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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19章 文字繭

    看著苦諦的背影,黃舍利若有所思:“這老和尚不識真佛,待我冷淡也就罷了,怎么對你姜真人也如此疏離?”

    “這位觀世院首座一直都是如此。”姜望道:“可能因為這就是他的性格,也可能因為,他跟苦覺前輩不太對付——我多次見著他們對罵,罵得可臟了。”

    “懸空寺這般不知禮嗎?”黃舍利不解道:“既然你是來找苦覺真人,就算苦覺不在,他們也應該派個同苦覺關系好的來接待你。”

    姜望想了想:“懸空寺好像沒有哪個跟苦覺前輩關系好……他跟誰都吵架。”

    苦諦可能也是不得不來,畢竟他執掌觀世院。監察、戒律歸他管,外事也要負責。

    黃舍利都不知說什么好了。過了一會兒,又道:“苦諦和尚剛剛說你去年也來過,前年也來過,這會又來——苦覺真人對你來說很重要吧,你這么記掛他?”

    “那倒也沒有。”姜望笑笑:“就是很久沒見了,探探他的消息。要是哪天給你寫信你不回,我也得去問問情況不是?”

    黃舍利‘嘖’了一聲:“你這是說我重要呢,還是說我不重要呢?”

    姜望道:“你是我還算重要的朋友1

    “你好像很開心?”黃舍利問。

    “姜大哥1不多時,子舒飛身出來,眼中有淚,泫然欲泣。

    姜望見他還活著,便沒有理會,而是先讓子舒帶路,往里間走。

    黃舍利立馬追上去:“好哇!你果然拿了斗昭的錢!你拿他的錢做什么?怎不要我的?”

    白玉瑕是一等一的美男子,連玉嬋長得精致可人,祝唯我即便污面,也不能掩盡風采。再加上心心念念的姜仙人就坐在旁邊,一頓酒喝得黃閣員是笑逐顏開。當場表示要收購,白玉京上下也很同意被收購,可惜只賣酒樓不賣人。這生意自是談不攏。

    姜望掩信問道:“苦覺前輩是何故云游?他好像并不樂意。”

    “師父,您明明在星月原,落款怎么是‘于太虛閣’?”褚幺不解地問。

    姜望哈哈一笑,縱身貫為一道虹:“別想太多,走,喝酒去1

    又曰——

    “凈禮怎么樣了?”

    青崖書院那邊,并不知道許象乾的行蹤,頗有“兒大不由娘”的幽怨,信曰,青崖野徒,其蹤不覺,若要尋跡,不如去龍門書院看看……

    老僧敲石遠,山寺掩門扉。

    “龍門書院的照師姐出事了。”姜望道:“我去一趟,你們照看好家里。”

    姜望禮道:“見過姚山主。”

    送走黃舍利之后,姜望在書房寫信。

    而房間的正中央,立著一只高約丈許的、不斷變幻光影的文字繭。

    后來游學天下,只為找到一條自己最滿意的路。最東走到月牙島,最北至邊荒,最南在隕仙林,最西走到雪國。

    又追一句:“對了,我第一個全票入席太虛閣!別忘了跟他說1

    “怎么了?”坐在不遠處,正以字鋒摹槍鋒的祝唯我,第一時間關心道。

    許象乾和照無顏感情漸篤,想來也自有生活。

    在雪國受謝哀點撥,于天碑雪嶺頓悟,苦熬一段時間之后,終成神臨。而后在道歷三九二三年的龍宮宴上,大放異彩。

    以姜望現在的修為眼界,已經不需要姚甫說太多。他看著這只文字繭,表情凝重:“這些都是她無法掌控的道么?”

    算起來還是黃舍利更勝一籌。

    姜望又問:“那他什么時候才能回來呢?”

    在趕赴雪國之前,姜望盡己所能地先去了解雪國。

    苦諦看了她一眼,轉身就走,頗有“我與妄信者勢不兩立”的架勢。

    黃舍利大聲把他的話接了下去:“山門隱秘,不便告知1

    連玉嬋的小臉她捏了,白玉瑕的手她握了,姜望敬的酒她喝了……荊國關于雪國的重要情報,她是一個都沒給。

    雪國從來神秘,不曾對世人解下面紗,他當然不會就這么草率地前往,不會天真以為太虛閣員的身份,能夠輕易敲開雪國的堅冰。

    姜望接過信封,將信紙取出,見得字曰——

    在無數個日夜,他都是這樣度過——讀書和修行,讀書亦修行。

    當初姜望還在內府境的時候,她就已經隨時可以神臨,只苦于選擇太多,不知以何路為優,方才止步不前。

    子舒感覺自己好像一下子沒有那么害怕了,轉身帶路:“許師兄正陪著大師姐……”

    這幾年他屢次來懸空寺,都被苦諦一句“云游未歸”擋回去。

    照無顏乃龍門書院大弟子,是博學多才、虔心向道之人。論天賦、論才學,都是儒門頂尖。

    姜望追了一句:“貴寺若有給苦覺前輩回信,告訴他我來了1

    修行者累經歲月,對時間的流逝不夠敏感。況且大家修為都至此,在神臨往上走,壽限少說也是五百起步,三五年不聯系是常有的事。

    黃舍利道:“你現在笑得,比收斗昭錢的時候都更真誠。看來苦覺真人確實是你非常重要的人。”

    在那氣象雄闊的高大牌樓前,兩名書院弟子掛劍而出:“來者止步1

    兩天之后,兩大書院的回信都已寄到。

    此刻的許象乾,正背靠廊柱,坐在庭前的石階上,仰頭對天,但眼中分明無神。以前一定要梳出油光的鬢發,現在胡亂地堆在一起。那锃光瓦亮的高額頭,也多了幾條清晰可見的額紋。

    “爾等瓜皮勿念我。”

    姜望在讀書,讀有關于現世西北的書,讀《牧略》里涉及雪國的驚鴻一瞥,讀當年霜仙君在歷史里的片羽雪痕……

    直到坐在書桌前寫信,姜望才忽然想起來,許象乾上一次來白玉京蹭酒喝,已經是前年的事情了。

    苦諦伸手把信收回去,冷淡道:“事涉山門隱秘,不便告知。”

    真要這么容易,還輪得著他們太虛閣來處理?早在虛淵之時代,雪國就應該開放了。

    屋頂懸有琥珀三顆,光照一室如明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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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望只是短暫地瞥了兩眼,便已捕捉到許多文字的段落。甚至其中一篇,恰是他讀過的《五刑通論》。

    說話間苦諦老僧已然回轉,手里拿著三個信封,一臉嚴肅地遞來:“我在方丈房間里拿出來的,一共三封信,看完還我,我還得放回去。”

    黃舍利咧開嘴:“這是你的榮幸。”

    最后寫道——

    “洞真自是已證了,但他修的果位,沒這么簡單。短時間內是不會出凈土的。”苦諦不回頭地道:“佛門清凈地,施主少來些吧。”

    隨著聲音出現在房間里的,是一位英俊儒雅的中年男子。穿一領長衫,聲音極富磁性:“簡單來說,就是她的野心,遠遠超出她的能力。千絲萬縷,結成一團,她已經沒能力解開,遂成此繭。”

    姜望特意放出氣息叫他們察知,就是不想浪費時間,直接道:“我是姜望,讓貴院子舒姑娘來見我。”

    心念一動,已然啟用【太虛無距】。

    姜望看著看著,嘴角泛起微笑。

    姜望也不計較什么,他怎么都不會跟懸空寺計較——除非苦覺老僧哪天讓他幫忙套麻袋。那么尊敬的姜閣員,就要好好跟觀世院首座聊一聊這怠慢之過。

    ……

    他在給許象乾寫信,其目的是在于雪國——許象乾曾陪著照無顏一路游歷,最后停步于雪國。在天碑雪嶺,照無顏確定了自己的道路,以雜糅百家的磅礴氣勢,證就了神臨。

    所謂“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但好在美色可餐。

    諸天有甚好游!佛爺何時能回?

    又曰——

    它的外狀太像一只繭,但組成它的不是蠶絲,而是無數細密文字連成的線。

    說實話,就黃臉老僧那個嬉皮笑臉的嘮叨勁兒,還整天惦記他的頭發……他還真沒辦法常見面。云游挺好的!

    在這只文字繭里,他感受到了照無顏的生命氣息。

    無心觀賞龍門書院的壯闊風景,一路疾飛,很快來到一處獨立院落——姜望終于看到失魂落魄的許象乾。

    褚幺還待再問,連玉嬋拎著他的耳朵將他提走。

    姜望一邊督著褚幺練功,一邊笑吟吟地展信,臉色漸漸凝重。

    現在是還年輕,還常有惦念。等到百歲千歲,漸已習慣世情,也就不覺得有什么了。

    頭一個是走遍天下、主打賒賬的許象乾。

    一者劍氣縱橫、劍光萬轉。

    “許久未見了,子舒。照師姐現今在哪里?許象乾呢?信中說得不詳盡,帶我前去看看。”姜望踏步而前,聲音溫和。

    在姜望的朋友里,除了黃舍利,也就許象乾、照無顏對雪國的情況可能有所了解。

    “肩雖擔山,奈何心藏寰宇。”一個聲音接道。

    “有嗎?”姜望踏空而行,衣袂飄飄。

    他仿佛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安撫情緒的能力,你看著他寧和的眼睛,總會覺得……總有希望在。

    今天借著太虛閣員的新身份登門,終叫這冷面的觀世院首座給了幾分面子。

    但問題在于,許象乾是真沒錢,滾刀肉,怎么都榨不出油來。黃舍利是富得流油,還能揩油走。

    往下看,又曰——

    當然,白玉京酒樓里,無論什么檔次的席面,都追不上黃閣員的生活。

    他是在太虛幻境里同時給許象乾和照無顏傳信,都沒得到回應,才寫信到青崖書院和龍門書院試試。

    奈何黃舍利實在是無情浪子的典范。口口聲聲美色無邊,眉梢帶笑眸含情。在酒桌上這個妹妹生得好,那個哥哥真標致,笑得像花兒一樣,一說就是什么都舍得,一問就是什么都不記得。酒席一結束,立即說要去忙正事,扭頭就走,半點不帶留戀。

    知道苦覺老和尚只是因為某種原因而“被自愿”云游,這心里的石頭也就放下了。

    而龍門書院的回信,卻是子舒寫來。

    姜望笑道:“對!我的榮幸1

    “首座1姜望急忙喊住:“我還沒問凈禮小圣僧的事情呢!以他的天賦,不可能還沒洞真。怎的現在還未出關嗎?”

    主要苦覺老和尚一天天的不服老,七個不服八個不忿的,成天罵這個罵那個,這一下子聯系不上,姜望還真擔心出點什么事!

    子舒紅著眼睛道:“師姐她走的是‘雜糅百家、自開源流’的路子,但她——”

    人的名,樹的影。“姜望”二字一出,龍門書院守山弟子半句廢話也沒有,匆匆回轉傳訊。

    姜望本以為等待她的是康莊大道,自開淵流之后,照無顏的修行也的確是一日千里,有宗師之相。不成想今日再見,竟成繭中人!

    他把黃舍利請回來喝酒,讓祝師兄白掌柜連玉嬋全都來作陪,也有這個意思在。荊國雄踞一方,布局西北多年,對雪國肯定有非常深刻的認知。

    “凈禮小光頭怎么樣了?速速寫信告知。”

    “凈深有沒有來問我?”

    光影飛轉后,耳中聽得長河滔滔——已至龍門書院外。

    一者光影變幻、聲紋波瀾。

    “凈深有沒有來問我?”

    ……

    這應該是照無顏的閨房,但里間所有陳設都被抹掉了,只有密集的陣紋圖案,繪滿了四方墻壁。這些陣紋必然出自高人手筆,以姜望如今的見識,也有許多看不明白。

    畢竟不是誰都一天到晚關注太虛幻境的。像左光殊那般的太虛幻境常客,自從神臨之后,常常跟屈舜華出門散心,也都不怎么去論劍臺了。

    看樣子黃臉老僧是被懸空寺強行丟去諸天云游了……

    連拆三封信,約莫是一年一封,信里不是罵這個就是咒那個,但結尾總是兩句——

    當然,既然都在寫信了,順便多寫幾封,問候臨淄的親朋、楚國的長輩、天外的小煩婆婆,那也在情理之中。

    長空掛影,笑聲漸遠。

    姜真人那個恨吶。  <div class="contentad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