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北冰海上的決戰還在持續,余斗、老李陷入短暫的沉默。
直到……
“過幾天,回鏡水湖約一竿?”余斗溫和的聲音,像是凜冬之中,天空灑下的融融春意,讓人覺得心底溫暖。
“嗯……”
老李似乎放下了許多,再看極北冰海上的戰斗,已經沒有多少情緒代入。
就是單純的……
處理一個叛徒。
僅此而已。
至于自己犯下的錯?
師父不讓,你他娘的就不會努力爭取?
老李捫心自問,也只是表達過“不同意”,并未強勢阻絕。
用這借口背叛全族?
害死李杜兩家十余萬人,連帶掀起夢魘之亂,讓斗戰神大陸上千萬人失去性命?
該死!
——
極北冰海,血池領域內部。
烈勛的處境相當不妙,他的劍招雖能擊中血魔,卻無法造成實質傷害。血魔狀態下的李武澤,猶如不知疼痛的深淵惡魔,將渾身威能,竭力傾瀉在烈勛身上。
“得沖出血池領域……”
烈勛斗罷一刻,感到自己落入下風,立即想到了破解之法。
可是……
如何離開血池領域?
身為戰魔強者,烈勛知道血池領域的要緊之處——這領域鎖人血氣,只要身上的血液還在流動,就跟牛皮糖似的難以擺脫。
當年老李逃至東南,正是吃了西帝的血池戰技,幾乎肉身崩毀。
“真以為我沒辦法?”
烈勛自知在血池領域中,恐怕不是李武澤的對手,當即心底一橫,就使個釜底抽薪之法,渾身肌肉可見的往下一塌,紅潤的肌膚也頓時沒了血色……
“咦?”
面前的碩大血魔察覺異狀,連忙想要搶攻,但是血池領域對烈勛的禁錮霎時減弱——烈勛奮戰神威,向上人劍合一,霎時沖出!
在擺脫血池領域之后,烈勛瞬移拉扯,暗念心決,身體又才恢復了血色。
他剛才講渾身血液,通過空間法門強行抽離,存儲于虛戒之內。因為體內沒了血氣,血池領域便如空氣般稀薄。
不過,那般“空血”操作,讓渾身血液失去活性,再注入體內時,難免讓他的狀態下跌,陷入虛弱。
李武澤覷得分明,碩大的身軀化作一道貫日長虹,唰的一下掠撞長空!
無視戰魔領域的壓制,就卡著烈勛氣息虛弱的當口,連續破空,雙方在空中多次換位博弈,李武澤判斷精準,竟從他的左側撞出!
欻!
血刃揮斬,在半空里劃出一輪血色彎月,鋒芒延展,直破天上層云。
烈勛倉皇格擋,被凌空劈得翻滾飛退、鮮血飚射。借勢后翻,飄身拉扯時,狀態火熱的血魔瘋狂追擊,血池領域如影隨形,隨時可能將其吞沒!
虧是烈勛武境深厚,時刻憑著戰魔領域抵抗,斗到此刻他也看出端倪——火神體魄的三味真火,并非奈何不了血魔。
而是李武澤狀態特殊,血魔的戰力,不會因為遭受傷害而有所折扣。
哪怕只剩一口氣,這頭十丈血魔也能戰力爆棚!
——
想贏,必須把血魔的“血槽”徹底打空!
——
“呼……”烈勛到底是武境占優,當雙方領域均勢,擺脫血魔的追擊并不困難。
他吐出一口熱氣,旋即啟用無塵境,恢復了金殿王的莊嚴威儀。
淡淡笑聲:“你是在玉屏山拿到了嗜血之祭吧,藏了五十年,倒也不易。既然你已亮出底牌,我也就不再藏……”
呼轟!
話沒說完,李武澤狂刀如瀑,再度臨身。
說時遲那時快,烈勛唇角上揚,金烏紅三味真火形,搭配戰魔領域,形成一層絕強壁壘。他懸定未動,覷得血魔靠近,猛然抬手——
嘩!
轟!
動蕩欺負的極北冰海,就像埋了個轟天雷,兀得炸起沖天的冰浪,直往血魔身上裹去!
“……”
李武澤兇悍的身形,霎時如陷泥沼。極寒之意,猶如道道鋼針,直往血魔身上穿插。沸騰的戰意,竟然遭到了明顯遏制!
就卡這一瞬優勢,烈勛身上的三味火光忽聚在右,他的左半身體,居然好似冰封,呈現出霜寒之色!
烈勛雙手握劍,劍鋒豎朝向天,半紅半藍,冰火之力齊聚劍鋒之上,鋒芒閃掠,炸出強勁電蛇!
呲爆躥響,迸連千丈海面!
“不可能,這不可能……”李武澤渾身被冰刺所制,僵在原處雖只一瞬,但在這個級別的較量,等于被“定身”。
就這么眨巴眼的功夫,足夠烈勛的玄霜之力滲透血魔全身!
烈勛眼眸一肅,劍鋒猝然揮下:“只是火神體魄,可當不了金殿王!”
——
極北冰海,一道紅藍相間的無匹劍芒,豎劈天地。
那團琉璃質感的血色光團,亦如琉璃般化為漫天碎屑。
在一片冰霜血雨灑下時,殘存的血光凝聚成一個沒有皮膚,模糊不清的可怖人形,狼狽的摔倒在浮冰之上。
他習慣的想要呼吸,卻發現自己啟用過嗜血之祭,早已失去五臟六腑。
血魔,已經不能稱之為人。
亦不是常規生命。
呼吸?
已經沒有必要了。
而下一瞬……
裹挾著赤紅火光的寶劍猶如一道晴空霹靂,從半空里射下,直透他的胸膛,將這具不能稱之為人的軀體,死死釘在了冰面。
“居然能把本王逼到這份上,不愧是瘋魔里的徒弟,李家的一代天驕。”烈勛驚險得勝,倒是并未否認對方的實力。
只可惜,李家最后的天之驕子,終將消逝。
李武澤之后,《御字卷》護典李家,便再無這個級數的超級天才!
……
李武澤勉強開啟無塵境,恢復了本來模樣,說來可笑——那柄刺入身體的利劍,正在快速絞殺他的生機。
但是……
他卻沒有感到一絲疼痛。
“你能把火神體魄、冰神體魄完全兼顧,死在你手里,我心服口服……”李武澤躺在自己砸出的冰坑,兩眼抬望天空,透出無盡的思緒。
烈勛臨于半空,保持一個相對安全的距離:“來的若是銀殿王,怕是兇多吉少。”
“呵……”李武澤似有不忿,但是那般表情,在他臉上僅僅維持了一瞬。本來想說,此前擢升之時,若讓自己當上銀殿王,或許就沒有今日之事。
但是自己,終究是個叛族之人,哪來不忿的資格?
唉。
……
“烈勛,你我認識也有七十余年。”李武澤閉上眼,再無求生之念,“朋友一場,求你個事。”
烈勛皺著眉,下巴抬了抬。
李武澤任由插在胸口的利劍,吞噬自己所剩不多的生機,臉上表情有些蠕動:“一定要把寒雪夢魘的帽子扣實了,不要留下任何證據。”
“你……”烈勛眉目輕顫。
李武澤臉上發笑,嗓音古怪,像是無法繼續維持人形:“人吶,死到臨頭,才發現自己沒那么灑脫。”
“你把寒雪夢魘的帽子扣實了,李武澤便不是叛徒。害了李杜兩家的,是今日死在極北冰海的寒雪夢魘!”
“不是我!”
“不是……不是我!”
——
浮冰斷裂,發出“硿硿”的聲響
浪花卷涌,好似玻璃散碎。
烈勛聽得清晰,心里感到荒誕,因為李武澤的請求,自己必須滿足。
“沒想到,你還能保全名節。”金殿王喟然長嘆,顧及己身,“也許,你是眾多棋子之中,結局最好的一顆。”
李武澤笑了笑,不置可否。
此刻死得沒個人樣,算是什么“好結局”?
烈勛不再拖延,下方利劍兇猛燃燒:“真正的李武澤,六十八年前已經死了。本王如今斬殺的,是寒雪夢魘高階統帥!”
“好……很好……”李武澤的聲音迅速微弱,他的軀體也在烈火中快速融化。
只是,在最后時刻,他潰散的靈覺忽然感知到了什么。
“那是……”
一個熟悉,溫暖,又嚴厲的靈元印記。
在自己意識潰散,即將泯滅塵寰之際,竟以絕強神通,吊住了自己的意識!
“師……師父……”
李武澤早已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恍惚中,看到一名拎著酒壇的俊逸男子,正朝自己招了招手。
那是年輕時候的李豐霆。
“師父,我……我不想的……我是被逼的……”
李豐霆嘆了嘆,自責道:“若不是為師以利為重,阻止你和諸葛小姐往來,想必也沒有李杜兩家后來的慘劇。”
李武澤的意識痛哭流涕,蹣跚往前,跪倒在師父腳下:“師父您說過,做錯了事,就不要找借口。”
“是弟子鬼迷心竅,是弟子道心不堅,我……該死啊!”
李豐霆見他痛心懺悔,壓在胸中的恨意,忽然間煙消云散——當年的李武澤,只是個二十出頭的毛頭后生。
很多時候,他沒得選。
如今這般下場,也算善惡有報。
——
“都過去了……”李豐霆搖頭一笑,“你與諸葛小姐做了六十八年恩愛夫妻,有什么話要留給她?為師在合適的時候,會替你轉告。”
李武澤的意識雖被李豐霆攥住,卻依然保持潰散,但是提起夫人,他的靈覺頓時一振。
好似回光返照般,仿佛看到心里的愛人:“若能重來一次,我還是拼盡全力娶她為妻,但是……會用另一種方式。”
李豐霆眼里閃過幾分黯然,所以……當初阻止徒弟和諸葛小姐往來,確實是李武澤背叛家族的原因之一。
此外……
“他們還許了你什么好處?”李豐霆感到疑惑。
除了諸葛小姐,李家的資源可謂享之不盡、用之不竭,到底是什么利益干系,讓李武澤選擇背叛?
李武澤滿是自嘲:“一個家主之位,一條康莊大道,如此而已……我只是沒想到,他們會對家族斬盡殺絕……”
現在說什么都晚了,悲劇已經發生,李武澤的生命,也即將終止。
“這個局,是為師布下的。”李豐霆長嘆一聲,“地獄之門即將開啟,這天下,必須要個‘解法’。你雖死……卻能換得‘李武澤’的清名。”
“如此,也算兩全其美了。”
李武澤恍惚之間,冷不丁回過神來:“師父,你……你還活著?”
“嗯,你師娘還有素素,都還活著。”李豐霆不敢久持,緩緩松開神力,親眼看著自己的親傳弟子的意識,在靈元領域消亡凋落。
而李豐霆的意識,在最后一瞬閃出些光亮,又松懈開去。
道出兩個字來:“真好……”
——
極北冰海,破碎不堪的浮冰之上。
李武澤的血肉,被金殿王烈勛的赤焰長劍燒作烏有。
最后的時刻,烈勛似乎聽到一些低喃,卻并未放在心上——臨死前說點胡話,再正常不過。
卻未想到,傳說中的“瘋魔里”,剛才就在眼前!
烈勛收拾了李武澤留下的虛戒、戰刀等物,并將記錄的靈元幻境處理一番,便閃身離去。
出了這么大的事,斗戰神殿需要一個合理的答復!
當然,隨著余斗回歸東南大陸,凌煙城回歸平靜,烈勛帶回神殿的所有結果,都將毫無破綻。
至于那個身材挺拔,面貌英俊的李豐霆……
“哎咳咳,哎咳咳……”
鏡水湖畔,某個帥不過一刻的老家伙,在目睹李武澤的結局后,連忙恢復了老態龍鐘的模樣。
身畔,杜婆婆有些擔心:“武澤他……”
“唉……”老李看著湖面,長長嘆息,“他臨死前,得知我們都活著,說了一句‘真好’。”
杜婆婆愣了愣,想起一些溫馨畫面,眸子里浮現出點點淚光:“這孩子,當年對素素好極了,素素也特別喜歡他……”
誰能想到,往日陽光暖心的李武澤,居然會作出那般決定?
萬千的思緒,最終化作二老的一聲嘆息,在鏡水湖面點開道道波痕,擴散開去,又漸漸歸于平靜,仿佛什么都未曾發生。
——
過了好一會兒,杜婆婆心有所念,就挽著老李的胳膊道:“咱們什么時候才能恢復以前的模樣?”
老李安慰的撫了撫她的手背:“等一件事。”
“何事?”杜婆婆不明所以,淺聲道,“李武澤伏誅,當年之事可下定論。只要我們不再追究……”
在杜婆婆看來,一名戰神加上一名高階戰魔,足以睥睨天下。
哪怕是斗戰神殿,也不敢輕易冒犯。
但是……
如今的李豐霆,約是受余斗影響?早已多了心眼。
他道:“再耐心些,等少爺玩明白‘那把刀’,就是你我夫妻恢復身份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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