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見引起了兒媳的傷心事，也不忍再繼續說，遂轉移話題道：“好了好了，咱們說點開心的，你肚子里這孩子可還乖順？有沒有胡亂踢你？”
說起孩子，趙毓瑤臉上的神情變得柔軟起來，她輕輕撫了撫隆起的肚子，淺笑道：“倒也沒有胡亂踢我，只除了我肚子餓時，或是吃得太飽時會表達不滿踢幾腳，其余時間都很乖。”
老夫人也跟著笑了起來，滿是欣慰道：“看來是個懂事的孩子，可不像他爹。我懷阿霄時，他在我肚子里白日沒什么動靜，到了晚上便開始在里面打太極，鬧得我覺也睡不安生，真是氣人得緊！阿霄小時候啊，真真是個皮猴兒，特別是會走路之后……”
婆媳倆聊起了沈霄小時候的事，趙毓瑤一邊下手如閃電，一邊與老夫人聊天來轉移她的注意力，以減輕她扎針時的不適感。
老夫人說起兒子小時候的事情來精神頭十足，把沈霄做下的經典糗事一籮筐的往外倒。正說得起勁時，趙毓瑤已停了手，她驚嘆道：“你都扎完啦？我怎么一點感覺都沒有？你這手法還真是嫻熟，也太厲害了。”
趙毓瑤卻是忙出了一身大汗水，她用袖子擦了擦額角的汗水，笑著解釋道：“母親，這針扎下去不疼，說明您身體賞康健。若是病人針灸這么細的金針都疼，那說明已經病入膏肓了。您先躺著不要動，待半炷香之后再取針，我先去給您開半個月的藥，您按我的方子好好吃藥，放寬心情調整情緒，這心疾雖不能根治，但至少能保證發作時不這么痛苦。”
老夫人十分動容，“好好好，我都聽你的！你快坐下歇歇，瞧你都累出汗來了。”
“無事，我都習慣了，這不算什么。”
趙毓瑤刷刷寫下兩張藥方，打開門讓下人去抓藥，卻見沈霄父子就坐在院子里等著。
見她打開門后，父子倆齊齊站了起來，都眼巴巴的瞅著她。
趙毓瑤被看得一陣無語，這一家子人還真是別扭，明明就很關心彼此，卻非要裝出一副高冷的姿態，好似表達自己心底的情緒有多么丟人似的？
看她不把他們這臭毛病給治得服服帖帖。
趙毓瑤關上房門，臉上掛上了一副凝重的神情，腳步沉重的朝父子倆走了過去。
她這表情把沈霄和老侯爺嚇得面帶菜色，都以為是老夫人不好了，父子倆齊齊紅了眼。
趙毓瑤見效果達到了，低嘆一聲，哀傷道：“你們若有什么話想對母親說的話，就趕緊說吧……”
沈霄聽后直接踉蹌了一下，不敢置信的看著趙毓瑤，緊緊握住她的手我是在尋求支撐？他屏住呼吸，聲音顫抖道：“瑤瑤，母親她……”
趙毓瑤隱晦的朝他眨了眨眼睛，然后又隱晦的瞟了一眼老侯爺，示意沈霄配合她演戲。
沈霄見狀秒懂，他心頭一松，緊繃的身體也放松下來。
雖然很無語，但他仔細一想便明白了趙毓瑤的用意。他配合著換上了一副如喪考妣的神情，帶著哭腔大吼一聲：“母親……”
聲音凄厲得好像老夫人已經快要不行了……
可把屋里的老夫人給驚得一個激靈，連胸前密密扎著的金針都跟著晃了晃。
老夫人無語的瞪了門口一眼，心想這熊孩子干嘛呢？一驚一乍的，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快死了呢！
她正想應答一聲來著，卻聽到一個比沈霄更凄厲、更悲痛的聲音，那聲音還帶著哭腔，“清婉……”
老侯爺再也顧不得別人的眼光，直接推開門沖進了屋。
沈霄想攔，卻被趙毓瑤給攔住了，“夫君，有些話還是讓父親和母親說清楚比較好，我們就在外面等著吧！”
沈霄憂心忡忡道：“他們才吵過一架，現在又單獨相處，會不會……”
“不會，放心吧！母親已經想通了，不會再拿自己身子不當回事。”
趙毓瑤說著小臉一皺，撒嬌般把手伸到沈霄眼前，想轉移他的注意力：“方才施針太累，我的手好酸，你幫我揉揉。”
沈霄立即心疼的握住她的手，輕輕給她按了起來，卻仍是有些擔憂屋內的情形，眼睛一直盯著門口，“母親的身體到底怎么樣？為何這次發病這么嚴重？”
趙毓瑤無奈道：“這次是因為情緒波動太過導致心率不齊，引起了大腦缺氧，所以才呼吸不上來。但母親的心疾確實是沉疴舊疾，必須得好好調養，若是再惡化引起血管破裂，到時候藥石難醫。”
沈霄被嚇到了，握著趙毓瑤的手微微用力，捏得她手指都有些痛，“可有法子根治？”
趙毓瑤忍痛抽回了手，隱忍道：“沒有，唯一的辦法是讓母親調整好心態，不要輕易動怒，不要劇烈運動，然后搭配些藥膳和調理的藥，終身服用。”
沈霄很是失落，再度抓起了趙毓瑤的手，猶如抓住的是定海神針，只有牽著她的手，他才感覺自己的心有了歸放之處。
“既是如此，那便不能讓母親跟著父親去南疆生活！只要他們二人長期在一起，必然會吵架，他們分開過還好一些，至少母親這么多年來從沒有像今日這樣生氣過。”
趙毓瑤見他情緒很是低落，甚至有些六神無主，便鉆進他懷里，抱住他的腰給予他無聲的安慰。
沈霄也回抱住她，聞著她頭頂的發香，他覺得一顆懸著的心安穩了不少。
趙毓瑤仰頭看著他完美的下頜線，輕聲問道：“方才你可有問過父親，他和母親是因為何事而爭執？”
說到這個，沈霄的表情頗為憤怒，憤憤不平道：“事情的起因是……”
屋內，老侯爺突然闖入，把老夫人給嚇了一跳。她如今上半身全裸，胸前密密麻麻扎著二十幾根金針，動也不能動，擋也不好擋，只能毫無形象大聲道：“你進來做甚？快給我出去！”
兩人雖是夫妻，但這么多年一直沒在一起生活，彼此之間早已陌生。如今這么貿貿然坦露相待，老夫人覺得巨尷尬、巨難為情，氣得臉都紅了。
老侯爺卻顧不得那些，他現在只想把藏在心里的話說出來，再不說出來他怕這輩子都沒有機會了。
他紅著眼，情緒崩潰道：“阿婉，你不要死，從前都是我的錯，是我太驕傲自負，負了你。你恨我也好，不想看見我也好，千萬不要因為我這個混蛋而把自己的身子給折騰垮了。你若好好的，我以后什么都聽你的，絕不再與你爭執，你說什么便是什么……”
老夫人一臉莫名其妙，“你在說什么？我好好的你咒我死干嘛？怎么，死了好讓我把正妻之位讓出來嗎？”
她本能的又想生氣，但一想到瑤瑤的話，心緒又擺爛放平下來，只把老侯爺當一顆礙眼的蘿卜來對待。
老夫人平靜得猶如得道高僧，就差念一句佛號來開場白了，“沈煬，我如今也想清楚了，你若真的想給你心愛的女人一個堂堂正正的身份，不如咱們倆就和離吧，從此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她說著說著突然覺得這個主意極妙，對呀，反正現在兒子已經長大了，還成家立業有了孩子，她為何還要和這個總是氣她的男人綁在一起？何不現在就和離？和離了好呀，和離了她就徹底擺脫他的陰影了！
只是要將她辛苦經營一輩子的成果拱手讓人，著實有些舍不得，也不甘心！
唉，管他呢！這什么狗屁侯府老夫人實在是當得太累，太憋屈了，誰愛當誰當去！
今日小命都快沒了，若是真死了，這些身外之物就更不值錢了，還不如在活著的時候好好讓自己肆意瀟灑一回。
老夫人越想目光越堅定，“沈煬，真的，咱們倆干脆合離吧！其實這是我們十幾年前就應該做的事，一直拖到了今日。咱們在對方身上已經浪費了大半輩子光陰，再這樣互相折磨下去也沒有意義，還不如一別兩寬，各生歡喜。說不定咱分開之后能活得久一點，免得被對方給氣死。”
老侯爺被她的話氣得胡子都要翹起來了，但他敢怒不敢言，生怕再次氣到她，只得忍著火冒三丈的情緒，咬牙切齒道：“和離…我死都不會同意！因為我此生最愛的人就是你，這輩子也只認你葉清婉做我的妻子！”
老夫人聽完一怔，心底涌起難以言喻的酸澀，眼睛也開始發酸，她搖了搖頭，還欲再說什么？卻被老侯爺給打斷了話頭。
老侯爺軟硬兼施，曉之以情動之以理道：“阿婉，咱們都一把年紀了，還鬧和離的話，你讓兒子和媳婦怎么看咱們？以后的子孫后代又怎么看咱們？？你不是最看重以身作則嗎？若是咱們自己都晚節不保，那還怎么給后人做榜樣？你我若真和離了，豈不白白讓旁人看笑話？豈不是故意制造輿論來給孩子們添堵？”
老夫人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蹙眉一深思，覺得他說的也有道理！她本就是個極好面子的人，若臨老晚節不保，還連累后世子孫被人指指點點，那才真正是個罪人了……
老夫人頗為遺憾，“唉，我是真不想看見你，更不想死了之后名頭前還冠著你的姓。你快走，別在我跟前晃，看著礙眼！”
老侯爺一臉受傷，紅著眼睛道：“我不走，我不止現在要陪著你，下半輩子能活多久我要陪你多久！我們已經錯過了十幾年，不能再錯過了！從前是我一葉障目，上了別人的當，現在我已經知曉了當年的真相，就更不會走了。你休想攆走我，休想擺脫我……”
老夫人聽他這樣一說，想起他們夫妻之間缺失的這十幾年光陰，心里極不是滋味兒，眼睛也跟著紅了。她倔強的把頭撇向一些邊，不想讓他看見自己的眼淚。
老侯爺還在絮絮叨叨，“我永遠都記得我即將離開京城奔赴南疆的前一晚，那晚我一夜未睡，一直在等你來，期盼著你能改變心意，帶著阿霄和我一起去南疆，我們一家三口永遠在一起。
可是，直到天亮你都沒有過來，我安慰自己，你不想帶著阿霄跟我去南疆吃苦也是人之常情，畢竟南疆沒有京城名師大儒多，給不了阿霄更好的教育。
我又退而求其次，期盼著你能來送我一程，可直到大軍離城你都沒有出現。
你知道那一刻我的心有多痛嗎？邊疆形勢瞬息萬變，這一去很有可能是永別。你卻是連送我最后一程也不肯，哪怕是當面道一句珍重也無，我在你心里就這樣可有可無嗎？即便當年是我強娶豪奪，可咱們已經做了那么多年夫妻，你的心就當真一點也捂不熱嗎？
離京那一日我便發誓，一定要把你放下，不會再讓你牽動我的情緒，你說要各過各的日子，那便各過各的日子吧！
可是直到今日我才知道當年的一切不過是誤會一場，你心里是有我的，你是愛過我的，只是年輕時的我們都太過倔強，不懂得退后的道理，才愛得那么辛苦，讓雙方都遍體鱗傷。
阿婉，如今咱們倆都已經半截身子入黃土了，連孫子都快出生了，不如就放下從前，重新開始吧！好歹要為后人做個好的榜樣，你說呢？”
老夫人已經聽得淚流滿面，卻倔強的沒有回過頭來回應老侯爺的話。
若是以往，老侯爺見她這副油鹽不進的態度定是又要摔門而去，說不定還會故意去陸姨娘的院子里來氣她。
可當他明白過來老夫人當年其實是愛著他的之后，他畢生所求的東西已經得到了，也就不再介意她是否對著他發脾氣了！反而覺得這是愛他的表現，不然她怎么就不對著別人發脾氣呢？
他殷勤的湊上前，想給老夫人擦眼淚，卻被她一把揮開了手，“你快點出去，不要影響我治病！”
語氣雖仍然帶著嫌棄，卻沒有了方才的決絕和無情。
門外，趙毓瑤已經從沈霄口中得知了老兩口今日吵架的真正緣由。
趙毓瑤聽完又氣又無語，整個人差點暴走。
天吶，她公爹也太好騙了吧？
還有陸姨，竟然是個表里不一的白蓮花？虧她聽說陸姨的病還沒好，專門帶著金針和好藥過來想為她診治，卻了解到這么大一樁前程舊事？
如今她有點不想治了怎么辦？
最最讓人想不通的是老夫人，明明拿著女主的劇本，竟然活成了女配的人生？
真是臥了個槽……
無語！
很無語！
十分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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