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說 > 都督請留步 > 第307章 喧囂之下的靜寂
  魚弘的“豪華臥室”睡著并不舒服,羊姜睡了半個瞌睡,迷迷糊糊的摸了摸身邊,居然摸了個空!

  她有些驚慌的爬起來披著一件衣服,提著油燈四處尋找。魚弘所在府衙違反建制修了一座箭樓,看起來是為了防備偷襲,實則只是魚弘納涼小憩的地方。

  現在那座箭樓上隱約傳來曲調陌生的歌聲,羊姜順著聲音摸上樓,卻發現劉益守背對著她在眺望星空,同時還唱著從未聽過的歌謠。

  帶著莫名的寂寥與感傷,還怪好聽的。

  “燈熄滅了,月亮是寂寞的眼。

  靜靜看著,誰孤枕難眠。

  遠處傳來那首熟悉的歌,

  那些心聲為何那樣微弱。

  很久不見你現在都還好嗎。

  你曾說過你不愿一個人。

  ……

  有沒有那么一首歌,會讓你輕輕跟著和。

  牽動我們共同過去,記憶它不會沉默。

  有沒有那么一首歌,會讓你心里記著我。

  讓你歡喜也讓你憂,這么一個我。

  ……

  最真的夢,你現在還記得嗎。

  你如今也是,一個有故事的人。

  天空下著一樣冷冷的雨。

  落在同樣的世界,昨天已越來越遙遠。

  ……”

  羊姜放下油燈,從背后輕輕將劉益守抱住,好像他下一刻就會立刻消失一樣。

  “除掉了魚弘這個魚肉鄉里的惡人,阿郎也不高興么?”

  她小心翼翼的問道,因為從來沒有見過劉益守是這樣的狀態。

  在自己印象中,哪怕面臨極端困境,劉益守都是精神飽滿的,今天她卻感覺到了對方身上的那種寂寞與疲憊。

  沒錯,就是那種厭世的疲憊。

  “我們都是由細胞組成的,細胞每天都在換,七年之后,身體的細胞就全部換過一遍了。也就是說,七年后的我,跟現在的我,可以算是完全不同的人。”

  劉益守轉過身來,眼神溫柔的看著羊姜,微笑問道:“聽我這么說,害怕了么?是不是聽不懂?”

  “那我也是一樣咯?”

  羊姜好奇問道。

  沒想到是這個回答,劉益守苦笑點點頭道:“今日看魚弘豢養在府里的歌姬舞姬表演歌舞,我發現,好像真的挺沒有意思的。”

  “阿郎說的沒意思,是歌舞沒意思,還是……其他的事情沒意思?”

  羊姜敏銳抓住了劉益守話語之中暗藏的東西,那是平日里完全不可碰觸的禁區。

  “其實吧,都挺沒意思的。這一切的一切,都很沒意思。這些殺人放火,勾心斗角,都挺……沒意思的。”

  劉益守嘆了口氣繼續說道:“現在我還真是挺羨慕魚弘的,僅僅靠著盤剝勒索,吃喝玩樂,就能獲得這樣多的快樂。十年如一日的快活,樂在其中,挺不容易的。”

  劉益守說出來一句很荒謬的話,但羊姜聽起來卻感覺似乎有那么點道理,只是常人無法理解罷了。她似乎也理解劉益守平日里為什么常常會有一些“驚人之舉”。

  明明是英明神武的主公,卻常常說怪話,做怪事。

  他那些“癡言妄語”不會傷害其他人,有時候更像是一種別人完全無法理解的玩笑,只有他自己明白是什么意思。

  這就好比是“子非魚,安知魚之樂”。看起來好笑,事實上挺可悲的。

  羊姜被自己這個推理嚇了一大跳。

  “你有過理想么?不是嫁人的那種,就是那種特別想做的事情,比如在天上飛一圈,比如寫很多傳世的詩文,比如走到地球……嗯,走到世上最遠的邊界,爬上最高的山,去看看從未見過的風景。

  這樣那樣的想法?”

  劉益守撥弄著羊姜垂下來的留海問道。

  很震驚于這樣的問題,又很羞愧于這樣的問題,羊姜捫心自問,自己好像什么也沒想過,都是老爹讓自己干啥就干啥。

  按這么說來,自己算是白長這么大么?

  “我不知道。”

  羊姜像是做錯事的小孩一樣,低下頭玩弄著自己的衣袖。

  “我本來也不知道。但是這次遇到魚弘,稍微有點明白了。”

  劉益守說完,羊姜感覺到對方身上的氣勢又回來了。

  “蕭衍的心是對的,路卻錯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劉益守又提到蕭衍了。

  “為什么呢?”

  羊姜好奇問道。

  “因為蕭衍做了皇帝,內心其實就空虛了,他需要用別的東西來填滿,要不然就會發狂!秦皇漢武也是這樣的,是靠不斷的征服,文治武功,來獲得滿足感,讓自己心安。

  這就像是船兒在水上游蕩,一個大浪來了就會翻了沉了。它只有建造得足夠堅固,大錨能夠沉到水底將自身固定住,才不會滑向痛苦的深淵。

  秦皇漢武可以征服,可以文治武功,這對于蕭衍來說是不行的,他只有靠佛,也只能靠佛,通過不斷新建佛寺,參悟佛法,來實現內心的滿足。”

  劉益守說了一大通,羊姜深有體會,居然懂了。畢竟她爹羊侃就是個需要靠享樂來填補內心空缺的人啊!

  “可是呢,作為上位者來說,他們就像是蠟燭與燈火一樣,可以照亮別人,照亮身邊人甚至照亮天下人。卻唯獨無法照亮自己!無法溫暖和取悅自己。

  所以當他們自身無法獲得溫暖與光亮的時候,就會墮入黑暗之中,成為自己原先最討厭的那一類人。所謂昏君、暴君就是這么來的。”

  羊姜沉默了,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劉益守說的這個深邃問題。

  “那阿郎呢?”

  “我啊,我雖然不知道什么是對的,卻知道什么是不對的。排除了所有不對的路,剩下的那個就是正確的路。”

  “所以?”羊姜感覺心里很難受。

  “所以此心安處是吾鄉。只要我做的事情,對得起自己,能夠直面內心不逃避畏縮,再來一次依舊選同樣的路,那我就心安理得了。

  至于快樂,上位者是不可能有什么真正長久的快樂,所以我才羨慕魚弘啊!有時候傻一點,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不是么?”

  劉益守苦笑道,帶著一種淡然的豁達,與不甘的寂寞。

  羊姜撲到他懷里,放聲痛哭。

  等她哭完,軟綿綿的問道:“沒去洛陽以前,阿郎在家鄉有相好的小娘么?”

  “相好的小娘啊……那是沒有的,但是有很多很好的朋友,我們時常一起去釣魚玩耍,只是,他們現在都不在了。”

  劉益守慢悠悠的說道,語氣異常平靜淡然。

  ……

  “謝徐公!”

  建康城的徐府書房內,一個年輕人對著徐勉深深一拜。他就是華皎,特意來感謝徐勉提拔之恩的。

  之前華皎的官職尚書比部令史,只能算是個整理文檔的小官,根本升遷無望,而且能力不可能得到什么鍛煉。這就好比讓你去當一個公司里頭整理文件的,又沒有電腦沒有索引之類的,你能鍛煉出個啥能力來?

  華皎都覺得這些年自己快被廢掉了。

  “唉!”

  徐勉嘆息一聲,從袖口摸出一封信遞給華皎問道:“劉駙馬作保,說讓給你安排個外調的職務,如今恰逢其會而已。”

  這封信是劉益守麾下王偉寫的,王偉跟徐勉是老相識了,兩人求學的時候就認識。

  果然,天上不會掉餡餅,一切好事,都有源頭。

  “呃,有件事在下不好發問,但徐公曾言要把清白留給子孫,今日何以……”

  徐勉從不貪腐受賄,他發過毒誓,并留下了“把清白留給子孫”這樣的錚錚之言。華皎有點搞不懂為什么徐勉今天會“提拔”自己。

  “第一個嘛,你的能力我心里有數,并非是胡亂安排。”

  徐勉摸了摸長須說道,顯然,這只是“必要條件”,而非是“充分條件”。

  “至于第二嘛,我已經老得快要走不動了,每次去衙門,回來都要休息許久。我不在了,徐氏卻還在……劉駙馬開了這個口,我辦事他未必會記得恩情,我不辦,他一定會把仇記在徐氏身上。

  莪不怕死,可是我死了,將來也沒人能保護徐氏了。今日老夫就賣你個人情,賣劉駙馬一個人情,又沒有收你們的好處,不算是破壞了清白。”

  徐勉感慨說道。

  人老了就必須要學會妥協,為了后代,由不得你不妥協。死亡是一種解脫,活著才是勇敢。

  華皎對著徐勉深深一拜,退出了徐府的書房。

  他難掩興奮,匆匆忙忙回到家,要把這個消息告訴夫人。結果剛進屋,就看到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男子,穿著華麗錦袍,施施然的坐在大堂內喝著酒水。

  那樣子就像是在自己家一樣!

  華皎一時間以為自己是不是走到鄰居家了!

  “在下不請自來,有些唐突華先生了。”

  那人起身對著華皎行了一禮,做了個請的動作,就像是在招呼客人一樣。華皎被他的動作搞得一臉懵逼,坐下來之后,有一肚子問題要問,卻不知道要怎么開口才好。

  “閣下是……”

  “陳元康就是在下。”

  劉益守麾下謀士!

  華皎心中一驚,前有熟人王偉,后面有陳元康駕臨,看來對方根本就是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啊。

  “嗯,那閣下來此是為了……”

  華皎疑惑問道。

  “哦,我家主公派我來建康打前站,順便拜訪下朋友。華先生應該馬上要去盱眙了吧?”

  聽到這話,華皎瞬間就緊張起來,身上汗毛倒豎。不過此刻裝模作樣已經沒有任何意義,自己能去盱眙完全是劉益守等人運作的,你掩飾個什么呢?

  “確實如此。”

  華皎不卑不亢說道。

  “哎呀哎呀,華先生啊,我家主公花了不少力氣才提拔你去盱眙這樣的地方當太守,多少人都望著在呢。你就是這么對待恩人的么?態度太冷淡了吧!

  我們在建康也還有熟人呢,明日在下去跟徐公說說,不讓你去,換別人也行呀。”

  陳元康不緊不慢的說道。這下華皎真的熄火了,去盱眙當太守就是他的命門所在,現在被人捏死了。

  他可以預感到,去盱眙那邊,就是自己人生最重要的幾步之一,甚至是唯一。錯過了這個村,再找下次機會,要到猴年馬月啊!

  “有什么事情,陳先生大可以直說,在下對劉都督是非常仰慕的。”

  華皎臉上擠出一絲笑容說道。

  “啪!啪!”

  陳元康拍了兩下巴掌,一個健碩的親衛,一個手提著一個壇子到大堂里,將酒壇放在地上就離開了。

  “最近我家主公的酒坊里面釀造出了一批美酒,也不知道哪個神仙喝了,十分滿意,于是將喝掉的酒里面裝滿了黃金,唉,華先生你說,這世上怪事多不多。”

  陳元康這已經不是在暗示了。

  “確實……這世上光怪陸離的事情,確實還挺多的。”

  華皎面色僵硬,帶著微笑說道。

  “俗話說千里做官,只為吃穿。我家主公體諒華先生想為官清廉,又憂慮先生過于清貧,把自己和家里人的身體拖垮了。

  反正在下這里兩壇子黃金都是仙人所贈,沾著仙氣。華先生收下以后到盱眙赴任,倒也沒有吃穿用度的擔憂,不需要搜刮民脂民膏了。這樣也算是還了仙人的愿望,華先生以為這樣的安排是不是妥當呢?”

  收下黃金是不是妥當華皎不知道,但是他知道,自己如果駁了劉益守的面子,對方一定會讓他非常不妥當!

  而且一旦打壓,這種壓力是全方位的,從軍事上,到人脈上,甚至到蕭衍那里!

  “既然是仙人所賜,在下豈能推辭,那就多謝先生了。”

  華皎終于還是妥協了,對自己說,只要這兩壇黃金不使用,最多也就算是幫劉益守保管一下,沒有什么大不了的。

  “劉都督只是希望,華先生到任盱眙以后,可以跟于謹將軍合作愉快,雙方不要鬧什么矛盾,互相干涉政務軍務這樣的事情,說出來都不美,讓人看笑話了。

  華先生覺得呢?”

  陳元康綿里藏針的問道。

  “陳先生所言極是,極是。”

  華皎不言有他,既然劉益守不要自己言聽計從,那后面一切都好說。

  “還有件事,華先生啊,我家主公這個人呢,有個怪癖,他很反感別人在背后亂嚼舌根甚至是告密。

  于將軍在屯田的地方有什么得罪華先生的,還請華先生擔待一下,也別把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情捅出來弄得滿城風雨了。

  我家主公會不高興的。”

  “明白明白,在下一向不是多事之人。”

  華皎臉上的笑容很勉強,很無奈,他卻又不得不笑。

  陳元康滿意的點了點頭,拱手告辭。等他走后,華皎才像是大病了一場似的,癱倒在地上喘息。

網頁版章節內容慢,請下載好閱小說app閱讀最新內容

請退出轉碼頁面,請下載好閱小說app 閱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