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說 > 大明測字天師 > 第五百零二章 逆轉天機
  這是個平平無奇的老頭,臉上溝壑縱橫,膚色黧黑,一看就是窮苦人家。雙手的老繭,能看出他是個常年耕作的人。

  他一定也在盼著這場雨,也許比所有圍觀的人期盼的都厲害。他一定知道,如果再不下雨,他很可能會餓死。

  他知道這句話說出來,會引來什么樣的眾怒和仇恨,會帶來什么樣的后果,也許會被人當場亂拳打死。

  但他還是說了,也許是他覺得自己風燭殘年,死沒什么可怕的。也許是他曾和蕭風做過的一些事兒有過交集。

  也許他的家人被嚴世藩殘害過,也許他的家人被韃靼人劫掠過,也許他的家人被倭寇屠殺過。

  但沒人知道,因為他只是個平凡的草民,他的故事和千千萬萬的草民一樣,不值一提。

  這聲音不大,也很沒有底氣,但卻讓喧鬧的人群瞬間寂靜下來,就像開水里掉進了一大塊冰。

  然后果然立刻引來了身邊一些人的怒視,也有幾個血氣方剛的,擼胳膊挽袖子,打算動手。

  片刻的沉默后,在遙遠的另一邊人群里,也傳來了一聲回應,聲音比這老人的略大一點,同樣帶著恐懼地顫抖。

  “蕭大人,這雨,咱們不求了吧!”

  人們的視線頓時又被吸引過去了,還沒等看清說話的人是誰,另一個位置傳來了一聲更大的,更堅定的喊聲。

  “蕭大人,停下吧,這雨,咱們不求了呀!”

  就像有人捅破了一層窗戶紙一樣,一聲接一聲的呼喊,在人群中此起彼伏地響起。

  “蕭大人,停下吧,這雨咱們不求了!”

  怒視的人緩緩低下頭,擼胳膊挽袖子地偷偷把袖子又拉回了正常的位置,他們忽然發現,他們的憤怒并不占優勢。

  當呼聲鋪天蓋地響起來的時候,第三根樹杈上的“高”人忽然大聲喊道。

  “大家這么喊沒用,喊萬歲啊,求萬歲下旨啊!”

  一語驚醒夢中人,人群的巨大聲浪立刻轉移了對象。

  “萬歲,求萬歲下旨啊,讓蕭大人停下吧!”

  “萬歲,下不下雨我們都認了,求萬歲讓蕭大人停下吧!”

  “萬歲,我經過三次大旱,都沒餓死我!老天不給雨,咱們有啥辦法!”

  嘉靖一向平靜如水的臉像被風吹一樣的波動起來。

  這就是大明的百姓嗎?這就是那些讀書人嘴里的大明百姓嗎?

  他們告訴朕,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對付老百姓要靠欺騙,要靠恐嚇,要靠愚弄。

  朕也是這么認為的,而且這么認為了很多年。朕不在乎嚴世藩的事,其實是從心里也沒把百姓們當成一個個真實的人。

  聰明人都讀書了,讀書人都當官了,剩下的那些草民,自然就是愚民。

  他們都是愚民,都是數字,都是大明的根基,和泥土磚瓦一樣,無知無識,無情無感。

  可愚民不應該只知道吃穿嗎?愚民不應該只知道生存嗎?愚民不應該只知道自己嗎?

  他們這么需要雨來救命,他們為什么要阻止蕭風求雨,為什么要讓朕阻止蕭風求雨?他們為什么?

  徐階和高拱也驚呆了,在嘉靖的目光中,尷尬地松開了兩條大腿。

  平心而論,徐階并不想讓蕭風死,他贊賞蕭風斗敗嚴黨的壯舉,也欣賞蕭風各方面神奇的才華。只要蕭風不掌權,他一定是大明的寶藏。

  但在今天的局面下,民心和蕭風必須選一個,他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民心,因此他才會拼命阻止嘉靖。

  可讓他沒想到的是,民心竟然如此,他多年讀的圣賢書上都沒有這么寫過,他也從沒有見過這樣的場面。

  歷史上也有過曬暈在求雨場上的官員,也有過百姓勸官員停止的場面,但那種場面與現在截然不同。

  那是烈日炎炎之下,毫無希望的場面。官員別說曬暈,就是曬死也是自我感動。

  百姓當然也感動,但同時也很理智地明白,就是這位可敬的大人曬死了,老天爺也不會給他面子,死也白死。

  與其白死,還不如保住這么一位還算愛民的官員,畢竟一個地方能攤上一個好官兒也不容易,別弄得人雨兩失。

  說白了這是個博弈論,百姓自有自己樸素的狡猾。這份狡猾和曬得暈頭轉向的官員一樣,都是藏在心里的,表面上都是要感天動地的。

  官員求名,百姓求利,既然雨不可能有,那官員求的名也有了,百姓就會及時止損,至少留下個好官。

  可今天不同啊,今天的雨已經近在眼前了呀!狂風在刮,烏云在滾,雷鳴電閃,就差最后一點點了啊!

  他們怎們會在這個時候阻止蕭風繼續呢?他們瘋了嗎?還是我瘋了?

  嘉靖之前被兩個內閣輔臣抱著大腿,自己也投鼠忌器,現在一見民心可用,當即跳起來大喊一聲。

  “張無心,讓開路,讓陸炳上去!”

  這句話喊的聲音很大,陸炳等人都聽見了。但此時狂風大作,張無心假裝用手擋著風,沖嘉靖的方向大喊。

  “萬歲,你在說什么?我聽不清啊!”

  陸炳喊道:“萬歲讓你讓開路!”

  張無心搖搖頭:“我不相信你。”

  陸炳:“……”

  法壇下發生的這一切,蕭風都不知道,他的神志已經有些昏迷了。狂風的呼號,雷電的轟鳴,在他的耳邊就像是天地的怒吼一般。

  “大膽狂徒,天行有道,豈是凡人可逆,你不想活了嗎?”

  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覺,迷茫地睜開眼睛,眼前一片金光,一個模糊的身影站在光里,他能感覺得到,那個身影在看著他。

  瀕死的幻覺也好,不甘的心結也罷,蕭風都不在乎了,哪怕這些都是自己想像出來的,他也覺得不能就這么罷休。他奮力的想站起來。

  一條腿起來了,另一條腿被死死的壓在地上,就像身上壓著千斤萬斤重的大山一樣。手指就像被焊在了符紙上一樣,一分一毫都動不了。

  “師父,你真的存在也好,是我想像的幻覺也好,你幫我一把,我求求你幫我一把!”

  一聲悠悠的嘆息,在狂風的怒吼中若有若無,蕭風的右手手腕像被人扶了一下似的,不可抗拒的阻力忽然減輕了一些。

  蕭風狂吼一聲,在這一瞬間用盡全身之力,將右手食指猛地往下一劃!

  符箓的最后一筆寫完了。狂風忽然消失,雷聲忽然停止,電光也一下縮回了云層里。

  但只是一瞬間的事兒,隨即狂風、雷電以更狂暴的勢頭卷土重來,就像被徹底激怒了一樣,只是蕭風卻感覺不到了。

  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用桃木劍挑起符箓,連白磷水都沒沾,將木劍直直的舉起來,舉到自己的極限。

  “雨!!!來!!!”

  一道閃電劈在了鮮血淋漓的符紙上,符紙瞬間燒成了飛灰,濃重的烏云就像被這劍刺破了個大窟窿一樣,傾盆大雨傾瀉而下!

  張無心轉身就往法壇上跑,陸炳帶著錦衣衛緊隨其后,安青月跑在最后面。

  臺下的百姓們嚎啕大哭,那些曬成了非洲雞的文官們,也互相抱頭痛哭。這是狂喜下的崩潰,是復雜情緒的發泄,誰都控制不住了。

  嘉靖推開香案,大步朝法壇走去。四大真人站在法壇下面,集體向上仰望,希望能得到第一手消息。見嘉靖過來了,趕緊把c位讓給了他。

  張無心有先發優勢,第一個跑上法壇,卻不敢靠近了,遲疑地站在邊緣,直到陸炳、安青月陸續跑上來。

  蕭風手中的桃木劍已經被雷電擊成了黑炭,隨著狂風暴雨,化成了飛灰。蕭風站在法壇中央,青衣白袍之上,血跡斑斑。

  在狂風暴雨之中,張無心一直遠遠地站著,沒有上前去。他的內力極深,法壇又不大,他早已感覺到了什么。

  陸炳往前走了一步,伸出手去,也停在半空,猶豫著不敢動手。安青月從后面沖上來,一把抓住蕭風的手腕。

  然后觸電般地縮回手,又遲疑著將手指伸到了蕭風的嘴唇邊,最后干脆抱住蕭風,將耳朵貼在蕭風的胸前。

  所有人都沒動,看著安青月來回的折騰。直到安青月抱著蕭風的身體嚎啕大哭起來。

  張無心背著蕭風一步步走下法壇,嘉靖后退了一步,讓開了路,然后急切的問道。

  “怎么樣,傷得重不重?”

  張無心在暴雨中抬起頭來,看著落湯雞似的嘉靖,以及落湯雞似的所有人,輕輕搖了搖頭。

  嘉靖心里一沉,猶自抱著希望:“是……不重嗎?”

  張無心再次搖搖頭:“不行了。”

  黃錦扶住了差點一屁股坐倒的嘉靖,輕聲安慰:“萬歲……蕭風的事兒,說不準的……”

  一語驚醒嘉靖,他趕緊比畫著:“快找馬車來,抬進去,別讓雨澆著了!沒有馬車?為什么沒有馬車?”

  陸炳小聲道:“為了虔誠求雨,百官都不讓坐車來。只有萬歲的龍輦在天壇門口,別的車都沒有。”

  嘉靖點點頭:“那還等什么,放龍輦上,帶回宮里,讓御醫們來看!”

  龍輦很大,嘉靖和蕭風擠一擠不是問題。其他百官都安步當車,在瓢潑大雨中跟著龍輦一路小跑。

  百姓們也不肯散去,跟在百官后面一路往皇宮的方向奔跑。人山人海的天壇轉瞬間一個人都沒有了。

  第三根樹杈上的主播緊緊的抱著樹枝,看著空無一人的天壇,一邊用嘴啃咬安全繩,一邊絕望地呼喊。

  “他媽的奸商,把老子放下去啊,老子會被雷劈的!第一根樹杈已經被劈斷了啊!”

  苗疆,人們正在七手八腳的給海瑞灌著肉粥,忽然有人驚訝地咦了一聲。

  “日頭呢?日頭哪兒去了?”

  本該毒辣的太陽消失無蹤,天上不知何時卷起了一片片烏云,一陣陣涼風吹過,一個學官抬起頭來,一滴水珠落在他的鼻尖上。

  雨?下雨了?天哪!真的下雨了呀!

  “海大人,海大人,下雨了,下雨了呀!你們快來看啊,下雨了呀!”

  人群一哄而出,跑到院子里仰著臉,瘋狂跳躍,歡呼,遠處的苗寨中傳來孩子的歡笑聲。

  “下雨了!下雨了!晚上要吃肉!阿娘說過,啥時候下雨啥時候吃肉!!!”

  一片喧鬧聲中,海瑞孤單地躺在床上,奮力地掙扎著爬起來,伸手去夠那碗被人扔在桌子上的肉粥。

  “沒人管我了嗎?好餓啊,我想喝一口粥啊……”

  青州,跪在烈日下的楊繼盛昏昏沉沉地被夫人搖醒了,兩個孩子跪在他對面,嚎啕大哭。

  “老爺,下雨了,老爺,下雨了呀,你快醒醒啊,下雨了呀!!!”

  楊繼盛暈頭轉向的抬起頭來,臉上的淚水和雨水混合在一起,滾滾而下,他朝著蒼天伸出雙手。

  “蒼天有眼,百姓有救了,大明國運昌隆啊!!!”

  蘇州,擱淺在運河里的大船上,船工們垂頭喪氣的躺在甲板上的陰涼處,抱怨著家里已經沒有隔夜糧了。

  干旱導致運河水位下降,小船尚能航運,大船都不敢上路了,擱淺在半路上,又不敢棄貨離船,那是要餓死人的。

  雨點砸在了甲板上,發出砰砰的聲音,船工們一躍而起,雜亂的奔跑著,把甲板踩得咚咚的響。

  “東家!燉肉吃燉肉吃!這么大的雨,馬上就能起帆了!”

  “沒問題,掌舵的,你帶人去,買半只豬回來!要最肥的!再買二十壇天賜佳釀,記住要大壇的!小壇都是傻子才買的!”

  各地的驛站中擠滿了搶馬的信差,官道上飛馳著一個又一個飆馬的選手,他們的懷里揣著的都是同樣的朝廷急件。

  南直隸有雨!山東有雨!河南有雨!山西有雨!陜西有雨!廬州有雨!湖廣有雨!江浙有雨!兩廣有雨!福建有雨!四川有雨!云貴有雨!遼東有雨!

  蠱神山上,蕭芹失魂落魄地站在山洞前,任憑風雨吹打在身上,許久之后,才無比怨憤地仰天長嘯!

  “悠悠蒼天,何薄于我!難道我蕭家真的就沒有天命了嗎?

  我偏要逆天而行,人敢擋我,我就殺人,天敢擋我,我就誅天!”

  風雨交加,皇宮之內,御醫在雨水中跪了遍地。四大真人圍在嘉靖身邊,全都勸他看開點,根據過往經驗,蕭風未必就沒希望了。

  雖然看起來是死了,但上次他也死過一次,最后不還是活過來了嗎?御醫們盡力了,就別殺了。

  嘉靖的臉黑得像墨,卻不是曬的,而是陰云密布。張居正的臉黑得像煤,他確實是曬的。

  本來張居正是不該在這時候當顯眼包的,但此時,嘉靖怒火萬丈,壓根就不讓徐階和高拱進內殿,只有對張居正還客氣點。

  張居正淚流滿面,跪地懇求:“萬歲,真人們說得對!不能殺御醫,蕭風天上有靈,也是絕不會愿意的!

  萬歲想想,上次蕭風不知道自己能復活,臨死尚且懇求萬歲饒了御醫們,何況這次呢?

  這次咱們把蕭風抬回來時就已經氣絕了呀,御醫們根本就沒有機會救治啊!”

  嘉靖看著躺在床上的蕭風,許久后才閉上眼睛,無力的揮了揮手。

  “御醫們,都散了吧,朕,誰也不殺。讓入世觀做好準備,重啟地下墓室,將蕭風葬于棺槨內。

  與上次一樣,不封不釘,燈火長明,以待蕭風復活。朕相信,他一定能活過來的。”

  夜色昏沉,萬家燈火,風雨瀟瀟,長街寂寂。

  京城內外沒有到天壇去的人們一片歡聲笑語,比過年還要快活。在這千家萬戶的笑聲中,一架王爺規制的大轎從皇宮正門抬了出來。

  四個抬轎的人,竟然是道門的四大真人:馬云騰,谷虛子,張天師,陶仲文。

  他們幾個人除了張天師,都是帶了弟子來的,弟子們紛紛上前要替換師父下來,都被幾個真人拒絕了。

  “于理,蕭風是文玄真人,我們公推的道門第一人,他走了,我們應該送他一程。

  于情,今天蕭風挽救了道門的聲望,不僅僅是在百姓心中,也不僅僅是在皇帝心中,他其實也挽救了所有道門弟子對道門的信心。

  不管今天是巧合也好,是道門法術也罷,至少在道門人的心中,這就是道法天地的神驗,這就是濟世救民的誠心。

  我們送他到入世觀,為他念經安魂。若他一靈不昧,還牽掛大明,牽掛道門,牽掛萬歲,就請他早日回來。”

  長街兩邊,站滿了從天壇跟過來的百姓,第三根杈上的人也在,也不知他是怎么弄斷安全繩的。

  蕭府的大門和劉府的大門都開著。劉雪兒在大雨中穿著全套的鳳冠霞帔,臉上蒙著珠簾,在小梅和柳如云的攙扶下,走到轎子旁邊,用手扶著轎桿,隨著大轎往前走。

  劉彤心疼得幾次想上前去給女兒打傘,都被夫人攔住了。

  “讓她跟著去吧,眼淚要是不流出來,會憋壞的。”

  劉彤抹著眼淚:“誰像雪兒這么命苦啊,一個丈夫死了兩次啊!當初我就不愿意……”

  夫人一手拉著劉彤,一手拉著劉鵬,也淚流滿面,但語氣中卻滿是驕傲。

  “誰像雪兒這么命好啊,嫁給蕭風這么好的女婿。哪怕只有一年,雪兒也一定很開心,很幸福的……”

  蕭府中的其他人也遠遠的跟在轎子后面,包括燕娘和安青月。張無心沒有來,他知道蕭府里可能有很多人會怨他恨他。

  公主府卻一反常態的大門緊閉,看門人說公主身子弱,已經躺下了,怕看見這一幕會病得更重。

  在入世觀的山門前,老道帶著入世觀的全體人員,等著迎接自己的觀主,再次葬入地下的墓室,佑護他一手創建的入世觀。

網頁版章節內容慢,請下載好閱小說app閱讀最新內容

請退出轉碼頁面,請下載好閱小說app 閱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