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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九十六章 鶴舞河間

    如今,黃河南北支流中間夾雜的那塊土地,已被趙武命名為“河間”。

    河間孤島上拓荒消息,像巨石投入水中,迅速蕩漾開了。先是隸屬于趙氏的閑散國人,以及家有余財的武士、大夫,聽說那片孤島上還有部分土地是無主的,那些剛剛回國的武士們,立即召集自己的侍從與奴隸,動手搜購大船,一路向黃河下游狂奔。

    稍后,國君新封的第一批七十余名小領主,聽到國人動身的消息,唯恐好地盤被人占去,于是,他們也趕緊集合自家武士,攜帶自己歷年積蓄,牽上自家的牛,帶上自己老婆,拼命向代國趕去。

    要去的人太多,一時之間,水手與船只都成了寶貝,想參與墾荒的家族什么都不顧了,只要能在江面上飄浮的東西,都行;只要能操縱水面漂浮物的家伙,都被當作高科技人才,高價予以雇用……

    稍后幾日,從趙地出發的舟船遮天蔽日,江面上幾乎找不見一點江水的空隙,人們完全可以踩著密不透風的舟船,從北岸一直走到南岸,雙腳都不沾水。

    于是,這年秋末,整個河間的江邊停滿了大大小小的舟船,沿岸的簡易碼頭已經不夠使了,在武士們高額報酬的許諾下,很多船主勇敢的駕舟沖灘,將船只擱淺在河岸上。而每當一艘船擱淺,江邊都會發出震天動地的歡呼聲,船上的奴隸與武士吶喊著沖上陸地,然后就近尋找圈地的標識物。

    如果當地沒有什么標識物,則意味著這船武士發財了,他們找到一片無主之地,可以就近占領這片無主的土地,然后在這片土地上進行開墾,等到圈占領土三分之一面積被拓荒后,他們會馬上申報趙氏家族管理官員,以便確認這片土地的擁有。

    不能不說,趙武選的時機比較巧。此時楚國剛剛屈服,正擔心磨刀霍霍的晉國又借機找茬,他們顯得非常乖巧,而國內,楚國令尹公子圍的主要精力在于篡位上,他策劃了兩次暗殺行動,想暗殺自己的侄兒,以便自己能登上楚君的位置——此時,晉國鬧出再大的動靜,他已經沒有精力關注。

    而晉國內部,最能跳騰的范氏家族去了南方作戰,三荀家族唯一的正卿中行吳,正在代國國都之下苦熬,期盼著趙武的救援。除了他們之外,國內唯一的強勢家族是魏氏。雖然魏氏聽說趙武被困時,曾想跳騰一下,但趙武的脫圍而出顯得快速而干凈,新田城甚至連援軍都沒來得及派出,這一事件已經結束了。

    故此,生恐觸怒趙武的魏氏顯得超出常規的安靜,即使趙氏的二公子趙午、三公子趙丹帶著大部分趙氏領主武裝北上,魏氏也不敢起一點歪心思,他們甚至將自己西部邊境,毗鄰秦國的軍隊進行了削減,并停止了家族武士的冬季訓練,就怕被執政府找見借口發難。

    在這種情況下,趙武抽空本家族全部力量來到河間,進行墾荒,晉國上下屏住呼吸,等待趙武的成功,因為這一成功意味著晉國又增加了約三分之一的國土,而且這片國土肥沃富饒,雖然各家族無法在其中分一杯羹,但新領土的開發,意味著納稅基數增加——在晉國現有的公平體制下,稅源充足,則意味著所有人的稅賦減輕。

    于是,晉國國內出現一幅詭異的情景:除趙氏之外,其他大家族剛忙著消化從楚國帶回來的巨量戰利品,他們奢侈的享受著,彼此炫耀著富有,但趙氏家族夸富之風才冒頭,還沒來得及將戰利品消化在奢華上,就不得不勒緊褲腰帶倒空家底,再次投入新的囤殖擴張。

    而趙氏的行動又間接影響到國內其他家族的武士,尤其是剛從南方歸來,因功勛獲得授爵的武士們。由于國內土地緊張,這些人還沒有獲得自己的封土。而趙武從一個旅軍尉崛起的榜樣激勵著他們,如今趙氏再度給予下層武士擴張的機會……他們立刻開始收緊自家錢袋,頻繁地前往執政府,打探接下來的第二批“授土”消息。

    秋末,河間府簡陋的木制碼頭上,趙武迎來了家族的第二家臣、財務總管東郭離乘坐的、吃水線壓得很低的平底船。在趙武的等待中,平底船艱難靠上碼頭,無數奴隸抬著沉重的木箱,順著船上垂下來的繩梯爬下船舷,將一個個木箱堆砌在趙武腳邊。等到東郭離在別人的攙扶下,氣喘吁吁的來到趙武身邊時,趙武已經打開了其中一只木箱,檢點著里面的物品。

    東郭離甩開了攙扶的人,站直了身體,一揮手命令奴隸:“打開木箱。”

    所有的木箱都打開了,里面盛的是晉國新式的圓形銅錢,還有金亮的銀幣、金幣,一堆閃爍著金屬光芒的沖壓金幣擺滿了趙武腳邊,也吸引了碼頭附近所有商人的目光。

    “主母說了,趙氏這幾年積攢的家底全在這里了,這些錢反正是夫主積攢的,哪怕夫主把這些錢全部糟蹋了,只要趙氏的封地還在,趙氏的工坊還在,過不了幾年,趙氏就能再度積攢起這樣一份家財。

    主母說:主上不必顧忌,只管花,無論花出多少錢去,哪怕用錢幣鋪滿河間的土地,我們也值了——因為河間這片土地永世永代將屬于趙氏,它比任何錢幣都珍貴。”

    趙武招手叫過來一名商人,微笑的問:“田甲,雇用三萬名奴隸,價值幾何?”

    這位田甲是齊國正卿田無宇派來的家臣,趙武被圍的消息傳回新田城后,天下震動。這時候,齊國國君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心急的田無宇搶先派出家族武士進行救援。

    抵達河間后的齊國貴族見到趙武安然無恙后,這群管仲國度出來的貴族立刻化身為商人,開始向趙武兜售隨軍攜帶的糧草以及軍械物資……當然,田氏武士這次過來,還帶又討好趙武的意思,因為此時田氏受齊景公拉攏,已開始圖謀慶氏家族。

    在這種情況下,田氏不能不沖趙武搖尾巴。于是,齊國第一豪商田氏派出來的武士們,出售的貨物價格極低,幾乎是半賣半送。

    見了腳下這一箱子錢,田甲猶豫了一下,俯身從箱中取了一枚金幣,回答:“執政要雇用三萬奴隸,無需太多,一枚金幣足夠了。”

    趙武搖頭:“如果是這個價,那么我就不能從齊國雇用奴隸了——不是因為你們報價太高,是因為你們的報價太低。三萬奴隸,光每日需要的糧草就是一個巨大的數目,我聽說齊國正面臨災荒,我豈能因為私人事情,勞動田氏如此效力。”

    齊策掃了一眼田氏派來的武士,冷冷的插話:“只索取一枚金幣,這份情誼我趙氏承受不起,因為我們不知道該怎么償還這份情誼,所以,你還是明碼標價了比較好。”

    趙武眼珠轉了轉:“我聽說齊國面臨災荒,國內因為救災,令許多貴族糧倉都空了——不如這樣吧:我趙氏恰好不缺糧食,你向我們提供奴隸,我們付勞務費,另外,養活奴隸所需要的糧食,也由我們供應。”

    田氏使者大喜:“元帥這是送給我們一場恩惠,我田氏豈敢過高要價,不如一百枚金幣如何?”

    田氏武士反復強調的是“田氏”與趙武的交情,而不談齊國,他們的意圖已經赤裸裸了,趙武恍若未覺。

    這年頭金幣的價值極高,一百枚金幣抵償三萬奴隸的勞務費,已經等值了。

    齊國使者報出這個價來,又說趙武這是 武這是給齊國恩惠,他說的確實有道理。在齊國遍地災荒的情況下,食物是最重要的,只要趙武肯供給勞工食物,齊國人哪怕免費給趙武打工,也是值得的,因為這樣一來,數萬健壯的男丁可以借打工的機會,在這場災荒中生存下來。

    東郭離有點不愿意了:“齊人,你前面報價一個金幣,現在又報價一百個金幣,前后差價何其高?”

    東郭離這是不滿意齊國人報的價太高,田氏的武士馬上回答:“若元帥肯提供糧食,我們齊國能組織五萬,不,六萬勞工來幫助元帥開墾——就這個價,一百金幣。”

    趙武情不自禁的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的說:“其實,我們不光需要男丁,也需要一些健壯的婦女,讓她們幫墾荒的男丁縫縫補補,洗衣做飯啦,等等。”

    田氏使者馬上回答:“如果是這樣,我們能提供十萬人,其中六萬男丁,四萬婦女,總價一百金幣。”

    趙武點頭:“買了!”

    東郭離趕緊阻止:“主上,十萬人的糧食,每天就是二十萬斗……”

    侯晉趕緊搶先一步,昂首回答:“現在是冬季了,我們捕的魚可以長久存放,再加上,如今我們捕鯨船捕鯨的技巧已經成熟,主上如果能撥給我五百艘船,我保證每天提供兩頭鯨魚。”

    齊策轉身眺望河道:“幾年前,黃河無冰,引得魯國太史令把這件事鄭重其事的記錄在歷史當中,緊接著第二年天下大旱,這說明黃河無冰非常罕見,等到江面結冰,物資運送恐怕就不方便了。”

    侯晉噎了一下,趙武腦中靈光一閃:“我知道一種狗拉爬犁改裝的冰劃子,可以在冰面上飛馳,即使冰層崩塌了,它也能像船一樣漂浮在冰水……,我們可以購買一些小船,把它改裝成冰劃子。”

    東郭離馬上回答:“如果是這樣,大約物資運輸就能保證暢通了。”

    趙武又轉向侯晉:“一天提供兩到三頭鯨魚,太少,五百條船出去,怎么才捕撈這么一點鯨魚?”

    趙武的話是有依據的,捕鯨業在巔峰時代,全世界每年捕撈數百萬條鯨魚。即使到了二十一世紀,全世界全面禁捕鯨魚的情況下,全球每年捕獲的鯨魚數目依然在一百三十萬頭以上。而侯晉每天提供三條鯨魚,一年不過千余條鯨魚,簡直是捕鯨業的恥辱。

    一頭鯨魚相當于一百條牛身上的肉食。也就是說:侯晉每天提供相當于兩百條牛的肉食……這數目,雖然讓田甲聽得下巴脫臼,但相對于十萬人來說,太少。

    侯晉稍稍有點為難:“主上,我們屢次嘗試,目前最安全的捕鯨措施是十條船圍捕一條鯨魚……船只少了,即使漁夫傷了鯨魚,鯨魚也能拖著船逃竄,最后不知所蹤。”

    趙武馬上回答:“這說明你的捕鯨技術還不成熟,也說明你的船不夠快……算了,這一切等我到了海邊,再想辦法。如今冬天快要來了,我們還是立刻制作冰劃子吧。”

    東郭離望了望天空,馬上接過話題:“主上,我帶來了充足的棉衣棉褲,以及羽絨服。主上還需要什么物資,請盡快列個清單交給我,我好與商人們接洽,爭取讓他們在黃河封凍前,把足夠的物資運送過來。”

    齊策聽到這話,馬上掏出一份清單,邊遞給東郭離邊說:“這里需要的物資倒是小事,中行吳還在代國國都之下,等待我們的冬季物資,我要求盡快把物資運送到此處,然后由二少主(趙午)帶軍押運,爭取在第一場雪之前,把越冬物資運送到中行吳軍中。”

    東郭離稍稍側轉身,在河岸上用手指畫了個大圈子:“我晉國幾乎所有的船只都在這里了,因此,我不擔心物資運送問題,只擔心我們的貨物不夠數。”

    東郭離這么一說,趙武馬上驚醒:“齊國人……齊國人送給我們的勞工,雖然是我們雇用的,但在寒冷的冬天里,也不能讓他們凍病,我還需要十萬套棉衣棉褲,讓十萬齊國奴隸全部穿上,以便使他們冬天也不歇工,爭取讓他們在開春前完成平整土地。”

    田氏的武士望了一望河間這片土地,不由自主的說:“土地都要平整……那不是意味著:周圍的樹木都要砍伐了?”

    趙武點了點頭:“十萬人需要搭建越冬的屋子,需要燒柴取暖越冬,還要建造船只、冰劃子……恐怕這里的木材剩不下多少,喔,我會在河間中央保留一片原始森林,其余的,就顧不上了。”

    東郭離見趙武不再吩咐什么,他趕緊轉身,面對周圍的商人,照齊策交給的單子念道:“我們需要約二十萬套棉衣棉褲,每件運費若干,價格若干……如今我趙氏能滿足十五萬件的運輸,如果你們自己去邯鄲采購,并愿意承包運輸的,報上來你所能采購的數目,我們可以預付運費,貨到此地則支付全部貨款……”

    一群商人涌了上來,附近的船主聽到消息,也圍上來了東郭離,一名船主高舉著雙手,響應說:“五天,我的船來回只需要五天,我家里的親戚開織布坊,我可以賒借到棉衣棉褲,我的小船可以一次運送六百件,我承包六百件的運輸與采購。”

    這個口子開了以后,人聲鼎沸,船主們、商人們爭先恐后的申報自己承載的數目。人聲鼎沸中,趙武帶領著田氏的家臣走開了幾步,離開了這個擁擠的圈子,田甲馬上躬身匯報:“元帥,我田氏這次隨軍攜帶了約三千名奴兵,我們可以把這些奴兵當作第一期支付的勞工,移交給趙氏……如果沒什么其他事,請允許我告退,我將親自返回齊國,向我家宗主匯報此事。”

    趙武擺擺手:“你去吧,我這里事情緊急,必須在越冬前把一切事情安排好,我就不送你了。”

    田氏的武士剛剛告辭,英觸跑了過來,低聲匯報:“河間北岸傳來消息,衛國國君聽說宗主被困,等不及執政府發令,自己點齊二百乘兵車,繞道朝歌趕來救援,如今他們已經在河間北岸登陸,正在向此處趕來。”

    這位衛國國君就是衛獻公。

    如今,衛國國內的災情不比齊國好到哪里去,但衛國剛剛從烏馀手里討回了一座城市,聽到趙藍兒嫁給烏馀之子,衛國國君慌了,一方面擔心晉國歸還的土地再起爭執,另一方面,純粹是為了討好趙武,所以點起了傾國的兵力,自動前來救援。

    二百乘兵車,這種兵力在趙武眼里,都不拿正眼瞧一瞧。但衛國現在衰落成那個樣子,人一國國君肯拿出這樣的兵力,明知道危險也來救援,趙武冰冷的心腸稍稍有點感動,他說:“我聽說昔日燕國國君送齊桓公回國的時候,齊桓公曾經割讓了一片土地,以留住燕國國君的腳步。

    衛國國君既然如此殷切的看護我趙武,我趙武不能不有所表示,這樣吧,河間這塊地方劃一塊給衛國,就在衛國國君登陸點周圍五十里,全部劃歸衛國國君,以方便衛君駐扎軍隊。”

    英觸低聲回答:“傳說衛君登岸的時候,森林里有鶴飛舞迎候……之前衛國先國君曾因喜好鶴舞,而導致亡國身死,故此衛君見到有鶴迎接他上岸,覺得是吉兆,心里很高興。嘿嘿,現在看來還真是吉兆啊,輕輕松松白得一片土地。”

    趙武回答:“那就把衛君登岸的那片地方命名為‘鶴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