有失禮,還望仙君贖罪,只是此乃青帝玉,方佑萬死也不敢受啊。”

  青帝玉?

  百里安眼眸深斂,面上卻不動聲色。

  天地有五尊兩帝,五尊乃是道外之界的五尊仙。

  正如昆侖神滄南衣,冥尊太陰,古吟國國主俊屹,人皇乘荒,太庚帝俊五位。

  而兩帝,卻只應命一帝。

  那便是北方黑帝,仙尊之首,祝斬。

  至于那天河星盤之上預言的東方青帝,卻遲遲未能出世入圣。

  方佑怎么也想不到,在他這彈指間的生命里,竟然能夠有幸見到青帝玉。

  雖說只有半枚,隱約之間只能看到玉上的古鐫‘天’字,想必是他有意隱藏自己的‘仙名’,不愿叫他人知曉。

  只是……這東方青帝,何時誕生現世的,為何在這長夜星河之中,從未有過預示異象。

  方佑滿腹疑惑,卻也不敢胡亂揣摩,更不敢胡亂稱呼眼前這人,只能穩妥地稱之為仙君。

  畢竟仙君稱號,并非人人都可以獲得。

  今夜入宴者,雖都是金仙道仙之子,卻并非是真正意義的上清仙君。

  唯有得仙尊祝斬親自授封,賜祝加冠者,方可正仙君之位。

  即便是在那浩瀚的仙界之中,也是極為崇高的地位。

  那八人之中,包括牧云夜,雖有正統仙人血脈,但畢竟太過年輕,修行不過百年載。

  真正論起來,怕也只有牧云夜的實力已經跨過渡劫之境。

  若非上清仙界靈力醇厚,更甚人間百倍,牧云夜這樣的仙界天才。

  資質卻是遠不如人間盛名的太玄九經、蒼梧十藏殿以及天璽十三劍這樣真正的苦行修士。

  只是在凡間,并無太多忌諱,為表尊重,方佑才尊稱一聲仙君,以彰顯其身份不凡。

  而在上清仙界,這仙君稱謂,卻不是能夠輕易喚出口的。

  時至今日,百里安才知曉自己從大蛇腹中那具尸骸里拾來的半枚玉玨,竟是那象征著無上權利的青帝玉。

  心中震驚之余,疑團也愈發重重難解。

  如此,問題來了。

  世人從未見過上清仙界之帝玉,像百里安這樣自幼博覽群書之人,也所知甚少。

  他不過是在殘老的古卷秘記中了解到了只言片語的來歷。

  為何方佑他,卻是能夠一眼看出此玉來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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