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涼竹想站起來的,可身上的傷耽擱太久越來越疼。
膝蓋上的布料跟傷口都黏在一起了,動一下就得把凝固不久的血痂撕扯開。
于是他只能仰著頭朝人笑,喊了句——
“淮安哥哥。”
對方敷衍應聲的態度,讓燕涼竹心里一疼,仰著頭扯了扯嘴角正準備再說點什么。
就看面前的人突然轉頭朝花間人說話。
梅淮安看向賀蘭鴉,說:“佛君,把燕西的侍衛叫過來接他回去吧。”
燕涼竹臉色一僵。
那邊花間人朝著小花園門口跟進來的寒翅,微一仰頭。
寒翅便領命轉身出去了。
梅淮安這才又看著坐在地上的人,抬手撓了撓額角。
其實他現在不知道該怎么跟燕涼竹說話,又不太熟,對方還總是一看見他就一臉要哭不哭的模樣。
他最煩哭唧唧的人了,不爽就打,恨極就殺,有什么好哭的啊。
再說就算要哭,該哭的不是原主嗎?
“那什么,你快回去吧,天色不早了。”
他這話說完,就看燕涼竹的眼睛又紅了。
嘖。
梅淮安正打算轉身走人的時候,那邊的賀蘭鴉就突然開口朝他說話。
“燕二公子拿自縊威脅本君,鬧著非要見殿下一面,想來是跟殿下有很重要的話要說吧。”
“重要?”梅淮安停下腳步,轉頭又看臺階,“你跟我有話要說?說吧。”
趕緊說完別耽擱他跟漂亮禿驢吃飯啊。
再說這一身的傷,不回去包扎傷口坐這兒干嘛,自虐呢?
燕涼竹就那么愣愣的坐在地上,仰頭望著他。
臉上的神色蒼白脆弱到極致了。
想到自己傷成這樣,對方都像是沒看見一般,連一句關心的話都沒有,還有自己苦等這么久......
他呼吸顫顫的抬頭看人,強忍著眼淚又喊對方。
“淮安哥哥。”
“又想哭?我又沒欺負你...是我說的哪句話不對?哪句不愛聽你直說啊。”
梅淮安也不是不耐煩,就是覺得有些蛋疼。
他在心里快速反思了一下,剛才自己也沒說錯話吧,就問了一下這人有什么話要說。
這不是很正常的對話嗎?
至于被賀絳摔出來的傷...關他什么事?
行兇瘋牛的親哥都不管,他管什么,按法律來說要出賠償金也輪不到他啊。
“你看,你又不說話了,我感覺跟你說話好費勁兒,那你坐這兒等著侍衛來接你,不想說就別再喊我了。”
梅淮安說完,轉身抬步想走。
跟賀絳說了那么多話,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他得去花間茶桌那兒喝口茶。
當然,如果是那人親手倒的茶就更好了,嘿。
只是腳步才剛一動,就聽見身后傳來一聲像是沒克制住的嗚咽。
他停下腳步回頭看。
坐在地上的人身形是清瘦的一團,深埋著頭用胳膊遮住臉,像是已經難過到極致了。
哽咽的哭腔里有些控訴,滿滿的全是委屈。
“你怎么...我...明明終于見面了......信里不是這樣的......”
信?
哦,就是這些年兩人跟搞網戀似的,各種鴻雁傳書是吧。
梅淮安側了側腦袋看著正埋頭痛哭的人,嗓音認真。
“燕涼竹,如果遇到不順心的事掉掉眼淚就能有用,如今渭北早已經被我的眼淚淹了,你錦衣玉食沒有生命危險,別搞得自己像是很慘一樣。”
“有些事沒法兒回轉你得咬牙熬,熬過去是新生,熬不過去是新墳。”
“更何況我還沒哭呢,你能有我慘?”
他話剛說完,就看正在哭的人突然停下哭聲,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慌忙把眼淚在袖子上蹭干。
然后又紅著眼圈抬頭看他,嗓音嘶啞的解釋著。
“是,我不該哭的,我只是身上太疼了,沒,沒忍住才哭的,我不堅強,我怎么這么不堅強......”
他受這么點冷待就哭,可跟眼前人遭受的一切比起來,簡直是微不足道。
燕涼竹不想哭的。
可他積攢了太多無處發泄的情緒,不知道該向誰訴說。
他心愛的人正在承受喪國之辱。
所以就算對方平白無故的變心了,他連一句指責其背信的話都舍不得說出口。
這種被愛人冷待的煎熬,他心甘情愿的承受著。
心說是不是只要兩個人一起難過,就算是共患難了?
他做不到瞬間就讓梅氏復國,可他堅信自己在人心中是不一樣的存在。
對方如今討厭他,都是因為心情不好的緣故。
他再熬一熬,陪一陪,等一等。
不等梅淮安說話,他就搖晃著站起身來,忍著劇痛狀似無事的理理衣擺。
等了這么久好不容易能見到面說上話,他得爭氣些。
視線落在眼前人皺著眉的臉上,燕涼竹頓了頓,小心翼翼的問話。
“淮安哥哥,你這幾天一直都沒來看我...是不是很忙啊?”
剛問出口就猛地心頭一跳——
說錯話了。
定是忙的,定是忙的,住在軍營里還能怎么悠閑呢。
他急的在心里連聲罵自己。
燕涼竹你個笨蛋,就不能斟酌好了再問嗎,多不容易才看見的啊。
“......”
看著眼前根本就藏不住任何情緒的少年,梅淮安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他每天都是起床晨練,騎射巡山,晚上回營吃了飯就打拳練劍啊。
這算忙嗎?
“忙。”
至少有聲回應沒有繼續離開,這讓燕涼竹心下稍安,他抿了抿唇垂著眼找話說。
“嗯,我知道的,肯定很忙,啊,我沒有什么事,就是想看看你,畢竟上回...不,不是,那你......”
不敢說。
不敢問。
不敢提。
他事事都顧及著眼前人的感受,一句話讓他說的斷斷續續。
最后眼瞧著實在是磕巴的字不成句,梅淮安都替他難受,正想自己開口說點什么時。
燕涼竹突然動了。
他挪著腳步,身姿僵直的攥著衣擺往外走,嗓音顫顫巍巍。
“算了,我,我走了。”
“......”
說不下去的,沒有話能說。
梅淮安在人經過身邊的時候,掃了一眼對方膝蓋處那些刺眼的血紅。
“你——”
只這一個字的開頭,足以讓剛走過幾步的人猛地站定!
燕涼竹轉頭望向他,瞬間眼眶紅的徹底。
“你想跟我說什么,我求求你好不好,你快說啊。”
他嗓音很輕,卻連尾音都是顫的。
“......”
梅淮安焦躁的舔了舔下唇,把原本想說的話憋回去。
給不了感情回應就別給人留念想,一點點念想都別留。
他朝燕涼竹搖搖頭——
“沒什么想說的,就是下回別用這種手段逼我來見你,你也知道我現在很忙,軍營離行宮真挺遠的。”
“而且我跟你也沒話說,已經不是一路人了,好了你走吧。”
他的語氣很平淡。
沒有絲毫厭惡更談不上兇狠。
卻宛如片片涼刃,足能將滿心熱枕的人刮骨剝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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