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說 > 春秋小領主 > 第一百四十四章 釣大魚要下大餌
    第一百四十四章 釣大魚要下大餌

    等到大法官士弱帶著國內官員趕到中山國的時候,趙武已經沒給中山國剩下什么——他快手快腳地將中山國的領土劃分為二十個縣治,歸司徒府直屬管轄。環繞這些直屬領地邊緣,則劃分了十六個封領,參戰的中小領主一人獲得了其中一塊小領地。此外,許國幾位公子哥獲得了數個小縣。

    趙武留給自己的是毗鄰甲氏的大塊平原,這些平原緊靠甲氏,方便趙武從甲氏調配人手直接開墾——真實的歷史上,完成這項工作的是趙武靈王。趙武靈王胡服騎射強化了趙氏騎兵,而后驅逐中山國國君,將其國土囊入懷中,由此,奠定了趙國戰國七雄的基礎。

    趙武現在官越大權力也越大,他按照自家獎賞規則劃分的獎品,只要大法官士弱點頭,國君只有追認的份——這是悼公上任的時候與群臣做出的約定誓言:他將恪守封君義務。

    大法官士弱面對這種情況,也唯有捏著鼻子追認了——這時候,整個中山國已經空了,蝗蟲般的的晉國中小領主蝗蟲般的刮過中山國的領地,他們身后,別說活人了,連活著的動物都很少見。當然,這些領主們回家的行李鼓鼓囊囊,俘虜營龐大而冗長,每個人因此眉開眼笑。

    這是一場奇怪的戰爭,趙武用家族報復的名義拉開了戰爭序幕,晉國的國君用國家的名義接過了接力棒,事后又承認了趙武對參戰人員作出的家族封賞——亦即“領主封賞”。這情景類似“侯馬盟誓”中趙鞅所做過的,但趙鞅所處的時代,晉國國君的權利已被削弱,晉國卿大夫在那時,再往前邁一步就是“三家分晉”;而此時,重新稱霸的悼公正如日中天……

    悼公做出事故追認的決定不是因為他愚蠢,是因為他占便宜了——趙氏完全可以用家族的力量攻滅中山國,實現自己的領土擴張,悼公只是做了個支持表態,就拿走了一半新占領土,順便遏制了許國的擴張,從戰略角度上來說,悼公沒吃虧。

    趙武也沒吃虧,這是他初次作為封臣越過封建底線,私自擴張自己的領地,國君的許可在國內開創了一個先例,從此后,一頭猛虎出籠了。

    悼公也是迫不得已而事后追認,因為范匄的貪婪,導致晉國的整個領主階層都參與了這場分贓。悼公如果反對,那就是跟整個領主階層做對。這種做對的下場,厲公的被弒就是前車之鑒。

    士弱勉強追認了趙武的封賞,而后直抱怨自己來晚了,戰利品都瓜分完畢,他沖趙武抱怨:“這次我帶來了一百多位公族大夫,君上的意思是讓他們管理這片土地,可我進入中山國后,發現凡是有人煙的地方都已經有了歸屬,不是被這個小領主的占領,就是讓那個小領主占領,劃歸國君直屬的郡縣空無一人,你讓那些公族大夫怎么辦?”

    趙武只是笑,田蘇代替他回答:“目前,我們已經統計出參戰領主有四百多位……唉,說實話,我都為這個數目驚詫!平常都不知道這么多小領主躲藏在哪里,怎么一到分豬肉的時候,嘩啦啦全都出來了。你帶來了一百多位公族大夫,但這里有四百多個小領主,你說怎么辦?”

    士弱想了想,試探地說:“我帶來了國君的命令……”

    趙武開始鼓掌,田蘇眼珠一轉,馬上回答:“我馬上命令各地小領主‘獻俘 ’,由你代替國君接受他們的獻俘——你可以留下這場‘獻俘’的三成,兩成留給國君享用,剩下一成,由你帶來的公族大夫分了吧。”

    田蘇低估了公族大夫的貪婪,士弱想了想,回答:“國君只有一個人,我們卻有一百多人……不如我們留下其中一成給國君,其余的兩成給大家分了。”

    稍停,士弱馬上補充:“接受‘獻俘’后,我會以國君的名義認可大家對新占領土的封建權,不過,既然他們增加了封領,征稅的調整以及出征士兵的數量……”

    趙武馬上接過話題:“征稅的調整是我這個大司徒的職責,增加出戰武士的數目屬于范匄的職責,我聽說范匄也在甲氏的邊境……”

    范匄出身于士氏,士弱馬上解釋:“這場戰爭有你主導,第二執政(副元帥范匄)只是視察甲氏的軍備情況,畢竟甲氏剛剛受到襲擊,所以他去看看也是應當……你放心,他停留在甲氏邊境,絕不會踏入中山國境內。”

    晉國軍隊的規矩嚴,絕不會出現重復指揮的現象,趙武是前敵最高指揮,哪怕是國君來了,他也只能按規矩停留在戰場之外。而此時,整個中山國就是戰場。

    趙武笑著調侃:“第二執政現在一定急得跳腳。”

    士弱明白趙武的意思,他也明白趙武為什么說出這句話——趙武以前是個謹小慎微的人,絕不會當眾取笑別人……但現在——

    士弱笑著解釋:“他是來晚了,大家都已經把東西瓜分完了。原本他會早一點來,但恰好衛國執政孫林父派人來,要求承認他新扶持的衛國國君,范匄要接待孫林父,所以動身晚了,等他趕到甲氏邊境,你已經把俘虜的中山國國君,以及他們的兩任左師送到了邯鄲城。

    不過,范匄到并沒有懊惱。他說:我晉國重新稱霸,國君卻沒有好好獎賞大家,現在有了新占領土,大家都能分一點新肉,他是第二執政,國君不會虧待他的。”

    趙武站起身來,問:“孫林父來了?現在誰接待?”

    孫林父跟趙武是商業合作伙伴,所以對衛國的外交屬于趙武的勢力范圍。除了衛國之外,趙武還從魯郤姬那里接收了三郤留下的外交成果——對魯國的外交。最后,他還是許國的國相。

    外交是最有利潤的官職,衛國魯國都是二等國家,其中衛國還是等同于鄭國的二等強國,趙武更不愿意放棄,所以他想知道當自己不在的時候,貪婪的范匄是否伸手了。

    士弱明白趙武的意思,趙氏家族現在已經不是過去那種可以被忽視、被欺負的邊緣家族了,雖然在人口數量上,趙氏家族在八大正卿中排不上名次,但趙氏擁有的土地數量,卻為全國之冠。趙武一口氣能夠拿出半個軍的鎧裝武士,如果容許他用柳條甲裝備士兵,趙武能一口氣拿出三到五萬人。這樣的家族誰都不敢忽視,也不能忽視。

    范匄也不能。

    士弱回答:“君上還沒有打定主意,范匄說你不在國內,拒絕接見孫林父。”

    范匄這是不想惹事,趙武很滿意,他躬身回復:“這里的戰斗基本結束,我留下幾個家臣與一千騎兵在這里,至于我自己……馬上回國,我要與國君商討孫林父的事情。”

    士弱笑瞇瞇地站起身來:“那么,你走后我馬上在中山國建立郡縣,完善各級法庭,另外建立巡警制度……”

    趙武起身恭送大法官:“士師忙吧,我這里要準備動身回國,就不去送大法官了。”

    士弱出門,韓起馬上說:“不管別人的領地如何分配,我的領地一定要挨著你的甲氏,你可要把那塊土地預先給我留出……”

    趙武指了指士弱的背影:“那你還不趕快跟上去——我馬上要回國內去,示弱一個法官,壓制別人足夠了,但還壓制不了范匄,為了我們兩個的利益,你必須留在中山國主持領地的劃分與分配。你官職比示弱高,有你在,示弱只能聽你的。到時候你想要什么領地,還不是隨意在地圖上畫圈的事情。”

    韓起跳了起來:“你說得對,咱們打下的城市,不能聽從別人擺布,我去,分配的主導權理應當是我們。”

    韓起匆匆走出趙武的大院,武連跳了起來尾隨而出。他在周圍晃了一圈,親眼看著韓起走遠了,這才返回屋里,抱怨:“我們辛辛苦苦準備了十年,才一舉攻下中山國,如今,大家都來伸手,主上也不反對一下,就這樣同意了?

    這十年來我們容易嗎,每天風餐露宿,繪制地圖,了解兵力變化,了解每一個城主的脾氣愛好,我們花了多少錢,犧牲了多少條生命,其他的家族只是站著看風景,便跟在我們后面撿了個大便宜,主上怎么就容許了呢?”

    武連說話的時候,趙武正在跟謀士田蘇低聲商議,其余的武士都在注意傾聽。唯獨武昆大大咧咧的坐在一邊,坐在一邊東張西望,聽了武連的抱怨,他哼了一聲:“一個娃娃!你也算一個合格的斥候嗎?中山國什么地形,你好好用腦子想一想。”

    武昆——也就是潘黨,還要繼續說下去,田蘇伸出一根指頭:“噓,有些事情可以做不可以說。”

    趙武抬起頭來,望著潘黨微笑:“沒想到你也能夠一眼看出這里面的奧妙,不簡單啊,你都可以獨立帶領軍隊作戰了。”

    潘黨哼了一聲,沒有回答。

    趙武轉向田蘇,吩咐:“有些事情,大家毫不知情反而容易亂猜測,弄不好泄露了我 泄露了我們的計劃,不如給大家交代一下,讓諸位彼此心中有個底,也好知道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

    田蘇點點頭,他提筆在紙上畫了一個大大的“l”,而后解釋:“我們趙氏現在的領地狀況,活像一個大樹杈,樹杈的長枝條是趙城、霍城、太原、通城,短枝條是甲氏的邯鄲,中山國恰好是枝條上放的一塊石頭。

    你們知道最近郤溫氏的賣身投靠嗎?據我所知,晉國公卿大夫早就開始收攏附庸了,比如胥氏,家族破滅后以奴仆的身份投入欒氏門下。而我們現在也收容了十多個附庸。

    如今晉國的家族爭斗越演越烈,要不了十多年,我們國家不會有中小領主,像郤溫氏這樣沒有領主武裝的小家族,只有投入大家族的保護之下,才能繼續生存。

    國內的情況錯綜復雜,但中山國的情況很簡單——我們是這塊的上當之無愧的老大。與此同時,無論國君分封到中山國多上小領主,他們想跟國內聯系,就必須通過我們的封地,或者走太原,通過趙城前往國都;或者前往甲氏,通過邯鄲前往國都。

    在這種情況下,萬一中山國境內有事,你說他們是向附近最大的領主求援,還是千里迢迢穿過這位領主的封地去向國君求援呢?

    以我們一個家族的力量,想要快速開發中山國,那會非常吃力,因為中山國畢竟是比鄭國國土面積還大的國家,所以在攻擊中山國之前,我已經制定吸引其他家族前來中山國的計劃,可惜我們還沒來得及下手,范匄的貪心幫助了我們。

    簡單說吧:如果國君派一兩個大家族來中山國,我們要竭力抗爭一下,但如果他派一百多個小家族來,我們來者不拒。因為他們是替我們來開發中山國的。

    諸位見過捕鳥嗎?鳥籠子里撒一把稻谷,鳥會鉆進籠子里,只顧啄食谷粒,忘了身在籠中——中山國就是我們的谷粒,太原與邯鄲就是我們的籠子。范匄與國君參與刮分甲氏,那里是搶奪我們的戰利品,分明是給我們送附庸的。凡是來中山國開發此地的人將來必定是我們的附庸,相信我,我會做到這一點的。”

    武連嘴張的很大,下巴都要脫臼了,他扭臉看著武昆,好奇地問:“師昆,你剛才也看出來了?”

    武昆因為年紀大了,官職高,所以其余的武士都把他稱之為“老師”。

    武昆哼了一聲:“我哪里想到他們如此陰險,我只是在想:趙氏原有的領地仿佛大樹杈(l型),但有了中山國,那就是一個封閉的方圓之地,進可以攻,退可以守,這是一個建立王國的資本。沒想到這兩個陰險的居然打算把這里四五百個小家族一口吞沒,把整個中山國當做自己的勢力范圍。”

    武昆冷言冷語慣了,大家都沒有在意他的諷刺。趙武神游物外,腦海里勾勒出領地內的情景:山西五大盆地,我已經占領了兩塊,加上中山國一個整個河北省,我現在擁有的領土,大概相當于一個中等國家,或許比戰國時代的趙國面積還大,這下子,即使是戰國時代提早到來,我也不用手忙腳亂了。

    其實,趙武現在已經無意中勾勒出一個王國的模糊形態,分封在邊境的小領主是王國的屏障,散布在四處的領主們將是他國內的統治基礎——按現在話說,就是“穩定的中產階級”……

    即使像范匄這樣大領主來到中山國趙武也不怕,因為拓荒是極其艱苦的,大貴族們不可能把最寵愛的嫡長子派到中山國拓荒,他們派來的肯定是爹不疼娘不愛的家伙,只要趙武把籠子扎結實了,那些拓荒者巴不得自立門戶,那么,他們的拓荒努力就成了趙武的成果。

    這一計策本來是出自田蘇之手,而后經過趙武的完善……這是個春秋時代,春秋不喜歡陰謀家,所以趙武把策劃陰謀的榮譽歸于田蘇,自己做個甩手大掌柜。

    十天后,雪花飄飄,趙武移交了中山國的事務,帶領軍隊回國。在他身后是漫長的運輸隊,上萬輛馬車上堆滿了中山國數百年積累的財富,精心挑選的仆人面無表情的推著車子,跟著大部隊行進。

    武連在雪地里撒歡,他從隊伍的頭跑到隊伍尾,眨眼間又跑了回來。一路上裝腔作勢的吆喝著,催促別人盡快趕路。重新跑到趙武身邊,他歡呼雀躍地說:“主上,好多好多好東西,不知道這次我能分多少?我要蓋一間大房子,買上足夠多的奴仆,好好享受一番。”

    趙武坐在戰車上,身上裹著厚厚的皮裘,正在跟田蘇低聲交談。他中斷了談話,仰臉感慨:“如今的家臣里,唯有武連還保持著童真,這樣的話也敢當面問出來。”

    武清本想上前斥責武連多嘴,聽到趙武的話里沒有斥責的意味,他默默的退后起來,不再開口。

    趙武笑著反問:“你知道我為什么能拿走這么多的戰利品?”

    武連笑著回答:“那些人占了我們的土地,自然要在錢財上容許我們多吃多占。不過,中山國國君也太富裕了吧,宮城里幾個倉庫都是滿滿的,我們把所有的車都裝滿,也不過囊括了八成庫存,不知道那些圍攻其他郡縣的家族掙了多少?”

    趙武大笑:“武昆說得對,你真不是一個合格的斥候。中山國是仆人制國家,所有的人全是國君的仆人,國君集中了整個國家的財富,其他人怎么有權擁有自己的財產呢?各郡縣的情況都是你們打聽出來的,難道你沒注意嗎?”

    武連撓了撓頭,回答:“我不識字,書記官寫的東西我看不懂。”

    田蘇插嘴:“不讀《詩》,無以言——就是野人一個,回去后,你該好好讀書了。不為你自己讀書,也要為你的孩子讀書,因為今后你也是貴族了。”

    武連捏起拳頭,晃了晃胳膊回答:“這話我愛聽,你這話讓我充滿了讀《詩》的沖動,回去后我一定天天去學宮里聽課。”

    田蘇接過話茬,補充說:“各大家族占了中山國的土地,讓我們拿走了這么多的戰利品,他們以為他們占便宜了,可盡量占領土地是趙氏以前的做法,如今已經過時了。趙氏的擴張已經到了極限,人力的缺乏使我們

    甚至無力獨立開發中山國。那些家族學我們的樣子,只會落入我們的圈套。

    中山國地廣人稀,但卻擁有許多已經開發過的熟地,可惜那些土地的主人已經做了俘虜,整個國土上渺無人煙。所以中山國的開發,不是以占領土地為策略,人才是開發的關鍵。我們拿走了這些錢財,可以在仆人市場上大量購入仆人,明年開春,中山國就不是我們的負擔。

    我們必將成為中山國最大的領主,等到那些小領主醒悟過來,我們已經進入開發的第二步,只要我們步步爭先,其他的領主只能無可選擇的做我們的附庸。所以——”

    趙武馬上補充:“所以,武連,你拿上賞賜之后,趕緊去仆人市場購買仆人,手快一點還能夠買得到,等我開始動手了,估計連明年的市場份額都要被我預定完。”

    左右聽了趙武的話,一起暗自點頭。

    當年冬,趙武進入國都新田,隨行的還有許國國君,兩人一起向悼公“獻俘”。悼公按規定接受了兩人三分之一俘虜,然后將部分中山國的土地再度轉封給趙氏與許國。

    沒有分封的中山國土地,國君劃分了郡縣——所謂郡縣,就是國君的直屬領地,由國君任命官員,按農奴公社體制進行管理,稅收直接歸國君。

    其實,這時候,晉國大多數領主已經學習趙氏,開始逐步廢除仆人制,給仆人自由。因為仆人的生產率低下,管理費用高昂,在此前的困境當中,各領主不得不選擇了生產效率更高的租庸制。但國君沒有這種緊迫感,所以國君直屬的領地還維持著郡縣仆人制。

    不過,國君想怎么治理他的領地,純屬個人自由,別人無權干涉,因此趙武只能面無表情地看著國君興奮的任命其家奴為縣長郡長。這一番折騰直到日落時分,國君才回過神來,他伸了個懶腰說:“自寡人即位以來,向南開拓步步艱難,成績卻不大,武哥不聲不響,替寡人滅了大戎小戎,滅了中山國,新增了兩塊國土,這是開疆啊……”

    悼公說趙武“開疆”——之前,趙武的甲氏不是由他開辟的,晉國以前就已經滅了甲氏部落,趙武只是前去開發而已。所以悼公沒有把甲氏的開辟,算做趙武的開疆之功。

    趙武鞠躬,謙遜的說:“向南攻擊,稱霸中原,那是馬上就能收到現金的——其他的國家臣服了,我們立刻可以收到‘征稅’,所以即使動用軍隊花費很巨大,也值得。但向北開發,需要的是拓荒,拓荒是一件不斷要求投入的事情,前任幾位元帥正是看到了這點,所以才不愿舉兵向北。

    我趙氏原來是一個弱小家族,喜歡撿軟柿子欺負,所以我寧愿向北攻擊。雖然向北攻擊比較省力,但今后我們還需要不斷地投入,以拓殖新占領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