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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四十二章 附庸國的士兵們

    中行吳長久以來督造的成果終于顯示出來——晉軍的戰船沒有用體型小的戰船充數,全是狹長而靈活的巨舟。

    趙武就是乘坐戰船而來的,他抵達的那一刻,巧了,遠處的江面上,還可以看到楚王戰船離去的背影。

    晉國的戰船是從穎水一路南下,而胡國正是穎水與淮水的交匯點,從這里拐向西南,則是蔣國,蔣國過后就是郢都。

    中行吳是典型的老式貴族,他也看到楚王離開的艦隊,但趙武沒有發話追趕,他樂得裝糊涂,掩飾性地躬身說:“元帥,請登岸。”

    趙武望了楚國遠去的戰船背影,心里卻想著“墨子”開篇談到“墨子”與“公輸班(魯班)”那場爭論,那場爭論大約發生在一百年后吧,一百年后,公輸班制作出一種新式武器,這種武器就是“鉤子”。楚軍有了這種大規模殺傷性武器之后,在與吳國的水戰中獲得了壓倒性勝利,楚軍士兵用鉤子勾住吳國戰船,然后開始“跳梆戰”。

    吳軍的長項在弩弓,楚軍的長項在人多勢眾,“鉤子”的發明使得楚軍能更好的發揮自己的長項,從此之后,南方水面上,吳國戰艦徹底消失了。

    稍后,公輸班又發明了“梯子”——從此中華民族有了“梯子”這種工具。楚軍得到這一劃時代的武器后,立刻決定全面性攻打吳國,墨子聽到這個消息,特地從本國趕到楚國,與公輸班較量。墨子發明了“城樓”,針對性的克制了公輸班的“梯子”;然后他發明了強大的“守城弩”,克制了公輸班的“鉤子”。

    公輸班九次攻擊,墨子九次化解,然后墨子提出了自己的理論:不攻。

    這應該是《墨子》那本書里,在開篇就講授的,它奠定墨子學說的理論基礎。

    書中記載的“梯子”與“鉤子”是中國首次記錄在書冊上的形勢武器——而在此之前的偪陽之戰,孔圣人他爹,還是扯著守軍垂下的白布登城,從而獲得了明彪史冊的勇猛。

    現在,歷史已經面目全非了,“鉤子”與“梯子”這些破玩意,輪不到魯班大師來發明,趙武家在修繕廚房的時候,已經順便發明了它們。只是不知道,當晉楚兩軍水戰的時候,晉國人突然亮出了“鉤子”這種大規模殺傷性武器,楚軍會是什么樣的表情?

    而且,趙武現在擁有的可不只是“鉤子”、“梯子”,他還有力量強大的“床弩”與“投石車”、“撞車”……,不知道這些武器在郢都城下一一展開的時候,楚軍該什么多么的驚愕?

    但風胡子會驚愕嗎?

    想一想,這世界未免有點可笑——制作精良而小巧的弩弓已經發明出來了,但“梯子”、“鉤子”等基本工具卻要一百年后,才能正式記載它的誕生。論起來,制作連發手弩的技巧與難度,要遠遠超過“鉤子”與“梯子”等簡單工具。怎么這時代,科技樹的秩序顛倒了,不由得人們對風胡子的身份產生疑問。

    中行吳小心地讓過趙武,讓趙武首先登上岸邊,稍后,他邁動腳步,也跟著上了岸。

    終于腳踏實地了,晉國的元帥深深地吸了口氣,這處岸邊依舊是一副慌亂景象,楚王撤走的時候,丟棄了大量的輜重,以及來不及帶走的從人,當晉軍戰船隊出現的時候,那些被拋棄的人仿佛世界末日來臨,在岸邊瘋狂地呼喊著,期望他們的呼喊能讓楚軍的戰船返回。

    他們注定要絕望。

    等到晉軍戰船靠岸的時候,岸上無人有抵抗心思,不否認地跪倒在原地,等待晉軍受降,也有部分人絕望地拋下兵器,脫下鎧甲,沖著深山老林跑去,從此不知所蹤。

    趙武登上岸之后,他背著手轉了一圈,此時趙武的護衛正魚貫地登岸,并在趙武身邊形成防護圈,他們揮動著武器,大聲嚷著:“所有人低下頭去,禁止抬頭觀望,禁止移動腳步,如有違抗者,格殺勿論!”

    隨著登岸的士兵越來越多,警戒圈不斷地向外擴展,稍后,又以艘戰船靠上碼頭,船上放下了繩梯,許多士兵等不及搭好船板,便攀著繩梯而下,涉水奔向岸邊。此時,遠處的城池中已經冒起了濃煙,這是入城的晉軍點燃煙火信號,通知順流而下的戰船隊。

    路上來的是趙氏游騎兵,帶隊的是趙成。

    這個活輕松,只需要騎在馬上跟隨大部隊不斷往前推進就行,事后功勞卻不小,拔城的榮譽卻是帶隊將領的。這樣撿便宜的活當然要派自己的兒子上陣了。再說,戎狄部族的騎兵也不是誰都能指揮動的,他們只認識趙武,或者趙武的嫡長子趙成,前者是戎狄人公認的“戎子(首領)”,后者是現任戎子的繼任者。

    涌上岸的晉國士兵多了,開始有條不紊地接收俘虜,欽點岸上楚軍丟棄的物資,趙武閑著沒事,背著手徘徊在士兵們清理出來的安全區內,依舊在琢磨著風胡子的秘密,他現在想通了,其實經驗主義形成的零散科技中,許多發明創造并不是依據科技樹的秩序誕生的,即使在成體系的科技當中,有些科技發明的順序,連現代人看起來都覺得不可思議——比如打火機就比火柴提前發明。

    想一想,這種現象是不是很詭異,精巧絕倫的打火機竟然比一根木頭上裹一點黃磷更容易被發明出來,而且前者比后者提早數百年——然而,這種順序其實不難理解,打火機不過是火刀火鐮的升級換代產品,而火刀火鐮是原始先民們在日常生活中偶然敲擊石塊兒與金屬礦物,從而發現的生活經驗。火刀火鐮的使用,距離趙武所在的時代大約有三萬年了,三萬年的知識積累過程中,人們不斷的把火刀火鐮的制作技巧推成出新,以至于打火機誕生了。

    與之對比的是火柴,如果不是化學知識積累到一定程度,明白了化學反應的奧秘,也許人們一輩子想不出火柴起火的奧秘,這就是科技樹的發明。

    按這種思維反推,“弓”與“鉤子”、“梯子”也可以得出類似的結果。弩弓之所以誕生于吳越之地,就是因為吳越多山,林木茂密,也許吳越先民在打獵途中,偶然弓弦被樹枝掛住,從此產生了靈感,發明了弩弓,后人一步步將弩弓精巧化,于是在春秋時代就有了可以連發的連弩。而“梯子”與“鉤子”的發明卻不是循序漸進的層層演化,它需要一種能無中生有的創造性思維,創造,從來就是最困難的事情。

    晉國聯軍水陸齊進,水上戰船的翻滾遮天,陸上,是十一個諸侯小國的旌旗一眼望不到邊,這是華夏集團首次大規模的進入到如此偏南的地方,當地百姓見了這些難以想象數量的軍隊,紛紛躲入深山,以回避大軍的騷擾。

    其實,那些百姓都錯了,晉國人向來以軍紀森嚴著稱,趙武帶領的軍隊又是一支接近近代化的隊伍,他們的后勤補給全由資助兵團負責,而列國參戰的軍隊別看來的旗幟很多,其實他們都是來打醬油的,專門負責替晉國軍人提醬油瓶子。

    在這種情況下,晉國軍隊開進的效率格外高,他們沿著大路一路南行,沿途,工兵隊伍在前線不停地拓寬楚國本來的官道,這些工兵隊伍都是宋國與鄭國的正兵,原本就身 本就身強力壯,而晉國人許諾,完成任務之后分發到他們手里的鐵制工具將歸他們自己所有,有了收獲,這些士兵立刻煥發出極大的熱情,加上他們本來在蔡國與陳國都有過幫晉國人做土木工程的經驗,于是這些隊伍工作效率大大提高起來。

    宋國與鄭國的外交關系,正處于黃金時期,兩國士兵干活也相互搭配,一名宋國士兵一邊勞作,一邊哼唱著宋國的小調,引得在場的宋國士兵齊聲應和,歌聲歡快而欣慰,充滿了心安理得的安詳。

    歌聲停頓當中,那位宋國士兵扭頭對身邊的鄭國士兵吆喝:“鄭國人,聽說元帥喜歡聽你們鄭國的輕松小調,你們也來哼一個。”

    鄭國士兵揮舞著鐵鍬,一刻不停,他悶著頭回答:“元帥喜歡聽敝國小調,那是因為他的領民當中,有太多的鄭國人,說起來,元帥禍害我們鄭國,禍害得不輕啊,他屢次南下攻擊我鄭國,從我鄭國掠走了無數的農夫。

    最可氣的,就是那些鄙人(居住在城郊的農夫與破產者),想當初他們掙扎在底層社會,在我們路過的時候,他們都不敢抬眼看我們(只貴族出行時,身份低賤者需要跪在路邊不敢抬頭),現在輪到他們威風了,我不久前遇見幾個新鄭城邊的游俠兒(黑社會成員),想當初他們卑微得如同我腳下的塵土,現在我做他腳邊的塵土。”

    另一名鄭國人解釋:“這么多年過去了,當初哭著喊著被元帥俘虜去晉國的那些混混,如今已經取得了晉國人的身份,有些人居然還成了晉國的武士,他們在晉國的鄉校里識了字,搖身一變成了小吏,或者武士的‘義從(扈從)’,現在成了管理我們這幫外國雜兵的上國‘上人’,這人比人,氣死人……你說,我哪有心情哼唱小調?”

    “咱們也不虧啊”,那位宋國士兵揚了揚手里的鏟子:“咱們雖然做不成晉國人,好歹這番勞作之后,家里還能落下一套晉國的工具,這鏟子真好使,非常鋒利,一鏟子土下去,地上就是一個坑,還有那些鋤頭、鐮刀也不錯,我琢磨著回去后讓鐵匠把這鏟子化了,也去打一把鋒利的寶劍,回頭上戰場掙一份功勞,或許能得一塊小領地,使喚幾名仆從……”

    旁邊的宋國士兵拖長腔,用歌唱的調門唱道:“何其快樂也!”

    鄭國士兵不滿地哼哼一聲:“人比人,氣死人啊——你說,我們光替晉國人拓展一下道路,就能白得一套工具,但我們也是參戰國,修繕道路是我們的本分啊。我們只不過做了一些本分當中的工作,就獲得如此好的報酬,那么,我鄭國原先被俘虜去的那些人,他們現在在晉國過的是什么日子,想一想這些,由不得我不憤怒。”

    鄭國士兵的話引起同國人的共鳴,一名鄭國士兵向剛才那位快樂暢想未來的宋國士兵抱怨:“你說,你想帶一把刀上戰場討一份功勞……哼哼,你不要用晉國人的思維考慮宋國的事情。人晉國武士帶一把刀上戰場,只要有軍功,按軍功授爵條例,誰都偷不了他的功勞。但在你們宋國行嗎?

    不是我說你,你老兄這次上戰場,是以自己的身份上戰場的,還是哪位領主、哪位貴人名下的勞役兵(向那位領主納賦)?你在戰場上掙取的功勞屬于你嗎?你的所有利益不是都被你頭頂上的貴族老爺‘代表’了嗎,你有啥功勞,你只有無窮盡的義務。”

    這番話引得大家一片默然,現場只剩下粗重的喘氣聲。

    一陣輕快的馬蹄聲從勞作的士兵身后傳來,兩國士兵趕緊舉著鍬把閃到了路邊,躬身向馬上的騎士致敬。他們頭也不敢抬,眼角只盯著翻飛的馬蹄。

    馬蹄在士兵身邊略略停頓了下,馬上一位首領模樣的人用馬鞭指著路面,提醒說:“這道路還需要硬化,因為運送軍獻的馬車非常沉重,那上面堆的全是金屬物件,如果道路不硬化,車轍會很深,會破壞路面,他們走過之后,后面的軍隊就無法行進了。”

    一個帶著宋國口音的聲音謙恭地回答:“我也想硬化,但是石灰數量不夠……再說,現在是敵國境內,我們把道路修得太好了,今后不免會讓敵人利用,用來進攻我們,我看還是馬馬虎虎修一下就行了,只要我大軍通過了,這條道路的使命也就完成了。”

    “不好”馬上的貴族搖頭反駁:“父親說過,道路是國家所列,道路修到哪里,意味著我們的行政命令能夠暢通地抵達哪里,意味著我們能夠有效控制到哪里。正因為這是敵國境內,我們才要把道路維護好,今后這將是我們控制這片飛地的有效鎖鏈,不能疏忽。”

    宋國口音的人猶豫了一下,回答:“遵命。”

    馬蹄繼續向前奔馳,濺起的泥土飛落在路邊的士兵身上,等這隊貴人走遠,監工們重新吆喝士兵上路,一名宋國士兵接著剛才的話題說:“我想起來了,你剛才說的這叫‘階層板結’,我們左師向戎大人曾經聽元帥提起過這個詞,說的是上面把持權力的人,屏蔽了下層百姓的訴求,把他們的利益全部都侵占了,然后說他們是代表下層百姓享受著這些利益。所以,我們才有軍功被侵占,權益被別人代表的苦難。

    據說,為了讓下層百姓有向上奮斗的欲望,晉國這才推行了‘軍功授爵制’,就是讓武士階層首先活躍起來,而后再改變大夫階層。人人有希望成為武士,國內百姓才有積極向上的動力……左師向戎大人說,這次我國吞并了蔡國,有了大片的新領土進行封賞,他將建議我們的國君,在新領地里試著推行晉國的某些政策,這樣一來,或許我們修完這條路后,獲得的不僅僅是晉國的修路工具,弄不好的話,還會有一點軍功……對了,你們鄭國不是也新得了陳國的國土嗎,難道你們鄭國不打算變革嗎?”

    鄭國士兵一聲哀嘆:“聽說我們的子產大人也打算在新獲得的陳國領土上,劃出一塊地盤試行部分變革……可惜,狼多肉少,這樣的好事,哪里會輪到我們平民百姓?”

    宋國士兵大笑:“如此說起來,軍國主義的晉國倒不發愁狼多肉少,他們的狼多,但四處征伐不斷使得肉更多。不過,這情景,馬上就要輪到咱們兩國了,我聽說元帥打算今后大力扶持宋國與鄭國的崛起,準許我們兩國向南方進攻楚國,這樣一來,南方的土地就是我們今后的軍功啊。而我們腳下修的路,沒準將來就是我們自家的道路。”

    鄭國士兵一聲感慨:“你這話聽得倒舒心,若我鄭國、宋國能入晉國一樣封賞武士,你我沒準能掙個前程……”

    且不說宋鄭兩國士兵在暢想未來,胡國城中,負責善后的齊策正滿臉興奮地盤點著胡國的庫藏,他欣慰地對留守的晉國大夫張趯交流說:“元帥有意今后仿效管仲之法,多鑄錢帛,純用經濟的手段打擊楚國,并使得我晉國成為天下財富的中心,可惜,一直以來,我晉國不缺銅礦,不缺銀礦,唯獨黃金全靠貿易輸入。執政總擔心楚國人覺醒,利用黃金高昂的價值,反制我晉國的貨幣政策,但這次南征,總算讓元帥放下心來,我們從胡國繳獲的黃金雖然數量不多,但卻讓我們的黃金儲備憑空增加了數倍。”

    張趯難以理解的搖搖頭:“其實我就搞不明白,元帥南征,怎么會把目標只盯在這種黃燦燦的金屬上?以前我們沒有銀幣,純靠青銅錢支撐,也平安度過無數年,也稱霸天下,如今卻要搞三級貨幣體系,驅使大軍搶劫這些沒用的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