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說 > 大明元輔 > 第284章 總百揆(十三)冊立
  首輔“換屆”自然是朝廷大事,不過由于高務實的上位之勢早已形成,甚至在很大程度上可以稱之為眾望所歸,因此這件事本身并沒有給朝廷內外帶來多少震撼。

  無論是宮里宮外還是士林民間,對此都保持了極大的鎮定,大家更想知道的是高務實繼任首輔之后,他的新官上任三把火將會燒向何方。

  相較于繼任本身,他的新官三把火才是真正萬眾矚目的焦點。畢竟天下無人不知高閣老是個改革派,這么多年來已經推動了許多重大改革,取得的成就更是耀眼奪目。以至于,不少人甚至私底下議論,說即便高務實就此打住,他在青史之中也可以媲美商鞅。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就此打住”這種假設必然不會發生。以高務實的一貫做派而言,待他出任首輔,接下來的改革只會比此前更加震撼——無論是改革本身的難度,還是改革之后可能造成的影響,都只會比以往更甚。

  當高務實完成例行的推辭,以及皇帝例行的堅持之后,全天下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高務實身上,等著他放大招。

  不過意外的是,這一次高務實看來反而并不著急。他先是親自將王家屏、梁夢龍送出京師,并且在臨別之際賦詩相贈,然后又勸住了本想盡快離京的沈一貫,接著開始上疏皇帝,提了兩件事:其一,請求增補閣員;其二,請辭戶部尚書。

  這兩件事,理論上也都屬于例行慣例范疇。

  請求增補閣員,這是內閣首輔在內閣不滿員時大多都會選擇上疏提出請求的。所謂的“不滿員”,就是指中極殿大學士、建極殿大學士、文華殿大學士、武英殿大學士、文淵閣大學士和東閣大學士六位大學士之中出現空缺。

  顯然,在這次內閣變動之后,由于其余四位大學士都是遞補,也就是各自往前遞補兩個身位,因此文淵閣大學士和東閣大學士就空缺了出來。此時,作為繼任首輔的高務實就有必要提出內閣增補請求。

  為什么這是一件必須要做的事,而且都是由首輔提出呢?因為首輔必須擺出這樣一個態度:內閣工作對于朝廷而言極其重要,臣作為內閣首輔對此十分重視,為了確保各方各面的工作都有專人負責,因此必須讓內閣保持滿編滿員,這是臣對朝廷、對皇上負責的體現。

  不過事實上,這只是擺上臺面的理由,除此之外還有一個臺面下的原因:臺閣重地乃朝廷權柄之所在,因此輔臣越少則表明朝廷重臣越發集權。因此作為首輔,如果不肯上疏請求增補閣員,就會有攬權擅權之嫌,不僅可能被朝臣抨擊,也可能引發皇帝的猜忌。

  然而凡事都有兩面性,首輔既然要用增補閣員的提議杜絕朝臣抨擊,打消皇帝猜忌,那么反之,一旦首輔的確如此做了,則朝臣雖然不必說話,可是皇帝則往往也要表示“不必增補”。

  這樣做,一來是為了表明皇帝陛下對在閣輔臣能力的充分肯定——你們的工作做得很好,現在就能做好一應工作,何須增補?二來則是為了表明皇帝陛下對閣臣的信任,尤其是對首輔的信任——你不要怕人家說閑話,朕是完全信任你的。

  所以毫無疑問,當高務實上疏請求增補閣員之后,朱翊鈞也立刻下旨,表示目前閣中人手足夠,四輔臣完全可以勝任當前的一切工作,增補閣員一事朕暫不考慮。

  緊接著,高務實繼續上疏,疏文中例舉當前閣中事務繁忙的種種表現,認為不增補閣臣是不行的,一來可能耽誤朝廷大政,二來也加重了諸位閣臣的工作負擔。

  然而皇帝依舊不允,堅持認定當前內閣運行良好,根本沒有什么耽誤朝廷大政的可能。至于你提到的可能加重閣臣負擔一事,朕也表示同時,并且覺得頗為心疼。

  但是沒關系,朕看高元輔你年輕有為,尤其是相較于以往輔臣們的年紀來說,你高元輔那可是正值壯年,完全可以一個人當兩個人甚至三個人用。總之,有你在閣領導工作,朕看一點問題都沒有,你就受累多操心一些,算是替朕分憂解難了吧。

  不得不說,這第二條理由恐怕是多年來數代皇帝拒絕增補閣臣時最離譜的一個理由。

  怎么著,陛下您這是打算“只要用不死,就往死里用”嗎?合著您是已經小氣到了非要節省兩位閣臣的俸祿?不會吧,不會吧?

  高務實自己都沒想到皇帝會在圣旨里這樣說,真是太繃不住了,甚至一時不知道用什么理由繼續堅持增補。畢竟,你說不增補閣員就會導致工作做不到位,可人家皇帝明確表示說他認為不存在這種可能,那你怎么辦?總不能說“皇上您懂個屁,臣說做不到位就是做不到位”吧?

  第二條就更頭大了,他高務實的年紀的確明擺在這兒,全天下人都一清二楚。一位三十六七歲的首輔如果還不是正值壯年,那什么叫正值壯年?

  之前老早就說過,大明朝的新科進士平均年齡就到了三十二至三十三歲。像他高務實這個年紀,如果按照平均值來算,基本上要么剛進翰林院兩三年,混到了一個翰林院編修的身份,苦熬資歷的時代剛剛開始;

  要么就是庶吉士散館之后的兩三年,此時不是在六部做某某主事,就是外放地方做縣令或縣令相當的官兒,這兩類人之中的大多數,連第一次升遷都還差點時間和資歷。

  然而,他高務實卻在這個年紀直接干到了朝廷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你就說吧,這還不叫年輕有為,那什么叫年輕有為;這還不叫正值壯年,那什么叫正值壯年?

  所以高務實一時也有些木然,這……皇上您這也太不按常理出牌了吧?您這么說的話,我可怎么回啊?

  沒辦法,高務實只好干脆把臺面下的話都搬出來了,上疏說自己當下職責重大,已經是首輔了,您還要我繼續兼管更多的工作,那我相應的就會掌握更大、更多的權柄,這對朝廷而言絕非好事,萬萬不可如此云云。

  誰料這道疏文不上還好,一呈上去,朱翊鈞就立刻批復,表示:“無能之輩操刀傷錦,才干之士能者多勞”,你高元輔多年來早已證明了自己的能力與忠心,朕對你的信任堅如磐石,因此你大可不必介意這些。

  甚至,皇帝還在文末說了這么一番話,大意就是說如果有人要質疑你,那么請他先考個六首狀元,再為朕建立一番如你這般的功業再說。

  哦豁!將軍,死棋。

  誰都知道,皇帝擺出來的這兩條作為質疑高務實的先決條件,幾乎不可能被同時滿足。

  你要說建功立業,這一點雖然很難,但在世人眼中其實還算是有機會追趕高務實的,反而是前一條連中六元實在難如登天。

  有明一朝自建立至今,事實上的六首狀元一共也只有兩位,其中后一位就是高務實,而前一位名叫黃觀——可惜成績被廢了。

  能做到“連中六元”者史上罕見,民間素有“三元天下有,六首世間無”的說法。在原本整個中國歷史中,“連中六元”記錄的保持者史上僅有兩人,即明朝黃觀、清朝錢棨。

  單表大明狀元黃觀,此人字瀾伯,又字尚賓,池州貴池(今屬安徽池州)人,出身書香世家。黃觀早年一度姓許,因其父親入贅許家,而黃觀出生后,就隨了母親的姓氏。

  黃觀自幼異常聰慧,勤奮好學,早年師從元末著名學者、翰林待制黃哻[hān],受老師的影響,他治學嚴謹,寫文章注重時論,不喜歡以華麗辭藻浮夸的筆法。

  黃觀參加鄉試、會試、縣試等一路過關斬將,都位列榜首。洪武二十四年三月,在明太祖朱元璋親自主持的殿試中,二十七歲的黃觀再度奪魁。

  當時,黃觀在文章中提出“屯兵塞上,且耕且守,來則拒之,去則防之,則可中國無憂,邊境無虞”的見解。由于文章中的觀點和朱元璋的想法不謀而合——當然也可能是他猜出了朱元璋的想法而故意迎合,總之深得老皇帝的賞識,于是被欽點為一甲第一名狀元。

  那他的成績怎么就被廢了呢?這就體現出站隊的重要性了。

  洪武二十九年,黃觀由尚寶司卿職位升任禮部右侍郎,朝廷恩準恢復黃姓。建文元年,黃觀升任右侍中,與方孝孺等參與改革舊制。

  這一時期,燕王朱棣以皇叔的身份入朝之時,以叔侄之禮面見朱允炆,被朝臣視為是對建文帝傲慢無禮。

  但是,眾大臣畏懼燕王權勢,都不敢指責他的行為,唯有黃觀敢當眾斥責燕王,表示在大殿中應當行君臣之禮,在宮中才可敘叔侄之情。

  由于朱元璋對兒子們一貫比較肯放權,當時的藩王們不僅權柄極大,而且地位極高,這就讓一些封國于要害之地、掌握大量兵權的藩王們脾氣也很大,幾乎根本不把文臣當回事。

  黃觀如此指責,朱棣自然對此懷恨在心。不久,朱棣以征討奸臣齊泰、黃子澄的名義悍然發動靖難之役,大軍兵鋒直逼京城,其對外宣布文職的“奸臣”名單,黃觀就赫然被列在第六名。

  《姜氏秘史》記載:黃觀奉命撰寫草詔,文中“極陳大義”,同時奔走在淮河上游諸郡,征集將士馳援京師。其“奮不顧家”,一路上一邊走一邊招募勇士。

  黃觀一行抵達安慶的時候,聽到了京城已被燕軍占領、建文帝下落不明、京城很多官員及家屬遭到迫害的消息。黃觀痛哭流涕,對屬下說:“我妻子素來有氣節,她是不會忍受屈辱的!”

  黃觀斷定妻子已經遇害,于是在江邊為妻子“招魂葬之江上”。次日,一個家僮從南京城逃出找到黃觀,告知家中發生的變故,燕軍占據京城,索取傳國玉璽,有傳言說玉璽在黃觀手中,正在召集兵馬。

  朱棣于是就派人抄了黃觀的家,將其妻子翁氏和兩個女兒強行配給了訓練大象的象奴。翁氏把身上的金釵等首飾交給象奴換酒喝,趁機領著兩個女兒及家人共十人,紛紛投水自盡了。

  黃觀悲傷之余,又感到非常欣慰,于是將船駛向家鄉附近。他在船頭整理好衣冠,向東方叩拜之后隨即跳入江中。船上的人連忙去搭救,已然無濟于事,船夫僅僅撈上來一頂珠絲棕帽。

  追捕黃觀的兵丁趕到現場,在江中打撈黃觀的尸體,卻一直也沒找到,只好拿著這頂帽子回去交差。

  朱棣聞知黃觀殉節的消息,大為不滿,于是就派人扎制草人,帶上黃觀遺留的帽子游街示眾。隨后又將黃觀族中的男丁全部斬殺(黃觀之弟黃覯[gòu]有個兒子逃過此劫)。

  朱棣余怒未消,不僅下令取消黃觀的狀元身份,禍害將黃觀的親戚全部抓捕入獄。仁宗在位時期,下旨將黃觀的親族發配邊疆。

  總之,這位在本位面唯一與高務實同樣的“六首狀元”已經被朝廷徹底否認,眼下被承認的六首狀元有且僅有高務實一人,而想要再出一個六首狀元,何其難哉!更別提還要建立與高務實相當的功業,那幾乎已經是天荒夜談。

  皇帝如此說,幾乎就是擺明了告訴天下人:在朕眼里,眾臣無出高元輔之右者!

  這樣一來,增補閣臣一事就被耽擱了下來,即便高務實其實是真想增補閣臣用于籠絡人心,一時半會兒卻也無法可想。

  那么,現在還剩一件事,就是請辭戶部尚書。這件事高務實就不是真心實意了,只是出于同樣的理由不得不做出這樣的態度。

  不過很顯然,皇帝也會出于同樣的理由而拒不答應。朱翊鈞在下旨回復時直接以高拱為例子,表示你也不必說什么元輔不便兼任尚書要職這種話了,你三伯高文正公當年不僅是元輔兼任尚書,甚至他兼任的尚書比你現在兼任的尚書還更要緊——你兼任地官,他可是兼任天官!

  他既然能做得,你又如何做不得?先帝既然做得,朕又如何不能效法先帝?

  這下好,既然把先帝抬出來了,自然也就沒人敢繼續指責皇帝——“以孝治天下”還能不準今上效法先帝么?沒這個道理。

  于是,高務實上任之后穩固地位的舉動,至此算是基本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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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1,外公病情好轉,甚至已經樂觀到表示出院后要旅游玩一玩,哈哈。

  2,十分感謝書友“白駒非駒”的長篇書評,此文于我而言既充滿善意,又一針見血,只是有些地方實屬是過譽了,實在愧不敢當。文中一些指正之處我會認真思考,雖然本書的故事已經將近尾聲,恐怕改之不及,但下本書一定會盡量爭取寫得更好。

  順便提一嘴,最近雖然顧不上連貫更新,但也因此多了些時間把為了寫下本書收集的史料、文獻之類認真讀了一部分,應該也不算虛度光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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