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說 > 渡佛 > 第 111 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
  衡玉現在身處于一片茂盛的樹林里。

  她轉頭望向剛剛出來的地方,那里靈力洶涌攪動,隱約能感知到秘境在一寸寸崩毀。

  所有的悵惘都化作一身長嘆,懷中的麒麟也小聲咕咕咕叫起來,黑溜溜的眼睛泛著水色。

  “她是求仁得仁,不必難過。”衡玉撫摸著麒麟的脊背,又問它,“要不要給你取個名字?”

  很認真地想了半天,衡玉點頭道:“就叫小白吧,簡單好記還朗朗上口。”

  麒麟猛地從她懷里站起來。

  它已經長大不少,后腿相當有力,衡玉一個結丹后期都被它蹬得胳膊有些疼。

  明知它是不滿,衡玉依舊笑吟吟開口:“你是不是也覺得這個名字非常好,那我們就這么愉快決定了。”

  小白叫得更大聲,都顧不上難過了,一心想要抗議掉這個名字。

  衡玉把它舉到眼前:“誰的拳頭大聽說的。”剛想繼續逗小白,以此淡化情女徹底煙消云散的哀傷,衡玉突然察覺到身后一里的地方傳來大片靈力波動,“秘境崩壞的靈力波動太大,看來是有人察覺到了。這附近肯定有城鎮,你我進城去打聽打聽情況,還得快些趕回宗門。”

  衡玉的身影剛消失在原地,一行六人趕到此處。

  “奇怪,剛剛明明感應到非常濃烈的靈力波動,這會兒怎么沒有了?”

  “難道說寶物已經被人收走了?”

  “按理來說不可能,一察覺到靈力波動我們就馬上趕過來了。所有人趕緊分散開找找,如果這里真的有寶藏出世,那一定是天大的異寶。”

  -

  這邊,衡玉已經換了身衣服。

  她戴著黑色紗狀幕籬,身上的裙子同樣是黑色,手中握著青色的歸一劍,懷里抱著毛發雪白的麒麟。

  找準方向后,衡玉直接御劍飛往距離自己最大的城鎮。

  城門很壯觀,等著排隊進城的普通百姓和修士都有,不過修士顯然擁有優先權,筑基期以上的修士草草排了個隊就能進去。

  衡玉握著長劍,仰頭瞧一眼城門上掛著的牌匾。

  牌匾已經上了歲月,字跡有幾分龍飛鳳舞。衡玉辨了好一會兒,才認出那是“寧城”二字。

  在腦海里思索一番,并沒有找到對這個城鎮的記憶,衡玉還是得進入城中打聽情況。

  她才剛剛降落到地上,打算老老實實去排隊,那邊守城門的侍衛長就急匆匆跑到她面前:“這位前輩,請往里面走。”

  他是筑基中期修為,但以他的修為,完全看不透這位前輩的實力。

  這一般有兩種情況,一是這位前輩沒有修為在身,二是她的修為已經遠超出筑基中期。

  侍衛長當然不會天真到覺得一個敢孤身在外行走的女子是凡人。

  衡玉想了想,也不令這個侍衛長為難。

  以她的修為選擇放棄特殊待遇,反倒容易讓人心里捏一把汗。

  “多謝。”衡玉淡淡點頭,抱著小白慢慢走進寧城里。

  寧城是個人口眾多的大城。

  這里是凡人與修士共住,衡玉一路走來,發現筑基期修士不少見,結丹期修士偶爾也能看到一兩個。

  她尋人打聽了下,直奔城中最好的酒樓。這幾年待在秘境里,她已經很久沒吃過東西了,正好去滿足自己的口腹之欲順便打聽打聽消息。

  被店小二領著爬樓梯,走到二樓時,衡玉下意識環視一圈。發現二樓只擺著六張桌子,地方很空曠,現在五張桌子都坐滿人,只有最角落那張桌子還空著。

  在角落坐下,衡玉把小白放到桌子上,自己隨手翻看菜單,點了三道招牌菜。

  “仙子,先喝些茶水吧。”店小二拿了衡玉的打賞,現在正殷勤地給她斟茶。

  衡玉抿了一口茶水。

  茶水味道一般,她在秘境里已經被情女養刁了嘴。

  轉著手中的茶杯,衡玉先打聽起這是哪個州。得知是北州后,衡玉稍稍松了口氣——

  北州位于中部大陸,和南州鄰近。而合歡宗就在南州地界里。只隔了一個州,要趕回去還是比較容易的。

  隨后衡玉又問清楚時間,距離內門任務的十年時限還有三個月,也就是說,她完全能在規定時間內趕回到宗門。

  “對了,我瞧著今天城里很熱鬧,不知道城中有什么新鮮事?”衡玉隨口一問。

  店小二甩了甩白色的抹布,笑呵呵道:“仙子這可就問對人了。這兩天無定宗佛子前來我們寧城傳播佛法。”

  “這幾年里,佛子在中部大陸的聲望越來越高,他那般人物卻平易近人得很,有修士心有困惑向他請教,他也會盡力指點,所以周圍不少散修都趕來寧城,想要碰一碰運氣呢。”

  衡玉轉著茶杯的動作一頓。

  茶杯里的茶水太滿了,她這一動作做得突然,有幾滴茶水從杯子里濺出來,滴在她的手背上。

  衡玉注視著手背上的水滴,慢慢回神:“不知道是無定宗哪位佛子?”

  “這——”店小二尷尬一笑,“我也只是聽別的客人提起過此事,他們并未提到佛子的佛號。”

  “多謝。”衡玉示意他退下去。

  等到周圍安靜下來,衡玉摩挲著歸一劍的劍柄。

  平易近人?聲望越來越高?這位佛子有可能是了悟嗎……

  沒等衡玉整理好思緒,店小二端著菜走過來。

  很快,衡玉點的菜都上齊了。

  衡玉把小白放到自己的膝蓋上,一邊吃著東西一邊喂它吃桂花糕。

  小白很乖,又喜歡桂花糕的味道,連著吃了兩塊糕點后,伸出溫熱的舌頭舔了舔衡玉的手背。

  觸感溫熱。

  衡玉低下頭去看它,忍不住失笑:“怎么了,是要喝茶水嗎?”

  小白咕咕咕叫了幾聲。

  現在衡玉已經能讀出它話中的含義,聞言就笑:“你還記得他?你記憶力真好。”

  徹底沒了胃口,衡玉將筷子擱下,垂下頭撫摸著小白背脊光滑的毛發:“在陣法里,我對時間的感知很遲鈍,明明過了那么多年,但我總覺得他剛剛離開……我只是還沒完全調整好心態。”

  在陣法那幾年,她實在受不住無邊孤寂,就總是想到他。

  現在出關了,想他這件事好像也變成了一種習慣,以至于調整了一個月,也沒能改掉這個不知道是好、還是不好的習慣。

  小白又舔了舔衡玉的手背。

  “你還想吃糕點嗎?不吃的話我們就離開寧城吧。”

  衡玉理好幕籬,握住擺在桌邊的歸一劍。

  小白乖巧跳到衡玉懷里,兩人就要離開酒樓。

  酒樓一樓突然傳來喧嘩聲。聲音有些大,連在二樓的客人也能聽清。

  “佛子來了!”

  “那位就是無定宗的佛子吧,當真是風采過人,十足的清貴。”

  “果真是疏風朗月般的人物,難怪能在短短幾年時間里就將佛法傳到我們北州。”

  衡玉走到二樓樓梯口,才聽到這些聲音。

  她腳步微微一頓,下意識屏住呼吸,往后退了半步,但——已經晚了。

  “佛子里邊請。”這是掌柜殷勤的招呼聲。

  樓下的人已經上了樓梯,轉過拐角,他的身影就撞進衡玉的視線里。

  隔著幕籬,看清那人的容貌后,衡玉輕抿起唇。連她都無法分辨出,這一刻她是失望澀然居多,還是松了口氣。

  抬起手來,衡玉緩緩掀開那擋住她容貌的幕籬,對著那意態閑懶的人微微一笑:“別來無恙。”

  那人臉上先是浮現詫異,而后化為淡淡的歡喜:“別來無恙。”

  -

  故人久別重逢,衡玉被了緣拖著重新坐回椅子上。

  兩人也沒點什么吃食,只是點了一碟酥餅,就抱著茶杯邊喝茶邊聊起天來。

  “你怎么會出現在北州?”了緣笑著問道。

  他今天穿著身月牙色僧袍,笑起來時眼尾上挑,本就是勾魂奪魄的容貌,如今一笑,倒像是喝了度數不高的桃花酒,以至于眼尾染上淺淺嫣紅的醉意。

  “我從秘境里面一出來就到了這里。它的出口是隨機傳送的。”衡玉解釋道。

  了緣點頭。

  他大概清楚秘境的事情,畢竟當年了悟把極光之晨和一堆佛經帶回宗門,鬧出來的動靜還是比較大的。

  “你現在——居然已經到了結丹后期?”了緣注意到她的修為后,整個人都不好了。

  衡玉眉梢微挑,淡淡瞥他一眼,那云淡風輕的姿態直看得人牙癢:“這有什么稀奇的,倒是你,居然只是結丹初期。”

  了緣:“……”

  他這般資質驚才絕艷,在年輕一輩中都數得上號的人物居然被鄙夷了。

  有奇遇的人了不起啊。

  他磨了磨牙,氣得想要去掐衡玉的臉,看她還敢擺出這般神情嗎。

  衡玉身子微微往后一倒,以手格擋住他的手:“有話好好說。”

  “碰一下都不行?”了緣眉眼飛揚,眼尾越發嫣紅撩人。

  “不行哦。”衡玉笑吟吟道。

  了緣輕嘆了下,收回手時順勢端起面前的茶杯,慢悠悠抿了口茶水:“你這幾年在秘境里怎么樣?”

  “基本都是閉關,不然我這修為是怎么突飛猛進的。”衡玉坦然道,的確沒什么可說的。那些值得反反復復說的事情,又不能拎出來告訴了緣。

  于是衡玉轉移了話題:“你怎么樣?”

  他們這般交流近況的姿態,倒像是相交多年、擁有默契的至交好友。

  這種念頭從心底一閃而過,了緣輕笑了下,慢悠悠回答起衡玉的問題:“從法會回到宗門后,我就一直在閉關沖擊結丹期。鞏固好修為后,在宗門里待著無所事事,師父就命我率幾個師弟南下宣講傳播佛法,為我佛門收攏信徒。”

  他瞇著眼看向窗外:“我幸不辱命,為佛門發展出不少信徒,還收獲了不大不小的名聲。”

  “剛剛酒樓店小二一直在吹捧你,你這番評價太自謙了,無定宗了緣佛子的名聲可不算小。”

  了緣仰著臉看她,眼睛漆黑潤澤,他調侃道:“就夸這么一句?能不能多夸我一會兒,滿足我的虛榮心。”

  衡玉捻起一塊酥餅,遞到小白嘴邊喂它,不搭理了緣這番話。

  “這也太過分了。”了緣嘟囔道。他悄悄瞪了下衡玉膝蓋上的小白,瞪了好幾眼,小白咕咕咕叫喚,后腿在衡玉懷里蹬著,有種隨時都會跳到了緣身上咬他的感覺。

  了緣嘖了一聲:“這只小獸這么有靈性,它是什么品種啊。”

  “你認不出來?”衡玉眉梢微挑,托住小白的兩只胳膊,把它舉到了緣面前,讓他再仔仔細細打量一番。

  了緣:“……這滄瀾大陸各種無名無姓的妖獸多了去了,我又不是馭獸宗的弟子。”這也太為難他了,一身白毛還沒什么特征,誰知道這是什么妖獸。

  ‘妖獸’二字一出,小白直接炸了。

  好在衡玉早有準備,一把將小白摟在懷里,沒讓它撲到了緣身上咬他。

  “……我閑著沒事帶只小妖獸出門干嘛,這是神獸。”

  “神獸?”了緣詫異起來,仔細打量半天,瞧見小白額頭那個小角,恍然大悟,“獨角獸啊。”

  衡玉懶得再理他,默默安撫起炸毛的小白來。

  了緣等了半天,茶都喝了兩杯了,還是沒見衡玉問出口。他輕嘆了下:“只問我的近況,不問其他人了?”

  “知道與不知道,又有什么區別。”衡玉神情淡漠,語氣平淡。

  了緣仔細打量她幾眼,居然都沒辦法從她的神情里看出一絲一毫的破綻:“不想知道就罷了。”

  “如果你非要說,我也是可以花些時間聽的。”

  了緣險些被她氣笑。

  這人還真是都沒有變過啊。

  氣人的姿態簡直和幾年前一模一樣。

  “你說我怎么就管不住這張嘴呢,非要自討苦吃。”

  衡玉笑起來。

  她笑的時候是真的好看,眉眼間的清冷被略去不少,春暉浮上她的眉梢,眸子干干凈凈得仿佛能倒映蒼穹。了緣盯著她看了幾秒,又忍不住嘆口氣。

  “了悟的情劫過得怎么樣了?”

  衡玉這回沒有再掩飾,開門見山問道。

  她的的確確很好奇他的近況。

  “還是那樣吧,這六年時間修為一直卡在那里,尋不到突破進元嬰期的契機。”

  衡玉微微擰起眉來。

  以他的資質,不應該如此才對。

  難道還是像之前一樣,因為情劫沒有取得重大進展,所以情劫限制了他的突破嗎?

  既然都已經開口問了,衡玉打算打聽個詳細:“那他這六年都在做些什么?”

  “幾年前封印地的母氣異動,戒律院首座進入封印地后,以自己的血骨重新鎮壓母氣的異動。但封印地的邪魔之氣還是比以往濃郁了不少,了悟回到宗門后……”說到這里,了緣沉默片刻,才續道,“自請進入封印之地凈化邪魔之氣。”

  衡玉微微一愣:“所以他這六年時間一直待在那里?”一直待在那生機枯無、入眼盡是邪魔之氣的封印地嗎?

  “對。”

  衡玉沉默了下,又問了緣:“你是不是還有什么事情沒告訴我?”

  了緣坦然道:“沒了。”他抬眼與衡玉對視,神情分外無辜與純粹。

  “看來果然有事瞞著我。”

  了緣想磨牙:“你什么意思,我都說了沒有。既然不信任我還問我做什么。”

  “我們之間的情誼太塑料了,所以你的話只能夠信一半。”

  了緣氣惱得想要直接起身拂袖而去。

  這么多年沒見,怎么會有人的性子越來越惡劣起來。

  他真的站起來,噔噔噔往外走了兩步,又轉過身看向衡玉,即使是懊惱著,那雙桃花眼也瀲滟生情:“難道你還沒吃飽?”

  衡玉失笑,放下幕籬重新擋住自己的容貌,抱著小白慢悠悠跟在他身后。

  兩人一路往城郊的寺廟走去,了緣和幾個師弟都暫住在這里。

  走進深林,就看到隱在林間的古寺。邁著步子走上石梯,衡玉跟著了緣走進寺廟里,繞過長廊來到客居的廂房。

  衡玉剛走進院子,一個穿著白色僧袍、眉眼有幾分熟悉的俊秀少年驚喜站起身:“洛主?”

  順著說話聲看過去,衡玉的目光在他臉上停留片刻——眉眼有幾分隱約的熟悉。

  過了好幾秒,衡玉才將人認了出來:“了念?”

  當年衡玉遇到他的時候,了念還只是個十三四歲的小少年,現在他已經徹底長開,眉眼俊秀多情。

  了念高興走到衡玉面前:“沒想到會在這里遇到洛主。”

  “我也沒想到會遇到你們。”衡玉笑。

  兩人剛寒暄幾句,了緣走過來,對衡玉說:“院子里還有間空的廂房,你就暫時住在那里,可以嗎?”

  衡玉想了想:“也好,我住一晚,明早就要趕回合歡宗。”

  “這么急?”了緣遲疑,“我原本還想著與你同行,一道去南州的。”

  他想去南州宣講佛法。

  那是他此行最后一站了,完成宣講后他就要趕回無定宗閉關突破。

  衡玉搖頭:“我還是獨自趕回去比較好。”

  她身上有太多寶物。

  如果和了緣他們一起行動,目標就太大了,還是自己趕回去比較隱蔽。

  頓了頓,衡玉補充說:“我會在合歡宗恭候你們,到時候帶你在合歡宗里玩個夠。”

  她覺得,合歡宗里的師妹們會很喜歡這一行人的,尤其是了緣,他在合歡宗里的人氣絕對不會比遲差。

  站在她對面的了緣莫名其妙打了個冷顫。

  -

  第二日清晨,晨曦還沒冒出來,衡玉就已經撐著傘走出廂房。

  她依舊是戴著黑色幕籬,懷中抱著小白。

  正要走出院子,身后突然傳來一道清朗的笑聲:“也不和我道個別。”

  衡玉停下腳步,緩緩回頭:“反正過段時間也要在合歡宗見面,”

  了緣倚在門邊,隔著雨幕望她。

  現在還未拂曉,光線黯淡,他壓根瞧不清楚她的容貌,但他能在心底勾勒出她的眼睛。

  是一雙非常清冷又特別的眼睛。

  “那行,過段時間見。”

  衡玉點頭,想到他看不到,就輕輕應了一聲,撐著傘轉身離開。

  了緣一個人靜靜站在屋檐下,看著雨水滴落階前,一直看到天光透亮。

  隔壁屋的了念打著哈欠推開門,瞧見那如門神一般站在門邊的了緣,生生嚇了一大跳:“了緣師兄你傻站在這里干什么?”他走過去,一摸了緣的袖子,發現袖子沾透水氣,有些潤濕。

  “哦。”了緣回神,懶洋洋笑,“在想些問題。”

  “在想什么?”

  “在想下次見面的時候要不要把了悟的事情都告訴洛主。”

  了念一愣,猛地在原地跳腳:“師兄你想干嘛!你指的是那件事嗎!那怎么能說出去!而且你居然想告訴洛主!!!”他的話一句比一句激動,到最后險些要湊過來拎起了緣的衣領。

  “哦。”了緣又懶洋洋應了聲,神情滿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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