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談得投機,把酒言歡。
孫權問起方略,諸葛恪侃侃而談。
他提了一個建議:重修東興堤。
東興堤在濡須水上,北遏巢湖。因為巢湖水位受季節影響極大,冬季水淺,不利行舟,孫權登基稱帝之后,有意大舉,就在濡須上筑堤,提高水位,以便體型龐大的戰船通行。
但是很可惜,這一招沒能達到目的,反而方便了魏軍。
赤烏四年(241年,魏正始二年),孫權大舉進攻淮南,衛將軍全琮奉命進攻芍陂,被王凌擊敗,追至巢湖。王凌率部奪城,全琮險些被困在巢湖內全殲,苦戰數日才突圍而去。
自此之后,孫權再也不提筑堤的事。
此時此刻,諸葛恪重提舊事,孫權頗為不解。
如果不是剛才談得投機,而他又清楚諸葛恪頗有用兵之能,常能出奇制勝,說不得要翻臉。
諸葛恪不慌不忙,說出了自己的理由。
魏帝曹芳登基十年,朝政一直被司馬懿、曹爽把持。十年時間,內外諸將不是司馬懿的門生故吏,就是曹爽的親信,唯獨沒有曹芳的人。
如今曹芳利用高平陵之變漁翁得利,一舉將司馬懿、曹爽除去,自己掌握了政權。為了朝堂穩定,他沒有大開殺戒,只誅殺了政變的首惡司馬懿等人,不可謂不持重。
但持重的另一面就是司馬懿、曹爽的影響仍在,曹芳想真正掌握權力需要更長的時間。在此之前,他不能有太大的動作。
荊州的權力更迭就是一個明顯的例子。
王昶作為曹丕的東宮舊臣,深受曹丕、曹睿父子的信任和重用。可是在曹芳親政的時候,他卻作壁上觀,一直沒有表態,直到洛陽形勢已定,才上書效忠。
曹芳心里能沒有想法嗎?但是他什么也不能做。
即使面對大吳西線無人主持大局這樣的戰機,曹芳也只能放棄,先解決內部問題。
正常情況下,這需要三到五年時間。
在這三五年內,大吳自然不能什么也不做,讓他從容過度。
筑東興堤,就是一次試探,甚至是挑釁。
東興雖是兩國交兵的邊境,但大吳從來沒有真正占領過,魏軍也視為自己的疆土。如果在東興筑堤,魏國不能坐視不管,必然來奪,一場大戰勢在難免。
魏國新任的征東將軍毌丘儉是名將,曾在遼東建功,但他不熟悉淮南地形,也不熟悉水戰,沒什么優勢可言。作為魏帝信任的大將,他又只能勝,不能敗,必然全力以赴。
兵法有云:致人而不致于人。這一戰還沒開始,毌丘儉就被置于不利之地,主動權完全在大吳一方。即使不能大捷,也能小克。
孫權深表贊同。
他這么急著召諸葛恪回來,就是希望趁著自己的身體還行,栽培諸葛恪幾年,為他將來輔政做準備。如果能讓諸葛恪擊敗毌丘儉,立下大功,地位穩固,就算他駕崩了,儲君年少,朝中的形勢也不會有太大的變化。
從諸葛瑾開始,他們父子就身跨江東與淮泗兩系,兩面逢源。比起諸葛瑾,諸葛恪不僅文采更好,軍事能力也更強,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全才。不論是江東世家,還是淮泗豪強,都認可他的能力。
他挑不出比諸葛恪更合適的輔政大臣。
聽了諸葛恪的方案,他越發覺得自己的選擇是明智的。
這的確是一個很難得的機會。
趁著魏帝還沒真正掌握權力,逼著他們應戰,既能給諸葛恪立功的機會,又能壓迫魏國內政,讓那些隱藏的矛盾有爆發的機會。
如果能夠大捷,甚至奪下合肥,自己這一生的征戰生涯也算是圓滿了。
還是淮泗人貼心,換成陸遜,哪怕是重創曹休之后,陸遜也不肯趁勢攻取合肥,了他的心愿。
一想到當年陸遜拒絕朱桓的建議,放走曹休,孫權就恨得牙癢癢。
“元遜,此戰干系重大,當慎重。”
“唯。”諸葛恪離席,拜倒在地。
——
諸葛恪出了宮,回到自己的府邸。
諸葛綽、諸葛辣兄弟都在等著,將諸葛恪迎上堂,父子剛剛坐定,諸葛綽就迫不及待地問起了皇帝召見的結果。
諸葛恪很不滿意,厲聲喝斥道:“欲為大事,先靜其心。你這么急躁,如何能成事?回去將你叔祖的《誡子書》抄寫十遍。”
諸葛綽點頭答應,卻不離開。
諸葛恪也知道,諸葛綽與魯王孫霸的瓜葛太深,不得到確切的消息,他是不肯罷休的,便將相關的消息說了一些,最后對諸葛綽說,天子的決心已定,太子之位不可動搖。他憐惜魯王,愿意給魯王報效家國的機會,你多勸勸魯王,不要不識好歹,非要兄弟相殘,使天子失望。
真到了那一步,天子或許會顧念父子之情,留魯王性命。可是你們這些魯王黨羽就沒什么好憐惜的了,必死無疑,就算是我也保不住你。
最后,諸葛恪還舉了一個例子。
曹操末年愛惜曹植,想讓他取代嗣子曹丕,為曹植配了不少名臣。當他決心立曹丕為嗣時,曹植只是被貶,曹植的黨羽卻被殺了。
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弘農楊氏子弟楊修。
你想學楊修嗎?
真到了那一步,就算天子不殺你,我也會除掉你,免得連累家族。
諸葛綽嚇出一身冷汗。
他知道孫權心狠手辣,又非常崇拜曹操,真干得出這種事。
“喏。”諸葛綽戰戰兢兢地行了禮,退了下去。
諸葛恪緩了口氣,看向一旁的次子諸葛辣。“你阿舅可有消息來?”
諸葛辣的妻子是會稽太守滕胤的女兒,滕胤與諸葛恪從少年起就是至交,子女長成后又成了兒女親家。滕胤也極受孫權喜愛,還娶了公主。
此次諸葛恪回京主政,自然要把滕胤召回來。接到詔書后,他就給諸葛竦寫了家書,讓他與滕胤聯系。
諸葛辣雖然年輕,卻比諸葛綽穩重得多,諸葛恪更看好他。
“阿舅已有回復。”諸葛竦從袖子里取出一份書信,雙手遞給諸葛恪。
諸葛恪接過,看了一遍,眉頭微皺。“這個滕承嗣,一把年紀了,怎么還如此書生意氣。現在是為陸遜、顧譚鳴不平的時候嗎?”
諸葛竦說道:“子曰:父在觀其志,父沒觀其行。三年無改于父之道,可謂孝矣。天子在世時不撥亂反正,新君即位就推翻先帝舊政,豈不有違孝道?陸顧之冤不平,江東世族又豈能罷休?”
諸葛恪嘆了一口氣,將滕胤的書信折好,收入懷中。
“小子,你以為天子為陸顧正名,他們就能罷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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