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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太虛閣員的注視，衛瑜終道：“出于好奇，我確實也調查過，但得到的消息并不完整，也不能保證準確。”
姜望不置可否：“說來聽聽。”
茫茫雪原無行人，深一腳淺一腳都在雪中。
衛瑜恍惚有一種自己與姜望是同行老友的感覺，但抬眼看看一直鋪開到視野盡頭的劍霞，這種錯覺也就碎滅了。
他稍稍組織了一下語言，便道：“首先要從雪國的形勢說起。雪國是一個政教合一的國家，以凜冬教為國教，國君同時也是教宗。但他們并沒有神。不僅沒有蒼圖神、原天神那般的現世神祇，甚至也沒有‘諸天萬界五方五行敕法真身’那樣純粹無我的位格之神。凜冬教的信仰，是凜冬本身。”
“雪國人幾乎都信教，但很少有狂熱的教徒。凜冬教也不熱衷于擴張。自古以來，凜冬教都沒有往雪域之外發展過。不像蒼圖神教那樣，總想著去別處播撒神光。我個人更傾向于凜冬教是一種生活方式和生存哲學的融合，人們總結了在嚴寒中生存的方式，以信仰的形式，在雪原延續文明。”
“此地名義上的最高權力者，當然是雪國國主、凜冬教教宗洪星鑒。實際上一念而動風云、真正左右雪國命脈的，是真君傅歡。但傅歡常年閉關修行，通常不會插手具體事務。現在出來個冬皇，也基本不理朝政。”
衛瑜所講的這些情報，姜望事先也了解過，但他還是聽得很認真。
一個人講述的方式、描述的視角，有時候也是一種表達。
“與我無關１呂魁武下意識的高聲辯白，但又本能醒覺，左右看了看。
那呂魁武的眼神，已經是凝重非常了。一定以為自己卷入了雪國高層的路線斗爭……現在都該慌死了！
這建議不能說不對，但全是廢話。
“姜閣員指的是？”
作為太虛閣員，自然有權利過問這兩座角樓。
相較于寒花城的繁榮，雪寂城給人一種雪棺的感覺。城里的家家戶戶好像都不愛說話，也不愛出門，個個悶頭做事不吭聲。偌大的城市主干道上，只有零星的幾個人散落，一個拖著一車凍肉往前走，一個拿著鑿子在墻角鑿冰，一個舉著油紙傘，獨自慢慢地在街上走……
“向來如此。”
衛瑜在一旁面無表情，心中頗為感慨。到底是誰傳的姜真人純心修道、溫良質樸？這次雪國接觸，可算叫他開了眼界。 就拿眼下來說，姜真人這會說的句句都是實話，但這樣表述出來，給人的感覺，分明就是冬皇在支持太虛幻境！
“我很好奇——”在姜真人解答了神臨境的極限問題后，衛瑜忍不住道：“姜閣員為何會愿意指點我呢？”
“整個西北五國的肉食，我們雪寂城的出產，要占到足足兩成１呂魁武說話的時候，他的酒糟鼻也跟著翕動，在這樣的環境里，倒是顯出了格外的生氣：“姜閣員要不先隨我去府中用餐？試試咱們這里的特色冰刀肉，號稱西北第一鮮——”
姜望瞥了他一眼：“你是人族天驕，又沒什么惡行，又不是腦子不好指點也沒用……舉手之勞，我為什么不愿意？”
“我的意思是，當今大爭之世，天驕相競，群雄并起，指不定哪天咱們也會對上……”
呂魁武先是松了一口氣，但又警惕起來，斟酌著道：“太虛幻境的阻力肯定不在我。都是朝廷的命令，我只不過應命而行……您要問這阻力究竟在哪里，也不是我三言兩語說得清的。”
在漫長的、持續了五天的靜默之后，衛瑜開口問了幾個修行方面的問題，姜真人也都耐心作答。
衛瑜看了姜望一眼：“自然是冬皇。”
“澹臺斐為什么追殺謝哀我不清楚，柳延昭的話……他現在是冬皇的人。”衛瑜說罷，攤了攤手：“我就知道這么多了。”
他也不管呂魁武或者其他關注此地的人有沒有聽進去，負手走進了太虛角樓：“呂大人回去忙自己的事情吧，我自己在這里坐坐就好。”
騎軍尚遠，洪聲先至：“雪寂城城主呂魁武，攜三百雪騎，見過姜閣員１
衛瑜苦笑一聲：“果然，姜閣員并不以為我會是對手。”
姜真人隨口道：“生意最好的時候，一個月所賺元石超過三百六十顆。這幾年太虛幻境推廣開了，更為世人所接受，太虛角樓也越來越多，利潤才開始下降。”
“衛兄以前來過這里嗎？”姜望隨口傳音。
“我聽冬皇說，整個雪國使用太虛幻境的不超過三百人。而呂大人出一趟城，隨行衛兵就有三百——”姜閣員的聲音，浸在風雪中：“呂大人，你確然在努力推動嗎？”
“你使用過太虛幻境嗎？”姜望問。
姜望抬手將他扶起來：“呂大人不必多禮。”
誰不知道在雪國辦事，找傅歡是最有用的？
問題是能跟傅歡搭上話，還用得著問你衛瑜要建議么？
“太虛幻境的價值，早已得到天下億萬人的認可。若是讓雪國人自己做選擇，太虛幻境早就在雪域通行。你們朝廷出于各種目的所下的禁令，是逆時代潮流的。我們本不會管這些事情，太虛幻境一任自由，從不強迫誰來參與。而且，你們繼續這樣關鎖下去，早晚有一天，時代的力量會倒推你們走。這于我是沒有半點影響的，太虛閣本也不必在意。”姜望看著呂魁武，語重心長地道：“但神霄戰爭在即，我們必須抓緊時間，團結所有能夠團結的力量，做所有能夠提升人族整體力量的提升。這才是我過來的目的。”
外邊的大人物都這么直接嗎？寒暄才剛開始啊！
“不會是沒有準備吧？”姜望溫和地看著他。
姜望面帶微笑，負手于后，一步而前。
“看到這兩座太虛角樓空空如也，我非常痛心。”姜望道：“我在齊國有一座獨屬于我的太虛角樓，你知道一個月能賺多少嗎？”
“其中冬哉教區是雪國核心，也是雪國都城極霜城所在教區。除了這個信息之外，一切都很神秘。”
“澹臺斐為什么追殺謝哀？柳延昭與謝哀又是什么關系？”
三百雪狼如遇無形之屏，頓在當場，人立而起。
兩座太虛角樓光禿禿地立在視野中，樓中一個人都沒有。
呂魁武是個膀大腰圓的漢子，寒風中通紅的酒槽鼻十分顯眼。他直接翻身落下，對姜望躬身大禮：“有失遠迎，還望恕罪１
衛瑜道：“在冬皇成道的當天就被掌斃。”
姜望直接邁步往前走，前方雪狼都本能地避讓，騎卒也都分開兩邊，行注目之禮。就連城主呂魁武，也自覺地跟在身后。
衛瑜道：“采購凍肉的時候來過。”
“你在這里有什么特別的發現嗎？”
衛瑜立即道：“姜真人，我也很尊敬你的１
雪騎入城，狼足踏地的聲音十分清晰。
呂魁武的熱情被打斷，絲毫不見惱色，只是緊了步伐、少了廢話，很快就把姜望帶到雪寂城的東北角。
呂魁武甕聲道：“我非敬您的閣員身份、真人位格，我敬的是人族英雄！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姜真人為人族而戰，屢得大功，我幫不上什么忙也就罷了，若對英雄不敬，那還是人嗎？”
姜望平靜地道：“我沒有覺得你是對手，但我也沒有覺得，你絕不可能成為我的對手。只是咱們對‘大爭之世’的理解不太一樣，我不擔心我的對手太多，我不在乎我的對手是誰，我只希望站在我面前的人足夠強。因為只有足夠強大的對手，才有資格驗證我這一路的修行。”
衛瑜簡單地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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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望一直在修煉，不分早晚，沒日沒夜。
“太虛角樓還能賺錢？”呂魁武十分驚訝。
呂魁武和他的屬下停在樓外，一時不知何言。衛瑜則跟著姜望走進了太虛角樓。
“呂大人說這話就實在生疏，我生來為人，不過做人族分內事，又恰有幾分運氣罷了。”姜望視線落回呂魁武身上，說著便話鋒一轉：“說到人族分內事，太虛幻境乃諸方共推，人道寶舟，洪流源起……意義天下皆知。呂大人準備為此做些什么？雪國又準備為此做些什么？”
實在是……過于枯燥了。
姜望笑了：“我以為你會一直跟我討論修行的問題。”
“齊景秦楚荊牧，此天下六強，竟不擔心泄露軍事機密。放眼天下，列國列宗，全都參與太虛幻境，全都不擔心泄露機密。何也？”姜望道：“若雪國的軍事機密能夠得到確保，是否太虛幻境就能在此地推行？”
太虛閣員當然應該在任何一個地方都得到尊重，但在雪國境內，身為雪國官員，卻也不是必須如此殷切。那寒花城城主王笛，一開口還帶刺呢。
欲擒故縱？守株待兔？
心中轉著種種念頭，衛瑜卻也不急著走，同樣在旁邊找了個地方，打坐調元。
又一陣后，他道：“我怎么感覺……對于太虛幻境在雪國推行一事，姜真人好像并不著急？”
他本以為姜望會利用太虛角樓做些什么，但跟進來后，看到姜望隨便找了個地方，聚云氣為蒲團，竟就這么坐下來，開始修煉。
姜閣員昔為武安侯時，真是在齊國一手遮天埃
呂魁武這個“鄉下人”有多震驚且不說，衛瑜這個大城市來的人，也很有些開眼界，太虛角樓不是國家建設的基礎設施嗎？還能用來盈利？
呂魁武很是委屈：“朝廷有令，為避免泄露軍事機密，軍人不得參與太虛幻境。至于城中其他人，大家不愿意，我也沒有辦法埃牛不喝水，總不能強摁頭？”
呂魁武實在是讓人感受到雪國罕見的熱情。
“沒關系。”姜望溫聲一笑：“太虛閣做事，沒有那么霸道。你不愿意說，我肯定不勉強……太虛角樓在哪里？麻煩帶路。”
“無妨。”姜真人的聲音十分溫和，很能撫平緊張情緒：“從剛才開始，你所說的一切，所做的一切，都只能被我聽到看到。”
呂魁武道：“我身負要職，更不被允許。”
“咳咳咳咳１
就這樣坐了一天，兩天，三天……
呂魁武打了個哆嗦，一下子醒過神來，連忙道：“怎會？我一直在努力推動這件事，城中就建有兩座太虛角樓……”
由此觀之，雪國雖然常年閉鎖，勾心斗角卻也一點不少。哪怕是這個被發配來守凍肉的，也沒那么好忽悠。
如此又過了五天。
他既是在了解雪國，也是在了解衛瑜，或者說……秦國。
“是是是。她老人家自有主意，是我僭越了。”
“澹臺斐現在還活著么？”姜望問。
“此地向來如此？”
“這……這個我不能做主。”呂魁武支支吾吾。
“雪國視太虛幻境如洪水猛獸埃”姜閣員感慨道。
姜望的目光在衛瑜身上一掠而過。
呂魁武在旁邊訥訥無言。
“霜合教區的主教，名為柳延昭，三年前才當上主教，前年才證洞真，是現存五位主教里資歷最淺的一位。而正是他的上一任，霜合教區前主教澹臺斐，主導了對冬皇的追殺——”
“呵呵……”姜真人邊走邊看，表情平和：“沒事。”
這座城市的民房大多是方方正正的，屋頂都很平整——上面鋪著各種雪獸的凍肉。
這座城池的人，情緒仿佛被凍住了。
雪寂城里的兩座太虛角樓，是太虛派時代就已經談定的事情。雪寂城也可以說是這個西北大國里，唯一對太虛幻境開放的城池。
呂魁武一下嗆住，連聲咳嗽。
“冬皇大人什么意思，不必說與你聽。”
姜望悠然問道：“有些話冬皇不便明言，我一個外人也不好講。你能不能告訴我，太虛幻境的阻力在哪里？在你這里嗎？”
“那就對上的時候再說吧。”姜望淡聲道。
倒仿佛，他才是這片雪域的主人。
衛瑜沉默良久：“您的坦誠，叫我忐忑。”
呂魁武小心翼翼：“冬皇大人的意思是？”
雪寂城本來就冷寂，這一角更是除了冰碴子什么都沒有。像是為了給太虛角樓騰地方，把這里的一切都清空了——當然，從那些未能完全抹去的痕跡，姜真人還是不難判斷，這里之前是被封鎖起來的。
“去太虛角樓。”姜望淡聲說。
它們赤裸的陳列在街道兩側，如同展示在砧板，描述著原始的冷酷。門窗后有時會投來一些目光，大都迅速收回去，就連好奇也是很淡的。
“冬皇讓我自己看，自己聽。”姜望淡聲道：“呂大人覺得，我應該在雪寂城聽到什么？”
姜望貼心地為他創造安全說話的環境，反倒叫他警覺了。
數百騎軍在雪原上散開，身上黑甲大約是有意區分色彩，騎乘著毛發濃密的高大雪狼，在厚厚的積雪上奔馳，如踏云而飛。
呂魁武如釋重負，趕緊前方帶路。
“整個雪國，設有五個教區，分別是——冬哉、凜意、青鳥、霜合、羽心。這五個教區的主教，也即是雪國最高權力層。正是五大主教和教宗洪星鑒一起，決定整個雪國的前進方向。”
姜望緩步而行，輕描淡寫地道：“這件事情冬皇不會表態，但我不妨告訴你——我在寒花城與她見面，坐下來一起喝了幾杯，她明確表示，太虛幻境的阻力，不在她那里。”
姜望抬眼看向前方，此刻并不言語。
片刻之后，遠遠一線黑點，出現在視野中，逐奔似浪涌。那黑點迅速靠近，清晰成一個個具體的人。
姜望又問：“斃他的是傅真君還是冬皇？”
“若能說服傅真君，則大事可成。”衛瑜道：“其次是贏得冬皇的支持，再次……教宗洪星鑒如果愿意支持，建設太虛角樓也不是難事。”
衛瑜所知定然不止這些，但姜望也不追根究底，只一笑而過：“依你之見，我若要在雪國推廣太虛幻境，應該從哪里入手？”
姜真人雖然年輕溫和，但卻是天下享名的大人物。面對這等人物的質詢，壓力之大，肩脊難承！
衛瑜道：“只是個人的一點好奇。”
姜望觀察著掌中方寸劍獄的變化，漫不經心地道：“還不明白嗎？當我來到雪國，太虛幻境鋪設至此，已經勢不可擋。我代表的難道是我自己嗎？太虛閣的決議，難道只是我們九個人的態度嗎？他們所有的一切抗拒，都是在為自己爭取時間而已。我既不愿意逼迫過急，為自己招惹什么麻煩。也是想看看，他們都要用這些時間來干什么。”
他的視線從劍獄收回，落向衛瑜：“我說的這個‘他們’，也包括‘你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