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面對一個個期待緊張，提出多年來所遇到練武問題時，林青在不斷思考著，鄭大夫會怎么做，呂洞賓會怎么做，陳摶會怎么做？
對于現在的他來說，拳法中的技巧，路數，甚至是那些所謂的壓箱底絕招來說，早就不再重要。
抬手便為妙手，落手即為殺招。
所有的招式，好似都被拆解成一個個最簡單的動作。
而林青則可以信手將這些動作重組解構，隨意使用。
到了這個境界，拳已然是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理。
所以林青在不斷尋找這個所謂的理。
在面對這些從小練拳練到老，一生浸淫其中的老者時，突然發現了這些人似乎都有一個共同點。
排除他們的師父偷偷留了一手帶進棺材板的情況之外，便是所有的動作都變得有些刻意。
刻意的去追求發力時那動聽的空爆聲，刻意去追求招式之間的優美，刻意去追求動作銜接時的自然感。
當這種刻意漸漸刻在了骨子里，這門拳法也因此發生了改變。
曾經的殺人技，變成了優美的“體操”。
其實對于這些掌門來說，他們也很清楚這點。
可面對時代的改變，卻必須做出妥協。
而拳法打的好看，便成了能夠吸引愛好者報名武館的方式。
林青很清楚，這種改變，哪怕是自己也無法阻止。
那是因為傳武早早就被這時代的洪流所裹挾了。
再過十年，二十年。
甚至連那些定式中擊打脆弱部位的殺招都要消失。
林青掃過餐廳。
這些垂垂老矣的掌門在得到了林青的點化后，無不面露興奮，紛紛激動地討論著，相互過手，露出還能如此的表情。
然而，唯獨林青感到一股莫名的傷感。
時代的一粒灰，落在每個人頭上，就是一座山。
舊時代的殘黨們，新時代已經沒有承載你們的船了。
這種感觸，讓林青的心境愈發通透。
直至好像在隱約之間，明悟了鄭懷谷在夢中所說的話。
“林師傅，多謝，多謝您啊。”
眾人見林青不說話，紛紛開口感謝道。
要知道，林青所點撥的，毫不夸張來說，一字千金。
在這個傳武皆要留一手，真傳藏著掖著不露面的時代，實在是太過少見。
林青環視眾人，拱了拱手，開口笑道：
“我看到今天到來的，不止有經常交流切磋的北拳師傅。”
“原先傳武交流大會時，碰到的南拳師傅，也都到來了現場。”
“我林青感謝各位能不遠萬里，從五湖四海趕到這小村子來為我的老師祭拜。”
話一出口，眾人緩緩放下了酒杯，討論聲戛然而止。
所有視線，齊齊聚焦在林青身上。
只見這個年輕人繼續說道：
“鄭懷谷先師對我的武道，產生了無比巨大的影響。”
“他教我的，不只是鄭氏八極拳，同時也是吾輩最為需要的東西，武德。”
聽到這話，眾人紛紛肅然起敬。
有人搖頭惋惜，只嘆這位傳奇離世太早。
“第二位，對我影響最大的人是鄭可夫鄭老爺子。”
這話一出口，遠處默默看著林青的鄭婉眼眶一紅，只覺喉嚨好似被異物堵塞了般。
“他說過，拳有南北，國無南北。”
“當了一輩子面子的人，最終卻成為了里子；當了一輩里子的人，卻成了面子；能耐其次，皆為時勢使然。”
說到這里，林青心生感慨。
面子，光鮮亮麗，迎著萬千尊崇。
里子，猶如藏在骯臟的下水道之中，一人包攬罵名。
什么是對？什么是錯？
若是評價一個人，真能分清對錯的話，那只能說是太過淺顯。
鄭可夫當了幾十年的面子，風光無量。
老年的他，本可以不再插手，安享晚年。
奈何，最終還是為了傳武，為了南北合一，把手伸進了這下水道。
哪怕是背負萬千的罵名。
林青無法評價此人，如今再提起，只有感慨萬千。
“今日，面對大伙，我有一言。”
“如今，這最后的武林對于諸位來說，似乎只存在于這餐廳的巴掌大之地，猶如老人般，即將死去。”
聽到這話，眾人眼眸紛紛嘆息，有的眼帶追思，有的一臉惋惜。
他們都知道林青這話的意思，其意正是說如今傳武一脈的傳承剩下的人一間餐廳就能坐滿。
看上去這餐廳極其熱鬧，但早已不勝當年輝煌。
林青笑了笑，似乎是毫無悲傷之意，繼續說道：
“正所謂大成若缺，最正直的東西，仿若都有彎曲；最靈巧的東西，都好似最笨拙的；最卓越的辯才，都好似不善言辭。”
“有缺憾，才能有進步。”
“如今，我要回答鄭可夫老先生的問題了。”
他深深吸了口氣，目視眾人，一字一句的說道：
“今夜，我與諸位對壘交流，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既如此，南拳又何止北傳，授徒又何須留手？！”
話一出口，在場所有人振聾發聵，如被雷擊般愣在原地。
所有人都明白，南北拳無法合一的原因，并非雙方之間的矛盾。
而是如今的武術，在隨著時代的發展，已經變得“不管用”了。
合一了又能如何？
不照樣還是躲不了子彈，扛不住坦克嗎？
這才是最核心的問題。
而如今林青的回答，則猶如一記耳光狠狠扇在了所有人身上。
何止北傳？！
他告訴了所有人，管用的永遠都不是功夫，而是真正秉持著擁有功夫信念的人。
武術雖已落寞，但其背后的精神、信念依然成立，其影響到的不僅僅是普通的傳武者！
老子曰：“我有三寶，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儉，三曰不敢為天下先。
這是武德。
這，才是真正的傳武！
林青的聲音不大，但卻如此的振聾發聵。
乃至于讓眾人隱約間仿佛回到了那個傳武最為鼎盛的時代。
有人已是老淚縱橫，泣不成聲。
倘若真是遇到了武德充沛之人，將畢生所學傳盡于其又何妨？
林青是在點撥眾人，拋棄那舊時代的思想，不要再藏著防著，將壓箱底帶進棺材本。
這番話，震撼了在場的所有人。
同時也讓其終于意識到了，傳武二字中的傳字究竟為何意。
林青掃過眾人，拱手道：“諸位，今夜吃好喝好，我就先告辭了。”
說罷，林青一掃衣袖，朝著夜色走去。
眾人見狀，紛紛起身。
“先生大義！”
所有人齊聲喊道，震徹這寂靜的黑夜。
這一刻，在所有人的眼中，林青是真正的一代宗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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