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華沉默不語,腦后生寒。
他也很迷茫。
如果說貪腐、侵吞的只是普通人也就罷了,那么多經學傳家、道德名世的大族、名士也貪得無厭,就讓人很不解了。
讀了那么多圣賢書,就算不能成為圣賢,至少也要有點底線吧。
若人性就是如此,連圣賢也教化不了,就算狠下心頭,大開殺戒,又能如何?
總不能將所有人都殺掉吧。
他苦讀多年,讀書萬卷,卻找不到解決這個問題的答案。
此時此刻,他隱約有點明白,為什么天子說坐而論道,不如起而行之。
空談解決不了問題。
這也許就是天子蟄伏十年時悟出的道理?
張華抬起頭,卻發現曹芳已經向前走了十余步。他連忙跟上,思索了片刻,拱手說道:“陛下,貪得無厭的畢竟是少數。”
曹芳笑著點點頭。
他能感覺到張華的迷茫。
年輕人嘛,天資過人,意氣風發,初入仕途時難免有些不切實際的理想主義。提醒是必要的,一味打擊卻也不合適。他并不是希望張華為成一個務實的功利主義者。
他需要的是務實的理想主義者。
人,還是要有點理想的。
“沒錯,貪得無厭的畢竟是少數,大部分人還是有底線的。正因為如此,才不能縱容這些少數人,否則公理何在?不能讓老實人吃虧,維持基本的公平正義,是治道的底線。”
張華心中一動,覺得有理,但仔細想想,又覺得為難。
道理不復雜,但是落實很實。
君臣二人一邊走一邊聊,沒什么特定的主題,但說來說去,大多離不開眼前事。
為了保證毌丘儉能奪取濡須,取得第一功,曹芳親自坐鎮合肥,為他掠陣,籌措糧草、物資。原本只是一個君臣互相扶持的舉動,現在卻必成了極其英明的舉動。
大軍征戰,勝負的基礎不在前線,而在后方。
以少勝多、以弱勝強畢竟是少數,大多數時候,勝負還是取決于雙方的經濟基礎和動員能力,二者缺一不可。
魏國的經濟實力無疑強于吳國,但動員能力就說不準了。
毌丘儉初來乍到,人還沒認全,那些盤踞淮南的將領、官員未必把他當回事。命令當然會執行,但是打點折扣,拖點時間,卻是避免不了的。
曹芳親自出面,還要打八折。換成毌丘儉自己操辦,又要打幾折?
到了那一步,毌丘儉豈能安心對敵,他大部分的精力都會消耗在后勤上。
曹芳在惱火的同時,也感到幸運。
虧得自己親自辦,否則這一戰很難竟全功。
此外,借著這個機會整頓一下淮南、淮北諸郡,并鍛煉出一批年輕的隊伍,也是值的。
沿著城墻走了一段,曹芳安排了幾件事,讓張華稍后通知相關人等。
一是密切監視羨溪方向。
大量運送物資的船只進入巢湖,諸葛恪不可能一點消息收不到。如果防務不周,被諸葛恪殺入巢湖,放一把火,燒光這些輜重、糧草,那毌丘儉就不用打了。
二是改造戰船。
奪取濡須后,魏軍水師就可以進入長江,在更寬闊的江面上與吳軍對決,對戰船的要求更高。借此機會,對戰船進行大批量的改造,將拋石機、重型連弩等已經得到初步驗證的重型武器裝備在戰船上,已經可以提上日程了。
三是廬江、淮南等郡的軍屯,要擬一個詳細的方案,交三公討論。
此外,曹芳還提了一個暫時不方便公布的要求。
三公不是年高,就是身體不好,隨時都有可能出現缺員。要物色合適的人選,提拔到相應的位置,隨時準備接替,而不是臨時抓瞎。
天子親征在外,朝中必須有人主持大局,三公人選不能敷衍。
張華一一記下。
——
天氣漸冷,巢湖進入了枯水期,湖面漸小,兩岸露出大片的灘涂地。
濡水也不例外,水面下降,流量驟減。
毌丘儉早就預料到了這一點,命人在濡須塢北數里筑堤,遏斷水流,將水引入環繞營地的水溝,充當護城河,同時為大軍提供水源。
被截斷了水源,長江水位又不斷下降,濡須塢的地形也出現了重大改變。
塢內水淺,大型戰船有觸底的危險,不敢再貿然進入,吳軍隨時可以撤退的優勢不再。
經過周密觀察,毌丘儉覺得作戰時機成熟,提出了進攻的請求。
報告送到曹芳面前,曹芳隨時批準,并及時給毌丘儉送去一批物資、軍械。
特別是各種類型的箭矢,以及近百枚火藥彈。
這是他為孫權、諸葛恪準備的,一直沒用上,現在全部送給了毌丘儉。
除了這些硬核支援,曹芳還接受了鐘會的建議,施展離間計,故意散播正與諸葛恪接觸的消息。
為此,鐘會發揮了他的特長,偽造了一封諸葛恪的書信,想辦法送到了吳軍斥候的手中。
正如當年蔣濟偽造公文,欺騙孫權援軍將至,嚇走了孫權一樣。
套路不怕老,管用就行。
除此之外,曹芳還通過管輅之口,勸降陸抗。
勸降的手段看起來很拙劣,就是重提廬江之戰,不斷提醒陸抗,你們陸家與孫家是有血海深仇的,不要再為虎作倀了,趕緊投降吧。
陸抗的母親就是孫策的女兒,這時候提這些顯然沒什么意義,甚至說一點誠意也沒有。
但曹芳本來就沒打算給陸抗誠意,只想給壓力。
只要能挑動吳國君臣脆弱的神經,互相猜忌,他就穩賺不賠。
用兵的基本原則就是團結自己,分化敵人。
兵力如此,人心上同樣如此。
真正臨陣指揮,曹芳未必在行。但是玩弄這些手段,他還是可以的,能和蔣濟、鐘會這些人精不分伯仲,有時候還能因為穿越者的上帝視角多點優勢,看得更遠更準確一些。
一切準備就緒的時候,西線先傳來了好消息。
得知孫權暴斃,還在秦嶺中跋涉的費祎信心不足,主動撤退了。
征西將軍夏侯玄收到消息后,隨即向隴右增兵,準備配合前將軍夏侯霸,重創姜維。
在此之前,夏侯霸一直在示弱。
有了女婿羊祜參軍事,夏侯霸的用兵水平明顯上漲,不再是一味的猛打猛沖,而是布了一個大局。以身為餌,前期一直有條不紊的撤退,將爭于求戰的姜維誘入隴西,現在已經到了狄道附近。
得知費祎退兵,姜維已經成了孤軍后,夏侯霸隨即命征蜀將軍、南安太守鄧艾進兵牛頭山。只等關中的增援到達,就圍攻臨洮城,切斷姜維的退路。
東西兩線同時出現戰機,曹芳進入了暴走模式,忙得不可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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