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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二十一章 撐死膽大的

    轟隆隆的聲音響徹大地,一半是投石車釋放的聲音,一半是巨石墜地的聲音。

    巨石飛掠而過,原本天空突然變的晴朗,待在代都城下的兩位燕國人長長吐出一口氣,猛然間,巨大的聲響傳來,嚇了他們一跳。

    兩位燕國人本來以為自己的神經足夠堅韌了,他們一路行來,見了太多的不可思議,這時,即使晉人學會隕石魔法,他們也會見怪不怪的哦上一聲,然后躲在一邊記錄下來,準備以機會學習……但現在,他們看到的是真實的隕石墜落,除了沒有火焰,其他的一應俱全。

    巨石墜落城墻,數百個人影頓時飛舞到半空,隔了很久,才傳來石塊墜地的聲音。隆了隆隆,千百個陶彈砸在城墻上,巨石砸在盾牌上,盾牌后的守衛者手中的盾牌粉碎,本人在被砸飛到空中。炸裂的盾牌木刺亂飛,被扎到的人立刻長聲慘叫……

    緊接著,飛舞緩慢的草球劃過空中,這會兒,燕國人再也不覺得晉軍攻城的動作,與隕石墜地的場景有什么不同了。草球燃燒著,帶著巨大的火焰,它落在城頭,彈跳一下,馬上跳到半空,飛過守衛者頭頂,竄入城中。

    草球像皮球一樣一路滾動著,它滾過的路面,仿佛火焰魔君走過,一路留下星星點點的火焰足跡。只要稍有點助燃物,火焰頓時騰空而起,帶著滾滾濃煙,旋轉著、咆哮著,讓一切化為灰燼。

    這僅僅是第一波投彈,緊接著,晉軍投石車連綿不絕的響起。公子離夢游一樣看著晉人一圈圈絞緊投石車與弩炮的弓弦,看著晉人揮刀砍斷弩弦,看著投石車帶著巨大的轟鳴釋放翻斗中的陶彈,看著陶彈飛舞到空中,看著陶彈墜地,看著它們將守城者擊飛在空中,說不出一句話來。

    突然間,一家弩炮失靈,弩弦崩裂,甩脫的弩臂旋轉著,連續砸飛數名趙軍士兵,已經處于發射狀態的陶彈彈跳著,連續壓倒數名輔兵,現場響起一片慘叫……燕公子離嘴唇動了動,剛要發表點感慨,旁邊傳來趙武的聲音:“斬殺弩炮督造者,立刻修復弩炮。”

    旁邊的晉人什么話也沒有,仿佛這一切天經地義,他們立刻在弩炮長臂上翻找一下,找出制造者的名字,拎著刀劍向后方而去……燕公子離一陣陣揪心——不合格的工匠也是大師啊,我們燕國連這樣的工匠都找不到!

    數名工匠趕過來,緊急翻修著損壞的弩炮,正在這時,帶過城門大開,一隊勇猛的代軍沖出城墻保護,向城外的晉人發出決死沖擊……真的是決死沖擊。當這股代人沖出城外,趙武連眼都沒眨,什么附加軍令都沒有,守衛投石車的弩兵立刻潑灑出重重箭雨,這伙勇敢的士兵,連靠近投石車的努力都未能實現,紛紛倒在了半途中。

    這就是生產力與科技的差距嗎?

    自商代便開始立國,至今存在已經有五個世紀的代國,原本以為自己跟晉國即使有差距,也不至于差距如此大。但現在,嚴酷的事實教育他們:在晉人面前,他們就是一群待宰的小雞。

    隆隆的炮石攻擊持續到了夜晚,整個攻擊過程中,趙武什么話也沒說,等待傍晚,晉軍豎起了長梯,開始在弩兵的掩護下攀城了——代人對此,沒有做出絲毫反應。

    代都陷落,僅僅半天。

    此時,代都一半是火焰,一半是血海。

    趙軍陷城的經驗可謂豐富,一隊人馬順著長街突飛猛進,另一隊人馬開始沿著長街布防,等待后續部隊搬開堵塞城門的碎石與木材,大隊人馬開始涌入,晉人很專業的分片區開始殺戮……

    趙武入城時,長街已經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火把以及燃燒的火焰將整個代都招搖的仿佛不夜城。火光熊熊中,不時傳來微弱的刀劍相擊聲,以及渺渺的慘叫聲,哀求聲,呻吟聲。在火把爆出的吡嚕嚕聲中,已經習慣這個殺戮時代的趙武,淡淡的對身邊的公子離說:“我說過,今晚去代君家中做客,現在我來了!”

    公子離覺得周圍的空氣很陰冷,仿佛置身于地獄當中,他嚅囁著說:“代君……恐怕記得我的聲音,我不方便出面啊……”

    中行吳正在與攀城的士兵低聲交談,他揚聲回答:“代君已經陣亡,我們投石攻擊的時候,代君正在城頭——我們的石塊幾乎將城頭完全覆蓋,代君沒能幸免啊!”

    代君死得很英勇,他是陣亡的。

    真實的歷史上,趙氏奪取代國的手段非常卑鄙——傳說,趙國人嫁了一個女兒給代君,代軍寵愛這位中原美女,陪伴這位女子前來趙城游玩,并流連忘返。等趙軍做好了伐代軍事準備后,趙國君臣抓住了代君,不停往其喉嚨里填塞食物——可憐一代君主,竟被活活撐死。

    趙人用這種詭異的羞恥手段,懲罰了那位貪圖于趙國聯姻的大膽君主,而后,趙軍挾自己的公主北上代國,在絕代名將李牧的帶領下,攻陷了代都……

    相比那位被撐死的代君,現在的代國君主似的榮耀,他獲得了一個武士的死。

    代都的布局與博野很像,但遠比博野巨大。趙武帶領著侍從,以及中行吳、燕公子離等人攀上了代都城丘,在他攀登的時候,忙著清理城內的趙軍,不時地把代國公孫從丘頂上扔下去,這些昔日的公孫帶著長聲慘叫,手舞足蹈地自半空中掠過趙武身邊,趙武那被春秋的戰火,鍛煉的如鐵石般的心腸,沒有絲毫顫動。

    我若不努力,當比他們的下場更慘——趙武面無表情的暗想。

    丘頂,熊熊火焰將代君的府邸照耀得通明,代國雖然荒僻,但連續五個世紀的積累不容小覷。代國國君的居屋說不上金碧輝煌,不過,用春秋人的眼光看來,依然很上檔次。

    四壁掛滿了厚厚的墻毯——是趙氏出產的羊毛毯;四周裸露的墻壁上,繪制了色彩艷麗的神鬼圖像,以及種種祭祀場景。屋子中央整齊擺放著數尊巨大的銅鼎,鼎中的火焰已經升起,跳動的火焰將墻壁上的繪畫喚醒,圖畫上的神怪似乎活了過來,在一明一暗的火焰下搖擺著……于是,那火焰的燃燒聲,像是一聲聲詛咒,讓人陣陣不自在。

    “光這幾尊大鼎……我們這趟攻伐,值了!”中行吳絲毫不覺得現場詭異,他歡喜的走進那幾尊鼎身邊,蹲下身去,借助火光查看著鼎文:“居然是武丁時代的銅鼎,這幾個字——‘婦好’……啊,值!”

    趙武也沒感覺現場的陰冷,他慢慢走到代君的寶座前,歪著頭打量了一下,輕輕一笑,一屁股坐在代君的寶座上,沖著直打哆嗦的公子離,以及燕由,露出一個陰森森的笑:“昔日,代君就是坐在這里,與你商議挑戰晉國的嗎?”

    公子離哆嗦半天,猛然長鞠:“晉之強大,遠不是我們小國所能仰望的,燕愿追隨晉左右,做一個‘附驥之蠅’。”

    “好,你收拾一下,準備回國登位吧。我晉國不好出面護送,回頭臨易見吧!”趙武細聲細氣的回答。

    于是,燕公子離登位。

    好笑的是,燕國打著仿效晉悼公的旗號,與燕公子離做出了君臣盟誓,事后,這位燕公子離的謚號也仿效晉悼公,謚為:“悼公”。

    十日后,逃亡的鄭國大夫樂成,帶著同樣逃亡的鄭國大夫羽頡趕到代國,與此同時,趙午接到消息趕到代都,女齊也將齊國出兵的消息送抵了代都。稍后,趙武安排樂成輔佐趙午處理代國善后事務,自己領著大軍轉向,沖臨易前進。

    半路上,鄭國大夫羽頡終于找機會接近了趙武,他長鞠拜見,鄭重勸說:“元帥,鄭國內亂,如今不親睦晉國的駟氏趕走了親睦晉國的良氏宗主良霄,鄭國內亂了。元帥傾力扶持鄭國,使得鄭國得以擴充土地,不就是為了對付楚國嗎?如今,傾向楚國的伯氏勢大,我怕執政的位子最后會落在伯氏手上,那樣的話,晉國一番苦心就白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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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元帥應該趕緊出手,安定鄭國——我聽說副帥在南方已經把盟誓臺修建完畢,元帥正好借此南下,假意去與楚國會盟,順路召集鄭國卿大夫一起參加盟誓,輕輕巧巧拿下伯氏,以此穩定鄭國。”

    “可行!”典型軍國主義的中行吳立刻插嘴:“這計劃,可行性太高了!”

    代國覆滅后,被代國折磨的中行吳恢復了常態。又開始狂熱求戰,說話也言簡意賅,但沖勁十足。

    “這可是一個封建的春秋時代啊”,趙武散漫地回答:“我們是霸主,不是君王。鄭國國家內部的事情,怎由得我們插手干預?如果我們插手附庸的國事,那么其余的附庸會怎么想?他們肯定會怨恨,并且逮住機會就叛離,只圖以后能‘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

    更況且,鄭國還有一個子產,子產那張嘴可是不饒人,他占住理了,一張嘴能把人說死。如今我晉國霸業如日中天,我可不想招惹子產,讓這副霸業增添污點。”

    中行吳想了想,附和:“也是,我們用什么理由伐鄭吶?鄭國內亂——這可不是一個好理由。鄭國是我們盟國,如果我們拿不出很好的理由,一向正義感十足的魯國,以及桀驁不馴的齊國,不免要出聲抗議了……換個理由,羽頡,還有其他理由嗎?”

    羽頡退下來,說:“請容許我再想一想。”

    羽頡終究是沒想到合適理由,他一路走還一路納悶:晉國進攻代國,有什么理由?晉國干涉燕國事務,有什么理由?怎么就不能干涉一下鄭國吶?

    羽頡的疑惑一直到他遇到侯晉,依舊沒有相同。

    同是逃臣的侯晉現在闊了,迎接趙武的時候,他身穿華麗的絲綢衣物,腳上蹬著璀璨的黃金鞋。他乘坐的戰車,油漆亮的蒼蠅都站不住腳。這樣一副招蜂引蝶模樣的侯晉,在旁邊的齊策陪襯下,顯得格外引人注目。

    侯晉是有錢,魚鹽之利本就是暴利,侯晉短短幾年內積累了以前他難以想象的家底……但以前他不過是個逃臣,有錢不敢顯擺,現在,有了與趙武并肩作戰的經歷,侯晉覺得自己地位穩固了,是時候顯示一下自己的財富——尤其是在另一位逃臣羽頡面前,顯露財富便越發顯得自己早早投奔趙氏,是多么英明果斷。

    見到趙武,侯晉還有點膽怯,他扯著一身絲綢,緊著表白:“主,你過去讓我到東海之濱墾荒,真是對我的恩惠啊,你瞧瞧,我努力了一下,如今也穿上絲綢了。”

    侯晉這是向趙武表明:我穿的華麗,說明主上當初的決策正確,瞧瞧,東海雖然是荒僻之地,時不時有野人騷擾,但是主上不虧待手下,只要努力遵守主上的指示,巨額財富招手即來。

    趙武看了一眼齊策,齊策雖然是齊人,齊人一向講究奢華,但齊策穿的反而不如侯晉。至少沒有向侯晉一樣穿上黃金鞋——齊景公穿上黃金鞋的時候,晏嬰曾譏諷過。

    再回身掃一眼,見到羽頡眼中露出嫉妒的神情,趙武決定不說侯晉了。他隨意擺擺手,問:“河間的情況如何?”

    齊策拱手:“我們留下了慶氏一萬壯丁,充實河間。如今河間已經播種完畢,料想今年秋季,河間就能大豐收。”

    齊策直起身來,大笑:“主,河間之北,代國已經滅亡,燕國正在向我們靠攏;河間之南,齊國正在小心討好我們;衛國得到鶴壁,只想保住這塊飛地。如此一來,百余年內河間不用擔憂兵禍,再有百余年的開發,河間必定成為我晉國的糧倉——即使天下大旱,我們也不怕了。”

    “東津——”侯晉緊著嚷:“代國已滅,東津就與我們本土連上了,它再也不是一塊飛地。今后我東津將源源不斷地將魚鹽輸送到趙氏。主上放心,我一定替趙氏守好東海之地。”

    齊策說“晉國”,侯晉只說“趙氏”、“本土”,他是在表明自己比齊策還看顧趙氏。

    當然了,齊策是韓厥推薦給趙氏的。他雖然是趙氏首席家臣,但終究還有幾分國家觀念。而侯晉,除了緊跟趙氏,他別無依靠。

    趙武領會到了侯晉的諂媚,他沖后者點點頭,繼續問齊策:“他國有什么動態?”

    齊策回答:“衛獻公死了,他去年從河間回去,受了風寒,拖了一段時間病逝。謚號‘獻’。其子姬惡(名惡)繼位,已派使者前往新田聘問。”

    稍停,齊策補充說:“姬惡(衛襄公)年紀也很大了,據說身體也不好。傳聞他寵幸了一個賤妾(身份卑賤的人,意指女奴隸),結果賤妾有了身孕,臨產前,這位賤妾夢見有人對她說:我康叔也,令若子必有衛,名而子曰‘元’。

    賤妾很驚異,問衛國的大夫孔成子這是怎么回事。孔成子回答說:康叔是衛國的始祖。等到孩子出生后,果然是個男孩。姬惡了解這件事后,認為這是天命,給兒子取名‘元’。姬惡繼位后,因為自己的夫人無子,于是立‘元’為嫡長子。”

    趙武摸著下巴,問:“你的意思是說:這位衛國新君很可能活不長,所以我們應該關注他的繼承人?”

    這位新君的繼承人后來繼位,就是衛靈公,所謂“斷袖分桃”中的“分桃”,就是衛靈公與他男寵的密愛。而其夫人南子(宋國貴族女),曾招待過孔子。

    齊策跳過這段,繼續說:“鄭國也發生了變故:新即位的楚君——昔日的令尹公子圍派伍舉前來鄭國提親。”

    “哦?!”趙武回身看了一眼羽頡。羽頡趕緊上前,追問:“主,鄭國與楚國通婚,這能成為戰爭理由嗎?”

    趙武搖頭:“還不夠——諸侯通婚,我們管不著。”

    中行吳厲聲插話:“楚國的事情拖得太久了,既然盟誓臺已經筑好,執政,我們今年南下吧。”

    趙武點頭:“通知女齊,讓他立刻回新田,向列國派出使者,召集他們南下會盟。”

    齊策答:“女齊正在招待齊國,齊國國君已經到了河間,準備渡河前往燕國,看來,這次齊國非要拿下燕國不可!”

    “很好!”趙武咬著后槽牙,說:“既然齊國國君來了,我們就不用單另通知了,我們迎上去,把燕國的事情了結了吧。”

    此時,鄭國,新鄭城,鄭國的動亂剛剛平息。楚國大夫伍舉前來提親。鄭簡公歡喜的問:“不知令尹看中了誰家小姐?”

    鄭簡公以令尹稱呼楚國新君,一是畏懼晉國;而是遵守禮法——楚國新君繼位,雖然晉國人在現場觀禮,但楚國派去周王室聘問的使者還沒有回到國內,楚君現在又向周王稱臣了,所以從法理上,公子圍還沒有確認新君的地位。

    君與臣,要娶得女子身份截然不同,鄭國在這里也是故意裝糊涂。

    伍舉愣了一下,決定不追究鄭簡公的措辭,回答:“寡君聽說公孫段家的千金,長的貌美如花,欲聘為夫人。這些綢緞和珍珠,便是聘禮。”

    鄭簡公滿口應承:“如此甚好,如此甚好。不知何日迎娶?”

    “三日之后。”

    鄭簡公連聲說:“好好好,三日后,我必準備好嫁妝,迎接令尹。”

    伍舉告辭而去,鄭簡公急忙將子產叫來商議,他滿心歡喜地對子產說道:“我們剛和晉國搞好了關系。現在又和楚國的新君通婚,真是天大的好事啊。公子圍乃是楚共王之子,楚康王之弟,在楚國說一不二。如果和公子圍搞好了關系,鄭國就再也不用擔心楚國了。”

    子產想了想,回答:“我聽說君上曾稱呼對方為令尹……楚人傲慢,如今卻不追究君上的失語,所以我擔心伍舉此來,包藏禍心啊,鄭國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