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說 > 公府貴媳 > 第62章 夫人莫氣
  科考作弊手段良多,替考算是比較常見的一種,因著考試不附帶畫像,所以不容易分辨真假,成功的可能性就很大。

  假如裴修這時候戳穿,蔡有之定然進不得考場,他會被立刻抓起來等待問刑,然后牽連太子。

  這就是秦王打的算盤。

  可裴修不打算這樣做,他如果讓太子栽這么個跟頭,那媳婦兒也別想娶了。

  假的蔡有之就這樣成功混進了考棚。

  裴修正待離去,忽然看見一個渾身散發著窮酸氣的考生走來。他身上的粗布長袍少說有七八個布丁,考籃里只有兩個黑乎乎的干糧,因為要檢查,都被掰成了小塊,比街上討飯的叫花子討來的飯看著還寒磣。

  不過這人雖外表寒酸,卻干凈整潔,脊背挺直,頗有文人的骨氣,看見裴修時,還稽首行禮。

  裴修還了他一禮。他對這考生的印象不錯,特意關注了一下他的名字,是泰安州于東亭。

  巧了,于東亭與假蔡有之就在一個區,考棚斜對角。

  也不知道這個于東亭是不是之前見過蔡有之,一個勁兒盯著這位假冒的兄弟端詳。導致那位假兄弟一直不敢抬頭,咳得嗓子都快啞了。

  文人多數都有一股子橫沖直闖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的勁兒,且還十分執著,照于東亭這么個盯法,戳穿假蔡有之是遲早的事。

  可不能讓他這么干,這小子人微言輕,沒人會搭理他,且貢院里幾乎都是禮部的人,那禮部尚書是太子的人,十之八九知道此事,只怕為了遮掩,會對于東亭不利。

  裴修借著巡查考場走到于東亭面前,擋住他端詳的視線,手指敲了敲桌面,提醒:“專心考試。”

  于東亭順從地低下頭研墨。

  隨著考試的開始,各位學子都專心低頭答卷,誰也不再關注誰。

  裴修在這個區里轉了一圈,還發現了兩個熟人,一個是戶部尚書之子秦懷義,一個是章家的那個少爺,章德榮。

  這倆位一個比一個奮筆疾書,才思如泉涌,看起來像是考得不錯。

  但也有咬著筆桿憋不出來的,有偷偷翻小抄的,還有場外遞答案的。

  裴修觀察了一下,單是這個區,被遞答案的就有四五個。負責遞答案的幾乎都是巡視考場的禮部官員。

  看來禮部從上到下官風一致,都擅長撈油水。

  擋人財路殺人父母,裴修自然不會公然干這種缺德事,所以他只裝作沒看見。

  但那位于學子就坐不住了,好巧不巧的,他周圍有好幾個作弊的,剛好都讓他瞧見了。于東亭這人天生帶幾分憤世嫉俗的性情,當日他在泰安州渡船時被偷了銀子,他站在河岸邊罵盡了天下盜賊,以及那些不作為的狗官。

  船家本來見他可憐打算渡他一乘,活活叫他罵得不敢與他為伍,生怕狗官二字傳進泰安州官府耳朵里,落得個“同黨”罪名。

  幸而老天有眼遇上了好心人,借了銀子給他,不然他今日根本不可能坐在這里。

  他以為坐在這里就是成功的開始,他要中狀元,要成為國之棟梁,為天下百姓謀福祉。誰知第一場就碰上了這許多作弊的蛀蟲,倘若讓這些蛀蟲及第,將來入朝為官,那天下豈還能有安生日子!

  于東亭忿然擱下手中的筆,抬起他那已經座麻了的憤世嫉俗的屁股,正待破口指認,忽見那位仙氣飄飄的監考官站在了面前。

  “考試期間不可起身。”裴修抬起冰涼的手摁在于東亭肩膀上,這肩膀異常的倔強,他加了些力度才將他摁下。

  于東亭顯然將他當作了同流合污之輩,看他的眼神寫滿了憤恨,好像打算連他一起告發。

  裴修微微俯下身,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說:“想要斥不平,自己先站在高處再說。”

  年輕文人緊繃的肩膀倏地一松,被憤怒染紅的眸子漸漸垂下,他不知是聽懂了還是被這話打擊到了,斗敗公雞似的低下頭,重新拿起筆。

  裴修怕他犯軸,又刺激了一句:“如果你落榜,就只能是個站在底層的憤怒者。”

  于東亭沒再抬頭,提筆答卷。

  第一場考試持續到太陽落山,待結束后,裴修回到主考官休息處,見余太傅還沒走,便說:“老師,我前幾日有幸得了一份墨寶,還請老師品鑒一下。”

  說著,他將一張拓印下來的詩交給余太傅。

  余太傅最好研究詩文墨寶,饒有興趣拿來一看,當即捋著胡子夸贊,“好詩,好字,看筆力像是個年輕人,用字用詞倒是頗為老練,不知是哪位杰作?”

  余太傅道行高深,一眼就看出了關鍵癥候,字跟詩不是一人所做,當然會有些怪異。

  裴休:“是本屆參加會試的一位學子,我不知他姓甚名誰,本想趁著監考之時找尋,好再請他賜一幅墨寶,哪知無緣,沒有找見。”

  “幾千人呢,你哪里找得過來?”余太傅笑說,“這樣好了,閱卷結束后順著名字就很容查到了,我也迫不及待看看他考試的大作。”

  裴修:“老師所言極是。”

  余太傅將此事記在了心里,閱卷之時格外留意,雖說所閱的卷子都是后來謄抄的,但這樣老練的文筆還是可以窺見一二。

  到還真叫他發現了一個,此人文采出眾,對時政也頗有見解,余太傅能有六七成肯定是那個人。為了驗證猜測,閱卷結束后他特意在沒有謄抄的卷子里找尋與那詩文相同的筆跡。

  然而找遍了也沒找到,倒是叫他因此查出了更為驚人的真相。

  他發現了幾份眼生的卷子,所有的考卷他都看過,怎么會有他完全不熟悉的?

  而且,他也找見了那份被寄予厚望的文采出眾的卷子,只是字跡卻不相同。

  參與了數次科考的余太傅幾乎瞬間就反應過來,這是有人作弊!

  老師辛苦閱卷的時候,裴修正在醉紅塵喝茶。

  盛明宇坐在對面,一直往樓下瞧,“那個蔡有之又來了,得意洋洋的模樣仿佛他已經中了狀元。”

  裴修慢條斯理地倒茶喝茶,“如果余太傅沒能發現,他順利進了殿試,也不是沒可能。”

  “你倒是看得開,我大哥這幾日可有些上火,你把寶都壓在余太傅身上,沒想過萬一不成又如何?”

  “不成那就是秦王跟太子命好。”裴修一笑,“我已經跟秦王解釋過了,入場之時不宜揭穿,禮部盡是太子的人,一定會將事情壓下,何況罪證不確鑿,太子很容易就能壓下去,反而等他考完試,有了實證,才好定罪。”

  “聽起來是很有道理,但我大哥那人不好糊弄。”盛明宇提醒說,“他喜歡只做事少說話的人,你這次能成功倒也罷了,如果不成,怕是再也不能被他信任。”

  裴修不置可否,他手指晃著茶杯,視線不經意地瞥見樓下一個身影,神情驀地一僵。

  盛明宇也看見了,“那人……”

  那應該是個女扮男裝的姑娘,之所以說應該,是因為她個頭兒不矮,打眼那么一看跟男子無異,細看才能看出是個女子。

  盛明宇幾乎立刻就想到了某人,可她看起來又不完全是原來的容貌,“她她,二妹妹她是易容了嗎?”

  此人正是晏長風。

  那日雖然裴修告誡她不要隨便趟渾水,但她還是打算查一查,她實在想知道前世欺負大姐的都是些什么東西,她不想放過那些畜生。

  她來了有一會兒了,一直在附近觀察,她猜想那樣的地方不會擺在明面上,要么是有暗道密室,要么就還有另外的去處。

  若有另外的去處,必定要轉移,但醉紅塵周圍沒有形跡可疑的馬車,那多半應該是在里面有迷道暗室。

  正待打算進去探尋一二,忽聞有人叫她。

  “呦,這不是……晏二姑娘嗎?”

  晏長風眉頭一動,她今日讓柳清儀幫她易了容,雖說只是簡單改變了一下往日的樣貌,但也不該這樣容易就被認出來。

  她看向喊她的人,是老相識,章德榮。

  被他認出來倒也難怪,他們算是從小一起長大,大家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簡單的易容瞞不過去。

  瞞不過去就索性坦蕩。

  “呀,這不是章大公子,什么時候從揚州城的青樓妓院混到北都的醉紅塵來了?”

  章德榮走到近前,打量她,“瞧你這話說的,好像我整日無所事事就知道混跡風月場所,我可是要考功名的人,比不得北都那些二公子三公子的清閑。”

  晏長風也不惱,她同樣打量章德榮,“那看你這志得意滿的樣子,想來考得不錯?”

  “還行吧。”章德榮“謙虛”起來,“我平日里既要讀書又要幫家里做生意,難免一心二用,考得太好不指望,殿試肯定是能進去的,將來運氣好說不定能謀個一官半職的,跟二姑娘這種飛上枝頭的鳳凰沒法比。”

  “章大公子過獎了,我看你印堂發亮,滿面紅光,一看就是三甲之兆,到時候封官加爵光耀門楣,像我這種土鳳凰見了怕是也要見禮。”

  晏二姑娘的嘴皮子可從來沒輸過。

  章德榮從小到大就沒說贏過幾次,但他現在懶得同她一般見識,等放了榜,他就讓天衣坊先嘗嘗爬得高跌得狠的滋味。

  再等他名列三甲,入朝為官,就讓晏家也嘗嘗抬不起頭來的滋味!

  “承蒙妹子吉言吧。”章德榮的眼神在她臉上仔細琢磨,“沒來得及問你,你今日男扮女裝,又易了容,在這醉紅塵附近鬼鬼祟祟做甚?我可看了你好一會兒了,莫不是在找……”

  “夫人你怎么來這地方了!”

  晏長風被這聲夫人喊得虎軀一震,她抽動著嘴角朝醉紅塵門口看過去,不是裴二那混賬又是誰!

  不是,這人又犯了什么病,大庭廣眾地瞎叫什么!

  章德榮好整以暇地看著他倆,似乎是在審視。

  “哎呀,怎敢勞煩夫人親自來這里尋我。”裴修走到近前,討饒,“夫人莫氣,是我不對,我不該來這里,我這就跟你回去。”

  不等晏長風說什么,裴二就拉起她的手走了。

  晏長風:“……”

  雖然她知道裴二是在幫她掩飾,但還是很想揍他。

  問題是,走出了老遠這貨還不松手。

  “裴二你差不多得了啊!”

  “噓!夫人回家再罵。”

  裴修牽著她的手,不由分說地拉上了自家馬車。

  晏長風:“……”

  但凡手上有家伙,打不死他!

  “二姑娘莫怪唐突。”裴修知道自己方才作了大死,一上馬車就拱手告罪,“二姑娘這個樣子來這地方實在不妥。”

  他覺得這姑娘大概是不知道自己的臉多么惹眼,不論是男裝女裝,她都是能讓人一眼看見的存在,太惹眼了,哪怕易容也很容易被人盯上。

  晏長風知道今日準備不充分,如果就那樣進去了怕是要壞事,得多謝裴二幫忙掩飾。

  “看來二姑娘還是想查。”他猜到她是為了查那事來的,只是想不通她為什么那么執著。

  晏長風點了點頭,“是,為了我大表姐,還有……很多無辜受害的姑娘。”

  裴修看著她,她的眼睛明亮堅毅,沒有姑娘家的羞澀柔情,算不上可愛討喜,但就是很能叫人動容。

  他睫羽微顫,扭頭吩咐車夫離開,說:“這件事其實不需要二姑娘涉險,自有人會捅出來。”

  晏長風看他,“誰?”

  “二姑娘可還記得秦惠容有個弟弟?”

  “記得,叫秦懷義。”晏長風記得這人對秦惠容不錯。

  裴修點頭,“他有個心上人,是醉紅塵里的一個樂師,前幾日死了。”

  晏長風眉頭一緊,“是被那些畜生……”

  裴修點點頭。

  晏長風暗罵了百八十句畜生。

  “可你怎么那么確定他會冒險呢?”

  “秦惠容姐弟在家里的處境并不好。”裴修緩緩道,“秦家主母沒有子嗣,所以把庶出的兒子抱到了身邊,但這個主母手段比較狠,是去母留子。”

  那就是說,秦懷義必定記恨主母。

  裴修繼續說:“而秦家的這個主母是安陽侯長女,馮淼的親姐。”

  晏長風明白了,如果秦懷義知道馮淼是畜生之一,那必定會將此事捅出來,她記得那小子脾氣有些沖動。

  “可如果不了了之呢?”

  如果這背后水太深,一個秦懷義是掀不起風浪的。

  裴修不答,只說:“如果他翻不起來,二姑娘也難。”

  晏長風噎住,這倒確實。

  馬車緩緩而行,將德慶侯府時,裴修道:“還請二姑娘以后不要輕易涉險,如果你信得過我,可以與我商量。”

  晏長風愣怔,裴二這是在關心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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