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坪村。

  楊若晴和劉氏來到老王家的時候,剛好看到大白從堂屋里出來,手里拿著一只空碗正往灶房去。

  “呀,大白?你啥時候回來的?還以為你不回來呢!你拿著只空碗這是要干啥去呀?”

  大白還沒看到這邊進來的二人,二人中的劉氏便像扣動了的機關槍似的,對著大白就是一頓‘噠噠噠’的語言掃射。

  楊若晴悄悄撫額,四嬸幸好不是男兒身,不然去衙門里做審死官,那真是死的都能給說話。

  大白這時也發現了她們二人,欠了欠身跟這邊笑著打招呼,態度是友善而躬謙。

  “四舅媽,表姐,我剛給我娘吃完東西,正要把碗拿去灶房洗了呢。”

  “呀,你還會洗碗啊?我可記得從前你是端起碗吃飯放下碗就罵娘咧!”劉氏捂著嘴咯咯的笑,看似打趣的話語,無時無刻不在對大白進行挖苦和嘲諷。

  大白并沒有惱怒,更沒有暴起,而是咧嘴笑了笑,“那都是從前了,從前不懂事,給大伙兒添麻煩了,多擔待!”

  “呀呀,這話說的,有學問啊,看來真是懂事了。”劉氏說。

  大白又往楊若晴這看了一眼,說:“嘎公和三舅他們都在屋里,四舅媽和表姐也請進屋喝茶吧,地上滑,表姐,我來攙你?”

  他說著就要冒雨往這邊來,楊若晴擺擺手:“不用不用,你忙你的去,我這都到屋檐底下了。”

  大白于是轉身往灶房去。

  劉氏喊住他:“你給你娘吃啥啦?”

  大白說:“鋪子里帶回來的紅棗枸杞粥,里面還有兩只紅糖荷包蛋。”

  劉氏一聽,口水就出來了。

  “你娘都吃完了?”

  大白目光微轉,“鍋里還剩半碗。”

  劉氏意動,下意識松開了楊若晴的手臂。

  “四嬸!”

  楊若晴察覺到劉氏想干啥,低喚了她一聲。

  然而,劉氏的老毛病犯了,就楊若晴這般力度的提醒,對她完全束縛不住。

  “晴兒,你先進去,我去去就來。”

  劉氏陪著笑,像哄小孩子似的把楊若晴往屋里推。

  楊若晴搖搖頭,壓低聲問:“四嬸你這會子吃了別的,待會晌午還能吃得下小豬包子嗎?”

  劉氏嘿嘿的笑,“我不吃大白的東西,我就是去瞅瞅鋪子里的粥跟咱家里熬的有啥不同。”

  楊若晴翻了個白眼,懶得搭理劉氏,轉身進屋去看楊華梅去了。

  劉氏趕緊往外跑,追在大白身后進了灶房……

  西屋里,剛吃完粥的楊華梅靠坐在床上,后腰的地方塞了兩個好大的枕頭。

  譚氏側身坐在床邊,雙手攏在袖管里,眼觀鼻鼻觀心,仿佛一尊入了定的老菩薩,偶爾當楊華梅動一動的時候,譚氏立馬就撩起眼皮子,手也抽了出來,連聲詢問楊華梅需要啥。

  床對面是窗戶,窗戶底下放了一張桌子,老楊頭和楊華忠父子倆一邊做一個,都沒有抽煙,而是在討論著楊華梅的病情。

  看到楊若晴進來,楊華梅動了動,伸長了脖子朝楊若晴笑。

  “這下著雨呢,你咋也過來了?”她和藹可親的問,并朝楊若晴伸出手。

  楊若晴溫柔一笑,“雨小,我閑著也是閑著,過來看看姑恢復的咋樣了。”

  問詢的當口,楊若晴已經來到了床邊。

  譚氏破天荒的站起身,讓到一旁的小凳子上,騰出地方來讓楊若晴坐。

  楊若晴笑了笑,側身在床榻邊坐下,拉過楊華梅的手,兩根修長的指頭輕輕搭在對方的手腕上。

  此時,屋里的其他人都停止了說話,老楊頭長年抽煙,咽喉有疾,最近兩天天氣驟然降溫他受了點涼。

  這會子有點分泌物堵在喉嚨里,硬是憋住沒有清嗓子,大家都屏住呼吸,目光聚焦在她的指間。

  楊華梅自己也有點緊張,她知道楊若晴懂一些醫術,早些年跟福伯那學過把脈。

  片刻后,楊若晴又換了楊華梅的另一邊手腕,然后,她放下楊華梅的袖子,抬起眼,對著滿臉忐忑的楊華梅說:“從脈象來看,姑姑這兩天恢復的還不錯,脈象平穩有力,不像之前那般虛弱。”

  楊華梅懸著的那口氣頓時就卸下來了。

  屋里的其他人也都恢復了自己的聲音。

  楊華忠說:“看來是旺生的藥起了效果。”

  譚氏說:“跟梅兒這兩天聽話也有關系,我都不讓她輕易下地,屋門都不準她出!”

  老楊頭微笑著點頭,然后開始清嗓子。

  “咳……鵝……啐!”

  一口分泌物吐到地上,摔得啪嗒一聲,聲音很有質感。

  老漢感覺從口腔到胸腔整個都通暢了,呼進去的空氣都變得清新怡人。

  只是苦了其他人。

  楊若晴頓時想到了酸奶布丁掉到地上的聲響。

  而譚氏,作為老痰達人,她猛地扭頭朝老楊頭那橫眉怒目,“你搞那些聲響做啥?埋不埋汰人?”

  老楊頭正舒爽著呢,猛地被罵,一臉錯愕。

  見譚氏嫌惡的掃了眼他腳邊的東西,老楊頭頓時明了。

  老漢又氣又好笑,指著譚氏說:“我這是嗓子眼不舒服就咳了一口,你也不想想你自個,一輩子吐的唾沫都能把水缸填滿,吐在地上能砸出一個窟窿來,老子都沒嫌棄過你!”

  不僅不嫌棄,年輕那會子血氣方剛的,還喜歡逮住她親嘴……

  現在想想,自己這口味確實有點重。

  譚氏突然抽身而起,扭頭瞪向老楊頭,猶如金剛發怒,索命羅剎。

  老楊頭渾身一陣戰栗,突然就啞巴了。

  譚氏的責罵已經連珠炮似的丟了過來:“你個老東西你再說一遍?合著前面那幾十年是我委屈你啦?是不是還要我給你賠禮道歉?”

  見老楊頭不做聲,譚氏的氣焰更甚,腳下又往老楊頭這邊走近幾步。

  “老東西,你說話呀?啞巴了?還是死了?”

  “你不是嫌棄我嘛?你早干嘛去了?你早些說我就早些把你蹬了,不耽誤你娶,也不耽誤我嫁!”

  老楊頭眉頭皺起,眼神沉下去,“我不搭理你,你這老太婆倒越說越離譜了!”

  譚氏雙手叉腰,嘴唇蠕動,皮肉松弛的喉嚨那里隱隱有東西在滾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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