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芳將信將疑,卻還是召來了李熹。
說實話,他有點煩李熹這種人。如果鐘會真能罵得李熹無地自容,自己滾蛋,那是最好了。
不是朕不用他,是他學問不行喲。
在李熹到來之前,鐘會先說了幾件事。
一是他奉母之命,為張獲傳話。
張獲深感朝廷之難,知振興并州不易,愿意損獻一半家產,略補朝廷之用。
二是他本人打算將之前收的賀禮獻出大半,其中包括匈奴人送的兩百多匹戰馬。
他是文臣,不需要部曲,那么多上好戰馬留在手中太浪費了,不如獻給天子,補充禁軍。
最后一件事,如果可能,請天子在張家準備好的莊園里住兩天。實在不行,去走一下也行。
張家本是普通家族,驟然富貴,不滿的人必多。如果天子能夠幫幫忙,那就安穩多了。
曹芳聽完,含笑打量著鐘會。
越是重要的事越是往后排,甚至不直接說出來。
鐘會所說的三件事中,最后一件才是最重要的。他們大出血,又是獻家產,又是送馬,都是為了請他去張家的莊園走一趟,為他們撐撐門面。
但更重要的事卻沒說。
鐘會這是自斷后路,要一條道走到黑了。
反正走到這一步,他也沒有后路可退了。
連李熹都知道他要分家的事,自然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瀾,引導輿論。并州如此,洛陽此刻只怕已經吵翻了天,不知道多少人已經將他列為儒門敗類、無恥之徒。
既然如此,他只能硬著頭皮向前沖,拼命抱住天子這條粗腿。
至于以后會不會有好結果,已經不是他現在顧得上的事了。
“士季,木秀于林,風必摧之。朕駕臨張氏莊園,對他們未必是好事啊。”
“陛下……”
曹芳抬起手,示意鐘會稍安勿躁。
他說了幾點理由。
他當然可以去張家,為張家撐撐面子,但以后張家能否建功立業,能否受得起富貴,還要看張家是否有足夠份量的人才。
德不配位,是很危險的。
考慮到并州的環境,這里所說的人才可不僅僅是在朝堂上做官,更要在前線御敵。
這可是有生命危險的。
張家有這樣的人才嗎?至少他沒看出來。
將能力不足的人送到戰場上,不僅朝廷有損失折將的危險,他本人也難以善終。
所以,這件事不能急。
與其急著拉朝廷做虎皮,不如沉下心來,挑選一些族中子弟進行培養。快則三五年,慢則七八年,只要有兩三個人出頭,能夠統兵作戰,建功立業,到時候自然沒人敢輕視張家。
至于現在,有鐘會鎮著,就算那些人看不起張家,又有誰敢主動挑事?
你如果還是希望朝廷出面,那就等你分家之后,朝廷可以應令堂張夫人之請,去祭祀一下令尊鐘繇。這樣既給了你鐘氏面子,又給了令堂面子,間接也給了茲氏張家面子。
太傅是大魏開國重臣,朝廷派人祭祀情有可原。
茲氏張家只是一個普通的家族,沒有提得上嘴的功績,朝廷就算想給他們撐腰,也沒理由啊。
就憑他們那一半家產?朝廷的體面何在。
鐘會欣然同意。
他本來也沒指望天子答應去張家。
正如天子所言,張家太普通了,這個要求很過份。
但天子答應派人去祭祀他的父親鐘繇,那就不同了,而且對他更有利。
這個結果,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期。
兩人達成協議,相視而笑。
鐘會隨即又說了一件事,他建議借著匈奴人競相示好的機會,推動匈奴人改易服飾。
服飾、發型之類的外在表現是最直觀的分別。
匈奴人穿著不同于漢人的衣服,梳著不同于漢人的發型,一看就知道是異族,天然會讓人警惕。如果讓他們改穿漢人的服飾,梳漢人的發型,對打破成見會有極大的幫助。
劉豹進獻的那十幾個少年就是最好的例證。
即使后來知道他們是匈奴人,但漢人百姓對他們的態度還是與劉猛的部下不同。
之前沒人關注這些,一直讓匈奴人保持著他們自己的特色,現在既然要化胡為華,就不能停留在口頭上,應該從最直觀的地方著手。
曹芳覺得很有道理。
兩人正說著,李熹來了。
李熹年約五十,身材消瘦,走路的速度不快,但腰桿挺得筆直,儼然一副行不由徑的君子模樣。
曹芳靜靜地看著他,面色平靜。
李熹也很平靜,直到鐘會自報家門。
得知眼前的年輕人就是自己彈劾的鐘會,李熹一時有點尷尬。
鐘會笑道:“李君此時,是否有夫子路遇陽貨的感覺?”
李熹眉頭一挑,迅速冷靜下來,反唇相譏。“足下倒是有自知之明,我卻不敢以圣人自居。再者,鐘太傅若是知道你以陽貨自比,只怕在天之靈會不安。”
“無妨。”鐘會微微一笑。“其實陽貨與圣人的區別并沒有你想象的那么大,所以你是圣人,我是陽貨,或者我是圣人,你是陽貨,都一樣。”
李熹頓時變了臉色,厲聲說道:“熹雖不才,束發就學,不敢聞此荒謬之言。”他轉身向曹芳深施一禮。“臣請告退,至九澤洗耳。”
曹芳“為難”地看向鐘會。
鐘會面色不變,語氣從容。“既然李君潛心典籍多年,我能否請教一個問題。”
一涉及到學問,李熹頓時戰意爆漲。“不敢,請賜教。”
“圣人體貌有何異于常人處?”
李熹昂然道:“太史公書有載:孔子長九尺有六寸,人皆謂之長人而異之。又云:生而首上圩頂,故因名曰丘。”
“這樣的人,應該不多見吧?”
“豈止不多見,當為絕無僅有。”
鐘會笑笑。“李君此言過矣,舊典《儒家者言》便說,圣人之父叔梁紇身高一丈,比圣人還要高上四寸,且勇力絕倫,孟獻子稱其有力如虎。”
李熹一愣,隨即又道:“既是父子,體貌相同,自是情理之中,有何可怪。”
“是父子,不可怪。”鐘會點點頭,隨即又道:“那圣人在匡,為何被人誤認為是陽貨?”
李熹面色大變,怒視鐘會,厲聲道:“鐘會,我知你見利忘義,卻不曾想你竟無恥如斯,你就不怕為天下人唾棄嗎?”
鐘會不慌不忙地甩甩袖子。“李君身為并州名士,以學問自詡,與人論道,既拿不出能令人信服的證據,也沒有合乎情理的推論,只會如村婦一般詈罵嗎?”
網頁版章節內容慢,請下載好閱小說app閱讀最新內容
請退出轉碼頁面,請下載好閱小說app 閱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