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榜貼出，一石激起千層浪。
隨著皇榜從京城傳出去，貼到哪里，哪里便是一片哀嚎。
不乏有人心存僥幸，企圖蒙混過關，萬歲爺親自查賬這種事，幾千年來也不曾發生過，估計就是做做樣子罷了。
也有膽小的，看到皇榜第一時間就開始籌齊錢財，趕緊去衙門交錢了事，圖一個心安。
當然，更多的人還是在觀望，觀望其他人是不是要把這些錢交上去。
反正還有十天的時間，到最后一天的時候，如果交的人多，那就再去交也不遲，如果沒有多少人交，那自己也就不交了。
法不責眾的思維，隨著幾千年的發展，已經成為了多數人心里的共識，再說了，無論自己欠了朝廷多少錢，總是有人比自己欠的多，天塌下來了，自然有個高的頂著。
出于這種心理，皇榜剛發出去的第一天，京城范圍內，也不過只有兩三個人主動到戶部還上了欠款。
這兩三個人，還只是在京城沒什么油水的小官，因為家庭原因借了那么三五十兩銀子，湊吧湊吧也就還上了。
王杲親自在戶部大門外支了一張桌子，足足等了一天，看到桌上放著的可憐的三個小銀錠，越發覺得自己又被老朱家的人給忽悠了。
嘉靖絲毫沒有著急的樣子，只是時不時的圍著桌子轉一圈，看看那些人的進度。
回來的時候，順便用目光審視一遍面色異常難看的谷大用和魏彬，倆人還不得不強顏歡笑，擠出個比哭還難看的樣子去迎接嘉靖的目光。
煎熬！
在充滿著發霉的味道中，不知不覺間，嘉靖喝了足足七碗奶茶，賬目匯總進度快的小組，也才剛剛匯總完一個多月的帳。
一天下來，那些人剛開始的干勁開始被消磨的差不多了，他們已經有多少年沒有這樣投入全身心的工作了。
嘉靖看了下計漏，除了吃飯已經連續工作了六個時辰，這才讓陸柄去御膳房弄點晚餐，順便搞來了六十多張地鋪。
“今天就先到這里吧，辛苦諸位了，趕緊吃點東西早點休息，明天一早我們繼續！”
嘉靖親自和陸柄一起，把飯盒挨個放在他們桌前的案子上，自己也拿過一雙竹箸和他們一起吃了起來。
這番舉動，惹的幾個淚點低的人開始抽泣起來，大有累死也無所謂的覺悟，從內心深處升騰，被忙碌的一天榨干的激情，再次開始熊熊燃燒。
等所有人吃完飯，開始展開地鋪休息的時候，一個小太監帶著張永走了進來。
嘉靖一看見他，什么也沒說，只是抬手指了指里面的房間，然后在谷大用和魏彬，還有張銳等人的注視下，兩人一前一后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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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間房子，是皇帝平常用來暫時休息的地方，房間不大但非常溫馨舒適。
一道仕女畫的屏風，將房間內部和外面隔開，屏風后面是獸首的青銅香爐，從獸嘴里冒出裊裊香煙，在空中飄蕩，安神的香味讓人內心感到平靜。
嘉靖繞到大案后坐下，隨手摘下支毛筆，把玩在手心里，用輕松的口吻問道。
“你今年也有五十多歲了吧？老家還有什么人沒有？”
“回主子，今天五十有六，還有兩個弟弟，一個在錦衣衛任千戶，還有一個在家侍奉高堂。”
“你從內帑拿了多少？”嘉靖看到張永的那一刻，便明白他是來干什么的，只是他沒想到最先來的，竟然是他原本不打算追究的張永。
“成化年，借茂陵司香時，從大內支取三萬兩，實際花費一萬兩，奴才昧下了兩萬兩；弘治十八年，清算太監吳忠的房田，我自己留下了一處莊子，還有良田五十畝；正德元年，督練神機營，和江彬共同貪污軍餉十萬余兩，奴才分得四萬兩；這些年，先帝每年獎給江彬的錢財，他都會差人送我五千兩！
奴才算了下，在宮里當差的這四十五年，我總共拿了不該拿的錢，近十萬兩，我已經讓弟弟賣了些房田，湊夠整十萬兩換成了銀票。“
張永跪在地上膝行向前，從袖中摸出一張銀票放到案上。
嘉靖沒有看那張銀票，眼睛穿過筆架看著張永稀疏的可以看見頭皮的頭頂，幾根白色的頭發倔強的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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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跟江彬很熟悉？”
“奴才掌管神機營時，曾奉命督十二團營，后來團營由江彬掌管，與他有些交情。后來江彬得寵，奴才年邁，但礙于奴才手里有他吃空餉的把柄，因此私交還算過的去，他也每年差人給我送些銀兩。”
張永來之前，就已經做好了要被趕回老家，侍奉家中高堂的心理準備，因此對人人避之不及的江彬，也絲毫沒有避諱，實話實說。
這些年，他攢下的錢，已足夠他衣食無憂的過好剩下的日子。
嘉靖沒有對這件事表明自己的態度，臉上也看不出他內心的想法，只是淡淡的在紙上畫了個圈，再次問道。
“你可認得楊一清？”
張永點了點頭。
兩人只是偶然的機會，共事過一段時間，卻相互欣賞以至成為莫逆之交。
他們兩個人有著非同尋常的友誼，那些曾經的往事，隨著這個名字被提起，再次出現在張永的腦海里。
兩人曾共同聯手，扳倒了不可一世的八虎之首劉瑾，想起那段歲月，他的內心就感到再次澎湃起來，就像又回到了那個緊張又刺激的時刻。
他依稀記得，當劉瑾被凌遲處死時，天下百姓和滿朝文武奔走相告，痛快歡呼的場景。
“王守仁，你應當也是認識的對吧？”
嘉靖的話，打斷了張永的回憶，又把他帶入了另外一段光輝的歲月。
那是寧王之亂的時候，剛開始他是很不待見王守仁的，對于一個龍場的無名之輩，他以前并沒有給過任何關注，直到那個男人大罵著闖進房間，痛陳戰亂造成的百姓慘狀，并要求出兵平亂的時候，他才重新認識了那個充滿熱血，雖是中年卻有著一顆少年心的王守仁。
再后來，王守仁將裝著朱宸濠的囚車交給他，自己轉身離去的時候，他在這個人身上，依稀看到了楊一清的影子，所以太監張忠屢次要打壓王守仁的時候，都由他出面盡力保全了下來。
“奴才認識，不過未曾有緣聽他講一講心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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