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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四十三章 水上遭遇戰

    “怎么沒用?”齊策打斷張趯的話:“元帥說過,單單依靠一種貴金屬做錢幣,無論這種錢幣鑄造的量有多么大,在交易中必然會發生貨幣不足的現象,而只存在一種錢幣在交易體系里,那就不能成為國幣體系,只能稱為‘貴金屬等價物’,原始,這種交易方式太原始了,簡直與上古時代用貝殼做交易等價物沒有區別,僅僅是將中間等價物由貝殼換成了青銅而已。

    現在我們是文明人了,我們晉國是天下霸主,我們正在為這個世界確立規則,借制定規則便利,讓我們晉國從規則中受益,這是我輩的責任。”

    張趯琢磨了片刻,搖了頭說:“元帥說的這些我不懂,但我很期待此生能見到一個規則社會,但愿我的子孫能夠不用刀槍使諸侯小國屈服,如果那樣,恐怕元帥的高明要遠遠超過管仲。我期待著那一天早日到來。”

    胡國的黃金儲備不是郢爰形勢,大多數被鑄造成各種金皿器具,齊策監督著士兵小心翼翼地將這些黃金打包,親自押送他們送上了海上的戰船,才到碼頭,有信使飛騎報訊:“家冢,宗主傳信速召你前往蔣國,前方已經遇到楚軍的大部隊,以水師為輔,我軍正在激戰,請家冢速速前往。”

    齊策一臉咆哮:“我這就登船前往。”

    傳信人急忙勸使:“家冢(家族管家、首席家臣),水上正在激戰,勝負難以預料。宗主說這是我軍初次進行水戰,為安全起見,請家冢從陸路前往。”

    齊策連忙招手呼喚自己的侍從,而后急急吩咐大夫張趯:“事情緊急了,胡國的留守事宜便交給張大夫。”

    張趯臉色沉重:“沒錯,我晉人陸戰無敵,水戰確是初次遭遇,我說楚國的令尹子木遲遲不動,原來他在這里等著我們。”

    齊策稍稍想了想,安慰地說:“沒關系,元帥是匠器大師,我們水軍擁有許多攻防利器,只是水面交鋒是我晉國人初次上陣,各軍不知道如何協調,等我過去,居中調遣,穩住事態,一旦雙方進入雙持狀態,我們器械的優勢就凸顯出來,楚軍一定不是對手。”

    齊策這話說的好,等他感到蔣國附近的江面,戰事仍在激烈進行,而晉軍以顯露出頹勢,站在岸邊的趙武憂心忡忡,見到齊策趕來,他雖然保持著輕聲細語的溫度,但說話的語調明顯得急促了些:“策,沈國的事情安排妥當了?”

    趙武不先談論當前戰況,齊策大大吸了口氣,讓自己焦慮的心情平靜下來,也用不慌不忙的口氣回答:“已經安排妥當了,沈國城池修建的工作承包給了十七位營建商,他們將負責加大加高加固沈國的城墻,并在沈國國都之外修建幾座環形武城,以拱衛寢丘。

    至于由寢丘通向我晉國的道路,我采用分段承包的方式,分包給一百多個家族的營建商,命令他們從當地雇用勞力,爭取在明年末修建好這條直道,方便我們晉國來往于寢丘大道。”

    趙武稍稍沉思了一下,又嘆了口氣:“計劃不如變化,我原先經營三城之地,拿它當作戰略緩沖,但現在看來,有了沈國的寢丘,三城之地反而成了大后方,只是這寢丘城誰來駐守,非得一員猛將才能在這塊海外飛地上堅守下來。”

    齊策憋不住了,他脫口而出:“主上為什么不詢問我胡國的收獲?”

    趙武輕聲笑了:“原來是我多慮了,出于農民式的自給自足的想法,我想著建立三級貨幣體系,總希望能夠把所有的貴金屬礦藏都掌握在手中,但站在此處,我忽然想通,其實商業有它自己的規律存在,冥冥之中自然有一雙看不見的神靈之手調控著,我只需要把商業流通工作做好了,黃金會有的,白金也會有的。”

    此刻,站在江邊,看著江面上戰船你來我往的攻占,趙武忽然想通,貌似中世紀四大強國之威尼斯、佛羅倫薩、比薩等國,國內沒有貴金屬礦產的儲藏,他們甚至不是貨物的原產地,但依靠強大的水軍,以及轉口貿易,依舊讓這幾個國家為自己掙來足夠的貴金屬,以支持自己貨幣體系的建立。

    趙武對于這一點是過于執著了,總想著什么都自給自足,什么都掌握在手中,這一刻,站在江邊,看到自己寄予希望的水軍被楚國人打得節節敗退,趙武恍然大悟:“原來,我無須掌握每一個細節,掌握每一種勢力,我只需要把握歷史發展的大方向就行。

    后輩的事情就讓小輩去操心吧,我當把握現在、當前!”

    趙武總不提當前戰事,齊策這會兒功夫一邊回答趙武的話,一邊將形勢觀察完畢,他緊接著詢問:“戰況如何?”

    趙武瞥了一眼江面,江面上,不屈的晉國士兵雖然處于劣勢,依然在奮勇抵抗,但現在晉國的船隊已經叫楚軍分割開來,往往是五六只楚國戰船圍攻晉國一艘戰船,水面上的晉國人雖然在竭力反撲,但似乎已經難以挽回戰敗的局面。

    “我們被俘獲了七艘大船,焚毀六艘,將近三分之一的大船已經損失了,至于小船,損毀者難以計數”,趙武黯然回答。

    齊策見機:“當此情況下,元帥應該痛下決心。”

    岸上焦灼的中行吳忍不住插嘴:“難道事情還無挽回,我們該怎么痛下決心?”

    ”我軍失利的原因在于我們的戰船高大,但對此地水深狀況不明,以至于戰船難以在江面上迂回,只能在死守中間航道,拼死抵抗。但我軍有器械之力,值此緊要關頭,請元帥下令命令全軍拼死抵抗,中軍與后軍后撤一段距離,然后重新整隊,雙方拉開距離,重新再戰。”

    齊策的計策叫做“壯士斷腕”。

    晉國水軍的前軍已經戰毀大部分,混亂已經波及到中軍,此刻中軍士兵正在拼死搶救前軍,而齊策的計策卻要趙武斷然舍棄混論的前軍,將中軍后軍后撤后,利用晉國遠程武器的優勢,跟楚國人拉開距離打。

    趙武痛心疾首:“我寶貴的全軍,全是我四處搜羅培養出來的操船好手……”

    中行吳神色激動:“危急時刻,當斷不斷,反受其害,這命令元帥不忍心下達,請讓我中行吳代元帥下命令。”

    此時,參戰的諸侯國統領都聚在元帥身邊,趙武長嘆了一聲,將手中的馬鞭投擲在地上,慨然說:“我自從軍以來,百戰百勝,戰無不克,攻無不取,如今卻要在品嘗到失敗的滋味,罷了,我既然是晉國的執政,這份罪責就由我一肩承擔——傳令:前軍殘余戰船向兩岸散開,爭取沖灘擱淺,后軍攢齊后退,然后以擱淺船只為水中航標,準備遠程回擊。”

    齊策昂首踏前一步:“請執政讓我來指揮。”

    趙武輕輕一點頭,齊策立馬下令:“傳令中軍后軍轉舵,不要理會敵軍糾纏,逐次撤出戰斗。邊撤邊準備火油彈——燒,給我把江面點燃,讓天神的怒火燒遍整個大江。”

    晉國的軍號吹起,正在江面鏖戰的水軍將士驚愕回頭,在岸上,趙武接著下令:“武衛軍全體前出,沿江面向前推進,如遇抵抗,給我粉碎之。趙軍作為右矩,掩護武衛軍右翼,與武衛軍齊頭并進,攻擊前進。”

    趙武一次就將自己手中王牌全部打出,他是要拼命了,宋國左師向戎,鄭國司寇子產立刻挺胸,響應說:“我宋國、鄭國軍隊尾隨其 尾隨其后,掩護晉軍后方。”

    叔孫豹看了看左右,衛國統帥低下了頭,叔孫豹指責回答:“我魯國的軍隊也將隨后跟進!”

    趙武斜了眼睛望向叔孫豹,淡淡地提醒:“我記得遷延之役,魯軍當先不和,攻擊秦國。我晉國人為魯國流過血,現在輪到魯國人為我晉國流血了,魯人為什么如此猶豫?”

    叔孫豹熱血上涌:“元帥這是責備我嗎?請讓我魯軍打頭陣吧。我將在戰場上尋求一個光榮的戰死,以回報元帥的厚愛。”

    趙武輕聲細語反駁:“我不要你的戰死,我需要的是勝利,是把你們完整的帶回家,現在我晉國人在流血,當初我也希望把他們完好的帶會家去,讓他們帶著豐厚的戰利品,去告慰自己的家人,但現在,他們是否還有活下去的希望,全靠諸軍的努力,。我不要你們死,我要你們個個都完好的,攜帶勝利與榮譽回家,為此,我希望你們拼死戰斗。”

    趙武談到了遷延之地,在遷延之地上,陪伴魯軍攻擊過河的還有衛國的軍隊,但如今衛國人已經今不如昔了——越是這樣,在趙武的憤怒面前,衛國人越是瑟瑟發抖,衛軍統帥雙腿打著顫,顫巍巍地響應說:“既然這樣,我軍愿意與魯國攜手攻擊。”

    趙武在一一指點曹國、許國、小邾國、薛國的軍隊:“我要你們在宋衛兩國軍隊的右翼展開,以最大的攻擊寬面,向蔣縣方向推進,一旦遇敵,我要求你們奮勇攻擊,不死不休。”

    趙武把身邊的精銳都派出去,中行吳也熱血沸騰,昂首搶著說:“我中行氏智氏組成的上軍將保護諸軍的后方,中軍,拼死奮戰吧,今日一戰,不勝則死。”

    趙武臉色平靜如水,他轉過頭去,平靜著跟齊策交代:“陸上的事情交給我了,水面上的事情就由家冢全力負責,今日水上是我軍第一戰,雖然不能勝利,但我期望至少不要敗得太難看。”

    齊策神情堅毅:“我軍并沒有敗,我們的優勢還沒有發揮,請主上允許我登船指揮,我在陸上指揮水面交戰,恐怕命令難以暢通傳達。”

    “準!”趙武說完,從侍從手中接過寶劍,跳上了自己的戰馬:“今日之戰,雖然沒到不勝則死的地步,但我們連戰連勝,打擊了楚軍的氣焰。楚人生性浪漫,我怕他們一旦取得小勝,又是一塊難啃的骨頭,所以此戰我們必須成功。”

    一支靠上岸邊的小船過來接應齊策,與此同時,晉國人的軍人如山崩地裂般爆發,前軍殘余船只,知道他們的覆滅已經無法挽回,當先三艘戰船開始在江心自沉,其余的小船則悲壯的地沖向岸邊搶灘,他們用自身的擱淺替后續船隊測量了江水的水深狀況,楚國人則因為小勝得手,爆發出極大的熱情,他們發出一聲歡快的吶喊,龐大的船隊碾過沉在江心的三艘戰船,氣勢洶洶地向后撤的晉國水軍撲去。

    子木是這場戰役的楚軍統帥,他望著明知必死依舊在絕望戰斗的晉國士兵,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哆嗦:“晉國人竟然不恐懼死亡,命令前軍收縮,此時晉國人士氣高昂,全軍需謹慎前進,就讓我們用持久戰消磨晉國人的銳氣。”

    子木的命令發出去許久,傳訊的士兵尷尬的回報:“令尹,也許前軍過于興奮,他們沒有注意到我們發出的信號。”

    話音剛落,天地間一聲霹靂,晉國船隊前方騰起了三枚黑乎乎的陶罐,這三個黑球落點不一,第一枚黑球遠遠地落在楚軍前鋒船隊的后方,砸落在江水中,水花四濺,緊接著,第二枚陶彈落下,正中楚軍船隊甲板,陶罐爆裂,濺出清亮的油脂,第三枚陶彈則墜入楚軍與晉軍之間的江中。

    “晉軍開始叫射了!”子木身邊的伍舉悄聲提醒。

    “什么武器,如此大的威力?”子木驚愕的發問。他看到那枚砸上楚軍甲板的陶彈,碎片四射,飛舞的碎片砸得甲板上準備攀援格斗的楚軍一片哀嚎,情不自禁脫口詢問。但話剛落,子木已經恍然:“這就是投石車嗎,我聽說趙武曾經用來對付齊國人,在前不久攻陷蔡國國都的戰爭中,晉國人制作了上千臺投石車,以至于蔡國士兵都嚇慌了,這就是趙武的神秘武器嗎?”

    正說著,晉軍鼓號一變,船艙輔內升起了了幾排長槳,在整齊的鼓聲中,兩排長槳快速劃動,讓晉國戰船順著江水繼續退卻,與此同時,晉國人的甲板上口哨聲隱約響起,似乎在傳遞著什么信號。

    這次交戰,楚國的水軍在上游,順流而下的水軍沒有控制速度,晉軍前鋒稍退,楚軍前鋒繼續順流而下。

    就在此時,晉國人的號鼓再響,從撤退的戰船船縫中冒出五艘正劃槳前進的戰船,他們行進到與撤退戰船平行的位置,突然間,又一聲凄厲的軍號響起,五枚陶彈從這些戰船的船縫中飛起,這些陶彈準確的落在楚軍船頭,此時恰好晉國人的戰船與楚國人的戰船處于相同水路,因而是一種相對靜止的狀態。

    無數只火箭緊接著從晉國人的戰船上飛起,密密麻麻的火箭落在楚人的船帆之上,甲板之上,以及鄰近的江面上。

    先是楚軍的甲板,然后是楚軍的船帆冒起了濃煙,緊接著,江面上也有火燎竄入,那是砸在楚軍船舷碎裂的陶罐濺出的油脂被火箭點燃,燃燒的楚軍戰船,使周圍的空氣灼熱起來,后方的楚軍戰船來不及回避,竄入了火海當中。

    此時,由于楚軍的船速過快,不知不覺,子木所乘坐的戰船已經駛入陸上晉軍的縱深,不知不覺當中,晉國人已經在岸邊架設起了上百架投石車,隨著一聲號令,江邊飛舞起無數石彈,飛舞的石彈落入江水中,頓時整個江面像開了鍋的水,不停地翻騰起來。

    岸邊的投石車射出的是實心陶彈,這種實心陶彈雖然不能燃燒,但春秋時代,船釘還沒有發明出來,“鉤子”需要一百年后的魯班來發明。船板之間的連接全靠榫卯結構,榫卯是木制的,它對船板的緊固作用不如金屬的船釘,所以若船一旦被巨大的實心陶彈砸上,榫卯變形后,船只開始漏水,或者干脆散架。

    陸地上趙武帶領軍隊繼續挺進。

    如今,晉國軍隊在軍制改革的情況下,已經從后石器時代、青銅器時代中期,提前向鐵器時代過渡。原本,直到西漢中期,才完成青銅器時代向鐵器時代的過渡,但現在趙武的武衛軍一行提前完成了此類過渡。

    早期的青銅器時代的部隊,后勤供應十分薄弱,大多數士兵還屬于自給自足的氏族士兵,但到了鐵器時代,隨著社會分工越來越明確,士兵們的專業化技巧越來越鮮明。趙武花了五六年時間,打造一支專業化的職業軍隊——武衛軍,他區別于這個時代的鮮明特點就是,極其專業化。

    武衛軍的打造不可避免的影響到晉國其他的家族,在這中間,韓氏的家族部隊受趙氏影響最深,由韓氏家族士兵組成的弓弩師已經完全拋棄了戰車,走向一支職業化的遠程打擊部隊。隨著整個軍隊的推進,韓氏的弓弩師沿著江岸展開,隨行的弓將緊張地豎立起各種遠程打擊武器,眨眼之間,整個江岸,投石車直豎的竿子比森林還茂密。楚國令尹子木一不留神,就闖入了這片森林當中。

    晉軍的軍號吹出一聲凄厲的高音,沿岸的扭力投石車發出一片令人牙酸的上弦聲,第二撥陶彈已經裝上了投石車的兜籃,只聽“嗡”的一聲,無數圓形的陶彈飛向天空,整個天空頓時一黯,太陽仿佛膽怯,這片石彈組成的烏云,它將臉龐躲在烏云當中,以至于天空突然暗淡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