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天虹看著路口發生的一幕,跟走進大殿的李修元揮揮手說了一句:“那少女被嚇壞了。”
李修元搖搖頭道:“世間本無事,她又何須害怕?”
春雨早歇,日頭已高,窗外的春霧也漸漸散開,露出了滿山已經綻放的桃花,一陣風過,整個大殿都融化在花香之中。
到了這個時節,竹峰上的桃花早就謝了,枝頭應該結滿了細細的青果,而梅山的桃花才剛剛綻放。
從在窗邊的桌前,李修元沉默了很長時間之后,才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伸手端起面前的滾燙的茶杯,如同端起一座火山那樣沉重。
想了想說道:“烏素云是玉龍雪山掌門的女兒,是那一年我跟不離經過通天河時遇到,后來又在雪山下再遇的少女。”
說完這一番話,淺淺地喝了一口靈茶,感覺就像一道巖漿噴出,流進了塔格雪山的石縫之中一樣。
天不亮離天雪峰山,又在混混的山道上跟兩女說了一通話,他真的有些口渴。
“原來如此,看來天遂人愿,讓你降臨在雪山之巔,可那里的長老卻容不下你們三人。”
云天虹淡淡一笑:“不是世間每一個路人,你都可以跟他們交往,就算是菩薩,也有渡不了的怨魂。”
“山道漫漫,你眼中無劍是因為你已經將自己化作了一把凡劍。她們的過往心劫,卻在一瞬間涌上心頭。”
“小蝶兒和青冥現在心思單純,并不會去看那石階上的符文和線條,但是她們終究有一天,也會面對心底的劫。”
只是幾句話,便是李元,烏素云兩人,跟烏鴉做了一個對比。
直至此時,李修元才對梅山重新有了一抹凝重和敬意。
或許之前他眼里的梅山只是一座靈山,那是因為他走了太多的靈山,又或者是他跟老和尚一樣。
心中有佛,自然不會去看山道上的那些劍氣。
而烏素云也好,小蝶兒也罷,只怕真的如云天虹所說這般,心底里總會有一些不愿示于人前的秘密。
是秘密,便會有不小心翻開的一瞬間。
佛法稱之為心魔,便是他也有一個莫名的心魔,不是無花,卻是那不曾謀面的老和尚,一個來自須彌山上的因果。
云開虹繼續說道:“今天上山來的這兩女有些意思,明天可以見見她們。”
只是一句話,便表示了云天虹的立場。
既然兩女從玉龍雪山來到梅山,自然要先跟眼前的李修元了結一些過往,然后她才會跟兩女聊聊。
看看玉龍雪山之上,這些年有了哪些變化。
李修元嘆了一口氣,苦笑道:“看來自此以后,王強和師妹心底也會留下一些記憶與傷痛,也會有一天發作。”
“如果他們不能看破,或者真的會有危險,還好,我老師讓王強來了雪峰山,跟著前輩修行佛法。”
一口氣喝光杯里的靈茶,李修元笑道:“佛法萬道,剎那輪回。”
云天虹淡淡一笑,問道:“難不成,你想讓王強跟你師妹入輪回去面對今生的恐懼?”
只是一句不經意之中說起的話語,卻勾起了李修元漫長的過往。
讓他想起當年在般若寺的佛堂之中,為了弄清楚無心的過往而身入三生石的痛苦經歷。
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苦笑道:“三生石已經跟我化為了一體,我也不是菩薩,沒有力量讓他們兩人身入輪回?”
輪回塔不知是不是化為了玉碟殘片,況且眼下也不歸他指揮。
只怕只有師父出手,或者雪峰山上的老和尚有一方三生石,才有可能讓兩人身入輪回,在時間的長河中,將這一世的恐懼洗去。
而他,真的不愿意再入輪回。
搖搖頭,李修元怔怔地說道:“三生太苦,輪回更是摧人心腸,那樣的苦楚怕不是眼下的師妹和王強能承受的。”
李修元想了想,覺得當年的自己確實有很大的勇氣,竟然試著進入無心的三生三世。
在無心的輪回中,一次次地流下自己的眼淚。
云天虹輕嘆一聲,她沒想到,眼前的少年竟然當年以莫大的勇氣,身入輪回,去尋找別人的三生三世。
換作是她,或者師兄,只怕也不會去做這樣的事情。
坐在窗外,淋浴著一山的春光,李修元卻如同回到了過往年月里。
他甚至忘記了,有那一世的輪回之中,也曾身入梅山這樣的漫漫山道。
于虛無的夢境之中,看到真實的世界,然后在絕望之中,用手中的長劍將過往的悲歡離合一劍斬去。
那一回,究竟是何處?
在忘川之上待了太久,喝了百年的忘魂湯,有些事情真的如橋下的忘川之水一樣,消失在他的記憶之中。
放下手中的茶杯,輕聲說道:“我在忘川之上喝了太多的忘魂湯,有些過往怕是記不起來了。”
說完這句話,拎起面前的小壺,緩緩往兩人的杯中注入靈茶,如同往石縫之中,注出剛剛噴出的巖漿一般。
過往太多的記憶,都被他一刀斬斷。
與悲歡離合迷茫無關,時光如刀,終將他如石壁一樣的記憶,削去了一些點點滴滴。
春風拂來,吹動了云天虹的一抹秀發,卻吹拂了她過往的回憶。
這一刻,她也在想,當年跟師兄的那些回憶。
那些年少美好,好些悠悠的時光,倘若重來一回,她會不會如當年一樣,任由師兄從她身邊離去?
想到這里,看著面前的少年笑了笑:“你也不容易,沒有必要一次次在別人的故事里,流下自己的眼光。”
李修元低頭喝了一口靈茶,說道:“沒錯,經歷別人的故事,有時候比自己本身的過往還要痛苦,我想戒了。”
想著自己經歷的那些痛苦,李修元微嘲一笑:“或許到了前輩這樣的境界,依舊也會有一些揮不去的煩惱吧。”
正想著自己心事的云天虹一愣,隨后笑道:“這話你應該問問菩薩,看看他有沒有煩。”
......
陽光灑滿的山坡上,小蝶兒自地上撿起一朵桃花,放在鼻子下嗅了嗅。
師傅自雪峰山回來,原本她要去跟大殿里撒嬌,卻被師傅派來帶著兩個姐姐去找住的地方歇息。
于是便帶著師弟在山間漫步,看著烏鴉問了一句:“師弟,你上回渡劫恢復了多少修為?”
算算日子,她差不多可以破境了。
無論是她,還是李修元都不知道,來到這一方世界重修一回之后,她和烏鴉要不要繼續渡劫。
云青冥搖搖頭,說道:“沒有,師尊說我能化形就已經不錯了。”
小蝶兒心里有疑惑,看來只能一會去問師傅了。
看著手心的花瓣,看著他認真地說道:“師弟,你是做烏鴉開心,還是現在開心?”
還有一句話小蝶兒沒有說出來,只要師弟恢復到之前的修為,也是可以身化烏鴉的。
這是云天虹在烏鴉跟著老和尚去了雪峰之后,無意中跟小蝶兒提到的事情。
只不過,讓她先不要告訴師弟,免得這家伙亂了修行的心境。
云青冥微微一笑,說道:“都還好吧,以前我不能跟師姐一起練劍,也不能給師傅煮茶,現在可以了。”
小蝶兒想起了什么,然后認真提醒道:“這些日子你可以多給師傅學學如何煮茶,我煮的茶可沒有師傅煮得好喝。”
“這是為何?”云青冥驚異問道。
小蝶兒嘆了一口氣,苦笑著回道:“因為以前我在定安城時,一時想著跟師傅學琴,后來又練劍,沒有認真學過煮茶。”
小蝶兒起了小小的心思,只要師弟給師傅學會了煮茶,以后她就可以偷懶了。
云青冥哪知道她這心事,想了想回道:“今天怕是不成,下午師傅怕是要待客。”
小蝶兒看他一眼,說道:“算了,我們現在去大殿,師傅應該想師弟你了。”
說完這句話,小蝶兒將手里的花瓣扔在樹下,往大殿的方向跑了過去,一邊喊道:“不知道師傅身上還有沒有魚干?”
云青冥一愣,隨后跟著跑了過去。
......
望著自山間跑來的小蝶兒,云天虹笑著說道:“你讓小蝶兒跟著我和師兄?會不會有些不舍的情緒?”
李修元回道:“舍不得,也得舍。”
“原本小蝶兒不會跟我踏上天路,她的修為不夠,要留在家里陪她外婆和奶奶,因為入魔之事,我不得不求了師父,將她帶在身邊。”
“眼下她修行的愿望就是有一天能像前輩這樣,從這里回到她曾經生活過的世界,去看望她的親人,找到她的爹娘。”
說到這里,李修元靜靜地說道:“而我的前路漫漫,不知要何時才能了結。”
聽到這里,云天虹面色不變,心里卻是有些替師徒兩人不同的際遇感慨。
而她好像只能帶著小蝶兒和云青冥,對于李修元的事情,卻幫不上一點的忙。
“你很不錯。”
想到這里,云天虹柔柔地說道:“天上地下,你絕對是一個最好的師傅。”
正說到這里,小蝶兒已經帶著烏鴉沖了進來。
拉著李修元的手,小蝶兒嘻嘻一笑:“師傅身上還有魚干嗎?我和師弟都想吃了。”
李修元淡淡一笑,將最后的魚干取出放在桌上。
跟兩人說道:“趁著前輩也在,這最后的魚干都在這里了,前輩要不要喝一杯靈酒?趁著春光正好。”
云天虹拉著小蝶兒的手幽幽一笑:“你看看,我現在想喝杯靈酒,還得等著你們兩個小家伙進來呢?”
小蝶兒咯咯一笑:“師尊不如讓紫衣師姐跟著師傅學釀酒吧。”
......
被小蝶兒一番說動了心思,云天虹當即就讓李修元開了單子,說是讓梅山的弟子去銀川城采購釀酒用的一應物品。
說是春有桃花,還有一些她準備用來制作靈茶的寒梅,都能用來釀酒。
李修元也明白小蝶兒的心思,怕是兩個寶貝徒兒舍不得離開自己,想要多學一些本事。
心里暗暗地嘆了又嘆,心道世間本無常,何不趁著人在梅山,把小蝶兒想做的事情,統統都滿足她。
云天虹也很是喜歡,心道等著紫衣和歐陽夏云回山,終于能找到一樁大事,讓四人一起跟著李修元學習。
回到自己的木屋里,李修元靠在床頭歇息,心里依舊起伏不定。
喃喃自語道:“果然,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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