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范不知道的是,他和曹羲一邊聊天一邊穿越呂梁山的時候,曹芳站在山坡上,向東眺望。
既是送曹羲出征,更是送桓范還朝。
雖然意見有分歧,但他并不懷疑桓范的忠誠。
這個年過古稀的老臣,正盡最大的努力協助他完成改制,希望他走得平穩一點,再平穩一點。
曹爽、夏侯玄的改制激怒了大批老臣,最終導致了高平陵政變。雖然司馬懿父子都死了,但誰知道會不會有第二個?
在守護既得利益這方面,再聰明的人也會犯糊涂,再謹慎的人也會鋌而走險。
沒有人愿意坐以待斃。
在這一點上,他和桓范其實沒有分歧。
分歧在于桓范希望他走得慢一點,穩一點,滴水穿石,以免激化矛盾。
他則更愿意做最壞的打算,先將兵權控制在手中,然后逐步施壓,推著形勢向前走。
因為不能松懈,更不能無限期的等,以免懈怠。
希望那些人恪守心中的道德,順天應人,主動放棄自己的特權,未免太天真。
只有保持足夠的壓力,王昶、羊耽這樣的人才會越來越多。
看著最后一個身影消失在山谷中,曹芳轉過身來,對尚書令丁謐說道:“你覺得司徒身體如何?”
丁謐拱拱手,不緊不慢地說道:“司徒雖年高,但身體強健,當有高壽。只是龍亢桓氏稟性剛急,而司徒猶甚,若是有人故意挑釁,只怕會有意外。”
“用什么理由呢?他們總不能無理取鬧吧?”
“以先帝詔書。”
曹芳轉頭看著丁謐,眼神疑惑。
丁謐笑笑。“太和二年六月,太和四年四月,先帝曾兩次明詔,要求貢士以經學為先。夏侯太初等人以浮華被廢,也是先帝所為。如今陛下取士不以經學,又重用夏侯玄,違背先帝詔書,那些以經學傳家的儒生豈能善罷甘休?司徒事主不忠,輔弼不周,這罪名是逃不掉的。”
曹芳眼神微閃,自知失策。
這的確是個問題。
桓范沒有提,不等于這個問題不存在,或者桓范沒有預料到,只能說明桓范準備自己扛了。
對他來說,違背先帝詔書是不孝,和他之前打造的人設不符。
對桓范來說,身為三公,沒有盡到提醒、輔佐的義務,就是不忠。
可以想見,桓范回朝,宣布了改制的方針之后,會有多少人氣急敗壞,跳出來指責他不忠。以桓范那急脾氣,一場唇槍舌劍的激烈較量在所難免。
“誰能為司徒分謗,為我分憂?”
丁謐眼神微閃,出現了一絲遲疑。“莫若微臣。”
曹芳打量了丁謐兩眼。“羊耽一心想做司徒,現在先讓他挨罵,豈不是天經意義?”
丁謐嘴角輕挑。“陛下所言甚是,這的確是一個不錯的機會,只怕羊耽還沒有足夠的準備。他來行在,只是想向陛下示誠,未必肯與山東大族決裂。勉強為之,恐怕會有反復。”
曹芳輕笑了兩聲,沒有再說什么。
丁謐說得有理,羊耽人雖然到了這里,心卻沒有完全臣服。想讓他像鐘會那樣撕破臉皮,不管不顧,不太現實。逼得太緊了,他說不定會跳反。
這個分寸很重要。
“那就辛苦你了。”
“這是微臣應該做的。”丁謐掩飾著心中喜悅,沉聲說道。
“一事不煩二主。既然你要回洛陽,有些事就一起交給你辦。”曹芳招招手,示意丁謐跟上。兩人沿著山路,緩緩而行。
他交待了丁謐一件事:在太學立碑,刻儒家經典以外的學術,為改制造輿論,建立理論基礎。
曹魏建都洛陽后,整理太學,將之前蔡邕、盧植等人刻的熹平石經找了出來,立于太學講堂。正始二年,又增刻了《尚書》《春秋》等古文經內容,以三體寫就,又稱三體石經。
總體而言,三體石經可以算是熹平石經的補充,是儒家典籍的官方版本。
如今他要以玄學代替經學,自然不能讓儒家經典獨尊,要補充一些他要提倡的內容。
比如三玄中的《老子》《莊子》。
比如《墨子》中有關自然科學的部分。
比如最近討論得比較多的波粒二象性。
波粒二象性短時間內很難有實際應用,但是讓閑得生蛆的讀書人去研究、討論,分散他們的精力,卻是一個不錯的選擇,說不定里面能出幾個張衡、祖沖之那樣的大家。
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他還要丁謐做一件事。
為有史以來的能工巧匠編一個名錄,擇其高明,刻碑紀念。
當然,逼格要高,將黃帝、伏羲之類的遠古大神也要列入其中。
丁謐聽完,問了一個問題。“華佗能入選嗎?”
曹芳早有準備。
華佗是被武皇帝曹操殺掉的,官方理由是華佗欺君偽詐,總之品德有問題。
如今要為華佗立傳刻碑,豈不是打武皇帝曹操的臉?
不以經取士,已經違背了先帝詔書。為華佗立碑,又打武皇帝曹操的臉。他還怎么拿他們做標榜?
“當依武皇帝求賢令故事,只問才能,不問道德。道德因世而異,才能卻是萬世不移,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
丁謐會心而笑。“陛下所言甚是。”
曹芳頓了頓,又道:“若當年華佗不死,鄧哀王也許不會早夭。武皇帝也不會有后來的遺憾。”
丁謐面色一僵,沒敢接話。
這可不是他能接的。
天子這等于直說武皇帝自作自受,文皇帝曹丕不是武皇帝理想的接班人。
好嘛,幾句話,將三代先帝全給否定了。
這要是傳出去,那些藏在暗處蠢蠢欲動的反對者不得和服了散一般集體嗨了?
想想就刺激。
“還有一件事。”曹操揚揚手,示意丁謐注意。
丁謐連忙收斂心情。“請陛下吩咐。”
“碑立起來之后,肯定會有人來拓印。那么大的碑,拓本既不便攜帶,也不便閱讀。你回洛陽后,找些能工巧匠,看看他們能不能刻小碑。嗯,就是能和簡牘一樣高的碑,然后再拓印成書卷,應該會方便得多。”
丁謐眼前一亮。“正始二年新刻的就是小碑。若是再小一些,刻成簡牘模樣,也沒什么難處。拓成書卷,可比抄書方便多了,也不會有遺漏錯訛之嫌。”
曹芳轉頭看看丁謐,很是滿意。
聰明人就是聰明人,稍一點撥,他就意識到了其中的價值。
當然,限于見識,丁謐還沒有意識到這是印刷術的雛形,更沒有意識到印刷術將帶來多大的影響,否則他未必能支持。
丁家如今也是世家,是壟斷了知識的精英階層。
而印刷術掘的就是知識精英的根基,可不僅僅是為了方便這么簡單。
“你覺得可行,那就更好了。如果能拓上千百部,也是一門生意,可以賺點錢補宮內不足。”
丁謐連連點頭。“既然如此,不如由少府負責吧,免得有人掣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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