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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四章 春秋人的英雄情結

    師偃苦笑點頭。

    趙武低聲嘟囔:“奇怪,游牧民族雖然騎馬,卻喜歡用步兵方式與我們交戰,他們所謂的騎馬,只是利用馬的移動速度。而與此相反的是,我趙氏卻要用純粹騎兵跟他們作戰——難怪趙武靈王在一百年后,能用騎兵把他們追殺數千里。”

    趙武的低聲嘟囔沒人聽清,他的車右林虎躍躍欲試:“主,我林虎(林胡)多年沒有在這片大草原上奔馳了,請允許我擔任左矩的‘徹頭’……我覺得武昆箭術高明,主還是調回身邊保護自己為好,至于我,除了一把子笨力氣,沒什么特長,所以沖鋒陷陣的事情還是由我來。”

    趙武點了點頭,師偃馬上從身上取出竹符,遞給林虎,吩咐:“右矩最先攻擊!虎,你在趙家這么多年了,也該清楚趙家的軍令,一定要聽令行事。”

    林虎興奮的接過竹符,催馬奔向了左矩。不一會兒,武昆替換回來,他擰著眉望著戎人的陣地,說:“不好辦啊,這樣的陣地,除非利用弓弩的掩射,一個個拔除對方的據點……但這么做既花費工夫,又耗時間。”

    對面的戎人發出一聲歡呼,三兩個戎人騎著馬進入了河道,開始向對面的趙軍走來——這是致師。

    春秋時,人們的詞匯量少,“致師”這個詞同時有三種含義,一種是派出勇士去敵人陣前挑釁,并趁機攻入敵軍營地,以此顯示本方士兵的勇氣;另一種“致師”則是在戰斗最激烈的時候,由本方派出猛士與敵方猛將進行單挑,尋機逼迫對方最勇猛的軍隊退出戰斗。

    最后,則純是文官“致師”,它的意思是:檢閱對方軍隊,衡量彼此勢力,決定是否投降。

    前兩種“致師”其含義都是一個意思:我要單挑。

    第一種致師是:幾個勇士“單挑”敵人全軍。但這種單挑常常帶有偷襲性質;第二種“單挑”通常是王牌對王牌,顯得堂皇而溫文有禮。

    三名戎人勇士已經走到河中央,趙武趕緊指點著三名戎人勇士,回頭命令武鮒:“記住對方行走的路線,那地方一定水淺,既然他們的馬可以過河,我們的馬也能過河。”

    說完,趙武又拍拍潘黨的肩膀,下令:“給我射死他們。”

    潘黨鄙夷的看了趙武一眼:“人家來致師的,你總得讓他們登岸吧。”

    師偃也堅決反對:“戎人的虛實我們還不知道,觀察這三名勇士,正好可以衡量戎人的戰斗力,主上,請光明正大一點。”

    趙武一撇嘴:“你們聽說了嗎,吳楚之戰中,楚國的重甲步兵被吳國伏擊,全體覆滅,連大將都被活捉,這說明什么——戰爭已經進入到了無所不用其極的地步,我們必須順應這個時代啊。”

    潘黨扭過身去,不理會趙武的嘮叨。師偃則假裝沒聽到,他下令:“前鋒退后五十步,讓戎人的勇士登岸。”

    趙武眼睛一亮,馬上又說:“師偃,你在這里跟戎人談判,相持越久越好,我帶全部騎兵從河岸上游繞過去,直接突擊戎人的營寨。”

    英觸抽出劍來,虛空飛舞了一下:“主,我留在這里照看——在下學劍多年,很想知道戎人有什么了不得的劍術,請容許我致師。”

    師偃馬上答應:“英觸留在這里正好,萬一戎人武士有什么杰出之處,英觸出面也好遏制他們。”

    趙武遺憾的嘆了口氣,扭頭望向衛敏,衛敏神態扭捏:“主,我也想留在這,萬一英觸有什么失手,有我在,可以發箭支援。”

    趙武理解春秋人的英雄情結,戎人派來三名武士挑戰,英觸與衛敏想留在正面,準備狠狠的教訓一下來挑戰的狂妄之徒,這是出于春秋人對英雄的崇拜。

    幸好,這兩人不愿跟隨趙武“偷襲”,其他人無可選擇,他們要么是趙氏的家族武士,要么被趙武手里捏得把柄太多,不敢反抗,比如武士昆,便很不滿意的收起弓箭,一邊尾隨趙武,一邊嘟囔:“沒意思,原本我想在左矩打個痛快,沒想到你把自己的小命看得比整個左矩還重,寧肯讓林虎那個莽漢帶領沖擊,也要調我回來保護你。

    這下子我又看不到戎人‘致師’了。中原人‘致師’我倒是常見,不過那都是用戰車進行突擊,至于單騎走馬怎么單挑……我真想見識一番啊。”

    趙武笑嘻嘻:“你馬上就會見識到——你會見到兩千騎兵的突擊!論起來,我們也是去致師的,不過我向來喜歡用人多欺負人少,戎人派三個人來致師,那是他們窮困,拿不出太多的人來;我財大氣粗,就派兩千人去‘致師’,又怎么樣?誰敢指責我?”

    武昆想了想,答:“如果這也算‘致師’的話,請允許我帶領頭徹。”

    趙武笑了:“沒問題,你就是頭徹。”

    趙武的頭徹跟別的家族也有不同。

    一般來說,春秋時的頭徹是一個旅的兵力分成十徹行進行波浪式進攻,但趙武的頭徹追求的是寬大的突擊正面——他用了整整一個旅。而且隊伍里沒有第二徹。他把五百重騎兵排成一個攻擊橫排,一次性全投入戰斗中。

    深感上當的武昆嘟著嘴,看著重騎兵們依次進入戰斗隊列。剛剛渡過小河的騎兵們在渡河時并沒有穿鎧甲,等完成渡河后,他們脫去身上濕透的衣服,由輔兵幫忙換上干衣。重騎兵先穿上一層皮甲,而后罩上青銅鍛造的板式甲。輕騎兵則一副簡單的胸甲,一頂皮盔,左手一副小盾,右手一柄彎刀。

    輔兵們給戰馬披上鎧甲,披掛鎧甲的戰馬屬于沖鋒馬,此時,重騎兵胯下還騎著行走馬,等完成披甲后,一名輔兵牽著披好鎧甲的沖鋒馬尾隨重騎兵前進,而披掛了全副鎧甲的重騎兵則騎著行走馬盡量讓自己靠近敵軍營寨。

    戎人已經看見這支隊伍了,此時,正面營地喧嘩一片,三名致師的戎人士兵已經在左岸站住了腳,他們在趙兵特意騰出的空地上耀武揚威,受這三名戎人士兵感染,許多戎人也騎著馬奔過河岸,加入到他們的隊伍中……隨著渡河的戎人越來越多,敵方似乎已經形成了反擊態勢。

    趙武帶來的騎兵人數少,兩千名騎兵再加一千名輔兵,在戎人龐大的營寨面前顯得有點孤零零。此時,重騎兵開始在輔兵的攙扶下跳下“行走馬”,轉而爬上“沖鋒馬”。與此同時,輕騎兵開始在重騎兵列陣前方奔馳,不停的用弓箭阻止戎人士兵接近。

    戎人士兵發一聲喊,一支兩千人的隊伍沖出戎人營寨,沖趙武這支隊伍趕來。

    此時,所有的重騎兵已經爬上了自己的戰馬,第一名重騎兵從輔兵手里接過五米多長的長槍,槍桿筆直的豎往空中,稍后,第二名重騎兵的沖鋒馬被人牽著,在間距第一名重騎兵一米的左側排列好。

    不久,越來越多的重騎兵進入隊列,形成一道攻擊陣線。

    趙武的輕騎兵在后撤,以讓出沖鋒路線。那些伺候完重騎兵的輔兵們拿著弓弩跑上前來,用弓弩阻擊著戎人士兵,而戎人士兵果然如師偃所猜測的那樣,沖擊到趙兵陣線前不遠處,便跳下自己的戰馬,隨著一聲口哨,戎人的戰馬溫順的跪倒在地,用身體掩護著后方的戎人……

    比射程,趙武的輔兵們不害怕,這些輔兵當中,有許多人也是步戰中的佼佼者,他們用晉人士兵特有的那種不慌不忙的態度,一下一下的射擊著,仿佛在與戎人士兵比射術、比準確度、比弓箭射程。

    在雙方弓箭的對抗過程中,撤回的輕騎兵已跳下了自己的戰馬。那些戰馬因為頻繁的奔馳而疲憊不堪。輕騎兵們換下疲憊的戰馬,換了重騎兵留下的騎乘馬——這些戰馬之前只是馱著人行走,沒有過度奔馳,經過這陣子休息,馬力已經恢復。

    趙武舉起了牛角號,奮力吹出一長一短兩聲號音。

    頓時,中軍的師偃用牛角號響應。隨即,中軍發出一聲大喝,密如暴雨的弓箭覆蓋了渡河的戎人,緊接著,中軍敲響了進攻的鼓聲,在一排盾墻的掩護下,趙氏私兵分成十個徹行,擺出狂攻架勢邁入河中,他們慢悠悠的向前推進,推進的速度雖然慢,但推進的意志堅定而固執。

    盾墻后面,一千韓氏弓手發威了,他們用暴雨般的速射告訴戎人什么叫“擅射”,在他們覆蓋式射擊下,戎人散步在河岸上的營壘發出一片慘叫。

    趙氏私兵的盾墻推進到戎人所在的河岸上,左鋒林虎、右鋒武清帶領的步騎混合隊伍也向中軍靠攏,擺出一副借助中軍突破口向前突進的架勢,戎人見到這架勢,開始向正面營壘增兵……

    就在此時,趙武再次舉起號角,吹出一聲悠長的長音,在陣前與戎人纏斗的輔兵們聽到這聲號角,立刻調轉方向,屁股沖著戎人的隊伍埋頭狂奔。他們這種行為引得戎人大笑,但立刻,整個戎人的陣前變的鴉雀無聲——趙氏重騎兵上來了。

    原先,由于受到纏斗的牽制,戎人的視線沒有注意到擺出攻擊陣線的重騎兵,此刻,他們與重騎兵之間變的空空蕩蕩,再無任何障礙物遮掩,這讓他們立刻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重騎兵們緩緩的催動著戰馬,戰馬開始小步小步跑,只見戰馬身上都披掛著銀亮的鎧甲,額頭還有一根長長的尖刺,鋒利而尖銳。

    戰馬的雙眼被遮擋著,依靠對主人的信任,它盲目的向前奔跑著,在戰馬的左右是它們同伴的呼吸聲,在它們背上,是全副武裝的重騎兵們——這伙重騎兵渾身上下都籠罩在金屬殼中,他們手持的長槍在握手處有一個傘狀物,剛好擋住了重騎兵的手。此外,重騎兵的眼睛也被遮擋著,在面甲的眼睛部位只有一道細小的縫隙,使得重騎兵可以通過這個縫隙認明方向。

    手、眼,整個頭部全籠罩在鐵甲里,沒有一絲皮膚暴露在外,奔馳的戰馬上仿佛坐著一個鋼鐵怪物,他們青銅戰甲隨著馬匹的跳躍,波光粼粼,仿佛一眼寒潭,讓人冷得渾身打哆嗦。

    隊列中,武昆大聲吆喝:“穩住,穩住,保持陣線,加快步伐。”

    戰馬開始快跑起來,武昆依舊大喊:“保持隊列,保持隊列。”

    戰馬開始進入沖鋒狀態,全力奔馳起來,武昆大喊:“槍放平,準備突刺,準備……”

    戎人士兵恐懼的看著奔馳來的鐵怪物——此時戰馬的時速已經達到六十公里以上,它本身體重超過七百公斤,加上站馬身上全副武裝的重騎兵,以及戰馬自身的防護鎧,總重量超過一噸二。這樣的的重量與速度,對面就是一輛桑塔納,也能被撞爛。

    戎人士兵不是桑塔納制做的。

    趙氏重騎兵掃過戎人的地盤,無數戎人士兵飛舞到空中,許多戎人士兵被戰馬鋒利的尖角撞上,他們神奇的發現自己居然把那些鋒利的尖角撞斷了,但此時,他們也被撞到了空中,等落地的時候,這些人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戎人士兵把戰馬頭頂上的尖角撞斷,這不奇怪。因為趙武想不出增加金屬延展性的辦法,所以他制作的戰馬鎧甲不是用鐵制的,也不是青銅制的,而是鑄造青銅的原料——錫。

    也就是說,趙氏重騎兵馬身上明晃晃的那些刺看起來唬人,實際上它是用世界上最輕軟的金屬錫,鑄造出來的。

    這么做也是為了降低馬鎧的分量,增加馬的奔馳速度。

    可惜,這里面的奧妙戎人士兵分辨不出來,他們被重騎兵撞倒之后,多數撞得內臟移位,那些重騎兵橫蹚過戎人的前線陣地后,但他們自己也紛紛墜地,沉重的鎧甲使他們爬不起身來,只能躺在地下依仗鎧甲的保護等待救援——他們也完成了撞陣使命。

    順著重騎兵撞開的缺口,輕騎兵上來了——高橋馬鞍加上馬鐙的配合,讓輕騎兵可以輕易的在馬上做出高難度的馬術動作,他們可以將身體彎到與地面平行,而后在馬上扭來扭去,居高臨下用手中的戰刀砍殺敵人士兵。

    趙武上來了,他貌似兇惡的高聲怪叫著,揮舞手里的彎刀,一名自認勇猛過人的戎人士兵迎上了趙武,趙武躲避不及,只好用足全身力氣向這名戎人砍去,只聽當啷一聲巨響,戎人手里看似鋒利的青銅兵器被趙武一刀砍斷,而這時,手中武器比趙武短三十公分的戎人,青銅劍尖離趙武很遠。

    趙武的刀劍撲向了對方的面容。

    這一刀是借助馬的沖刺力量砍出的,馬沖刺的速度加上趙武胳膊的揮動,這一刀達到了時速一百里,根本容不得戎人做出反應,他只覺得兩眼之間閃動了一下金屬光芒,緊接著,從鼻尖傳來一陣刺痛……

    趙武砍完這一刀后,勒住了馬,此時,幾名戎人向趙武撲了過來,他們還沒有撲進趙武,只聽弓弦響動,那幾名戎人被強大的力量帶著飛了出去——如此巨力的箭,來自能射穿七層甲的潘黨。

    趙武收刀,不滿的瞪了潘黨一眼:“剛才你干啥去了,沒看到那個戎人向我揮武器嗎?”

    潘黨翻了個白眼:“難道你參加一場大戰,從頭到尾,自己的刀上不沾一點血?”

    稍停,潘黨又低聲抱怨:“再說,這是戰場,我自己還要應付層出不窮的敵人,還要讓敵人不靠近你身邊,容易嘛。”

    趙武回了個白眼:“咱可是領主耶!手下一大票屬民,干嘛親自動手……咱能不操勞,絕不親自動手!”

    戰爭進行到這里,勝負已經毫無懸念,一群老虎對付一群羔羊,本來也沒有什么懸念,戎人集結的大軍受到了趙武精銳騎兵的突擊后,后方失守,前方陷于熬戰狀態的士兵撤不下來,等到趙氏步兵完成了渡河,戎人只剩下投降的工夫了。

    打掃戰場后,師偃趕來匯報:“我們已擊殺了小戎國國君伯氏,大戎國國君仲孫氏北逃……”

    師偃遺憾的咂了咂嘴,仿佛對結果不滿意,趙武聽了這話眉開眼笑:“逃的好,逃的好,活的仲孫氏比死了的有用,逃跑的仲孫氏就更珍貴了——他不逃,我們怎么能獲得在此駐軍的權力。”

    趙武的最后那句話一說,原本對趙武有點不滿意的師偃恍然大悟,他豎起大拇指,情不自禁地說:“高妙!”

    趙武的封地以霍城為終止,他北上墾荒,是因為從戎人部落手里購買了一些土地,想用墾荒的方式來緩解自己的糧荒。但從封建規則上考慮,他沒有資格在霍城之北駐軍。

    然而,如果他的農莊受到攻擊,情況則不同了,攻擊后趙氏宗族發動報復行動,主兇未曾搜捕歸案,為了搜捕罪犯,趙兵長久的駐扎在霍城之北,無論從何種角度來說,都合理合法。

    其實,趙武在此不過套用了美軍占領阿富汗的智慧。

    潘黨也不知道阿富汗,師偃夸贊完,潘黨馬上也領悟過來,他也隨口夸獎:“沒錯,仲孫氏逃了,我們反而有借口在此駐軍了——回頭叮囑兒郎們一下,讓他們在搜捕仲孫氏的時候不必過于認真,不妨睜一眼閉一只眼,任他四處逃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