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說 > 公府貴媳 > 第92章 白夜司
  “我去睡書房。”

  晏長風不知道裴二是不是真的好了,萬一又得光著身子什么的,她在房間不方便。

  出乎意料的,裴二答應得很痛快,“那就委屈夫人了。”

  誒?這登徒子這么痛快?

  “那個你,怎么樣了?”晏長風去衣柜里拿被褥,一邊問,“需不需要小柳幫你看看,她出身柳家,醫術也還說得過去。”

  “我沒事了。”裴修掩口輕咳,“只是接下來一段時間我夜里會咳嗽,怕擾了你休息,今夜先委屈你睡書房,明日我叫八角收拾了床鋪,咱們再換回來。”

  登徒子忽然正經起來,倒是讓人不知道說什么好了,晏長風抱著被子朝外走,“換倒不必了,我睡書房沒關系。”

  “若是讓夫人睡許久書房,我的罪過就大了。”裴修笑,“后面還是我睡書房吧,偶爾夜里睡不著,我得看看書。”

  “哦。”晏長風便也不再爭,“那我走了。”

  “嗯。”

  她一走,裴修臉上的笑就撐不住,上氣不接下氣地咳了好一陣。

  八角端了潤喉的湯藥進來,“少爺,這是一宿的量,您咳嗽就喝一些。”

  裴修四季換藥是為壓制毒性,這藥可保他三月太平,這期間他的身體沒有任何毛病,但凡咳嗽都是裝的。

  只是每換一次藥,身體就要經歷一回“寒熱斗爭”,通常小半天就好了,然后約莫有小半個月的時間里身體虛弱,極易著涼風寒。

  “也不知道這回究竟怎么樣,足足提前了一個月。”八角又開始發牢騷,“您可注意些吧,再來這么一回,我就要被您嚇死了。”

  裴修哄完了媳婦兒,還要來哄小仆人,他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不是什么大事,本來這一兩年藥效維持地就越發短,也不差這十天半月的。”

  “怎么不差,藥效縮短證明這藥逐漸對您就沒用了!”八角險些哭出來,“反正您不能這么不對自己上心,如果不是您老不顧惜身體,這藥一時半刻也還能維持。”

  “是是八角嬤嬤,我下回一定注意。”

  八角知道少爺又在陽奉陰違,祭出殺手锏,“再有下回,我肯定告訴少奶奶去!”

  裴修只好投降,“真沒有了。”

  八角這才放過他,“那我回去休息了,有事您喊我。”

  “好。”

  八角如果知道他家少爺臉皮厚到剛答應完就跑,今夜死活不會出這個門。可惜他沒有預知未來的本事,他昨夜沒睡,今天又累了一整天,回房間后倒頭就睡的人事不知。

  裴修一口氣喝光了一宿的藥,換上冬衣,披了一件黑斗篷,乘著夜色溜出了府。

  白夜司,水牢。

  吳循立在通往水牢中心的木板上,居高臨下看著身體沒在水里的老馬。他連審了一天一夜,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可老馬一個字都不肯說。

  身為白夜司的分部首領,馬睿對這里的刑法以及審訊手段門兒清,又是玄月閣培養出來的,任何刑罰都無法撬開他的嘴。

  再這么耗下去,吳循恐怕只能給他收尸了。

  “何必呢老馬,咱們兄弟當初進玄月閣,不就是為了能活命么,沒有什么比自己的命重要,我真的,不想親手給自己兄弟收尸。”他使勁兒搓了搓臉,可沒能搓去臉上的疲憊與傷感。

  馬睿披頭散發,胸口以下都在水里泡著,這一點水位對他來說什么也不是。他知道是兄弟手下留情,沒將水位上漲,他心里感激,可是他有他的堅持。

  “老吳,”他一天一夜沒開口,聲音嘶啞,“我厚著臉皮,懇請你照顧我老娘。”

  “滾蛋!”吳循怒吼了一聲,震得水面波動,“你自己的老娘你自己照顧,跟我有什么關系!”

  馬睿垂下頭,他知道自己這要求過分,不再開口。

  水牢里重新陷入寂靜,只有水與鐵鏈撞擊石壁的回響。

  吳循每日出入水牢,第一次覺得這里叫人窒息,他再也待不下去,踩著木板回到岸上,叫人關了牢門。

  有小吏匆匆過來,道:“司夜,閣主來了。”

  吳循一怔,立刻快步出去迎接。

  人沒見到,先聽見一陣輕咳,吳循心里嘀咕,閣主又犯病了?

  裴修大病一場,這一路走過來有些吃不住,一邁進白夜司的大門就靠在墻上,咳了個天翻地覆。

  吳循急步上前扶著,“閣主,您不是下月才……”

  “沒事。”裴修抬手摁住他伸過來的手,“我來看看老馬。”

  裴修從昨日就惦記著老馬,如果不是身體不允許,早該過來。

  “是我無能,拿他沒有辦法。”吳循嘆氣道,“他一心求死,我不敢對他用重刑,可圣上那邊又催得急,倘若我審不出來,圣上必定懷疑白夜司包庇老馬。”

  “我試試吧。”裴修說,“如果不行,你明日就把他交給圣上處置。”

  吳循胸口一滯,他方才雖然說自己不想給兄弟收尸,可更不想老馬落在別人手里。

  裴修一路進到水牢,咳嗽聲驚動了等死的馬睿。他渾身一僵,抬起頭來,“閣,閣主……”

  裴修站在方才吳循站過的位置,黑色的身影倒影在水里,隱隱帶著壓迫感。

  可開口聲音輕緩,說出的話直往人心里最柔軟的地方鉆,“老馬,有什么東西已經超過你的生命,還有你的母親了么?”

  一天一夜油鹽不進的馬睿,眼淚瞬間就被逼出了眼眶。

  “你不想說能理解,這樣的抉擇對誰來說都很艱難,哪怕你昨天做出了選擇,心里也一樣還是矛盾的是么?”

  馬睿別過頭去,他不怕酷刑,可畏懼眼中的眼淚,它是咸的,殺得眼睛疼。

  裴修有些累,盤腿坐下,看著老馬說:“可有些步子邁出去了就收不回來了,你放棄了你自己還有你的母親,她老人家注定黑發人送白發人,后半輩子無依無靠,孤獨終老,而你今日的堅持注定會給自己的兄弟帶來麻煩,至于你的選擇,在你失敗之后,他就注定失敗,如果你認為這些犧牲都值得,你可以不開口,我直接給你個痛快。”

  馬睿的頭緩緩轉回來,胸口起伏著,好似心里在掙扎。

  裴修不逼他,自顧說:“朝堂中想殺秦王世子的人不做他想,即便沒有你的口供,圣上也會認定是太子,你之所以幫太子,無非是知道圣上更喜歡秦王,加上秦王有子嗣,太子很可能會因此失去繼承權,所以你幫太子去殺秦王子嗣,如果秦王沒有兒子,無論他多么優秀,圣上也不太可能改立他。”

  他說一段歇片刻,“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你身為白夜司的人去幫太子意味著什么?意味著圣上會認為玄月閣已經選擇了下一任繼承者。當今圣上一心自立自強,最痛恨質疑他的人,玄月閣在他還壯年的時候就已經不再看好他,這等于戳了他的逆鱗。”

  “以玄月閣的勢力,完全有能力扶持太子提前上位,你站在圣上的立場想一下,你會怎么做?一個對自己有威脅的太子,不論他是不是有子嗣,不論圣上喜歡他還是喜歡秦王,他都注定完蛋。”

  水下不時傳來鐵鏈聲,馬睿的呼吸逐漸急促,不知道是水下悶久了,還是他的心已經開始動搖。

  此時,身在世安院的太子也終于想明白自己做了個錯誤的決定。

  “姑祖母,那現在怎么辦?”太子被大長公主活活罵醒,整個人六神無主,完全不知道如何彌補。

  大長公主恨不能撬開他的腦子看看里面到底塞了多少草,做事情前不考慮后果,出了問題還一點主意也沒有。

  “怎么辦,沒法兒辦,白夜司我插不上手,把你審出來是遲早的事,你不如多想想怎么善后,怎么降低你父皇對你的失望。”

  太子更慌了,一腦子的漿糊晃來晃去,哪里還能思考半分。“可是姑祖母,明明是秦王先殺了我的兒子,父皇再偏心也得一視同仁吧?這事我是欠妥了,可我實在咽不下這口氣!”

  “秦王殺你兒子不假,可他露出馬腳了嗎,你有明確的證據去跟你父皇揭發這件事嗎?”大長公主到底不能不管他,耐著性子說,“到時候告發不成,你反受其罪,為今之計只有一條半路,一條是你雇傭的那個人將這件事擔下,另外半條是你想辦法找出秦王殺你兒子的罪證,那種一擊致命的罪證,之所以是半條,因為它不是上策,這件事你只要承認了,圣上對你的態度都不會好。”

  “那,那……他可能將此事擔下嗎?”太子覺得這明明是一條死路,誰會這么蠢啊!

  大長公主揉著額頭嘆氣,“那就要看你挑了個什么人了,是圖財還是圖前程,還是單純不看好秦王。”

  翌日一早,吳循將馬睿帶到了圣上面前。

  圣上剛下早朝,被那一班只會嘰嘰喳喳的大臣鬧得頭疼,沒什么耐心地掃了一眼馬睿,“他交代了嗎?”

  吳循將口供呈上,“圣上請過目。”

  圣上快速掃了一遍,凌厲的視線掃過馬睿的頭,“你自己的主意?你要殺秦王世子?”

  馬睿跪在地上磕了個頭,他身上掛著鐵鏈,動起來發出沉重的碰撞聲,“回圣上,是屬下自作主張,無人指使!”

  圣上將信將疑地看著他,“你倒是說說看為什么。”

  “因為屬下不想秦王上位。”馬睿逐字逐句說,“屬下身為白夜司的人,從沒打算干預朝局,也沒有站在那一方的想法,可我有幸在圣上身邊當差,目睹了一些人間疾苦,認為秦王并不是個仁君,從上次秦王因為販賣私鹽被您懲罰時我才有了這個念頭。”

  圣上好像有些印象,那日似乎是這個人當值。

  “八月十五那日,我得知秦王世子與王妃去了東郊,認為這是一個絕佳的機會,于是只身前去刺殺,秦王只有一個兒子,只要他死了,秦王就沒有繼承皇位的資格。”

  圣上冷笑,“所以你認為,太子比秦王有資格是嗎?”

  馬睿道:“屬下不敢妄言誰更有資格,只是個人愚見,太子為圣上所立的儲君,縱然他有萬般不足,也不應該被一個狼子野心的頂替。”

  圣上抓著供狀的手狠狠拍在龍椅上,“狼子野心,朕只看出你有狼子野心!”

  馬睿的頭埋在地上,承受著圣怒,“屬下甘愿領罪,但屬下對圣上對社稷從未有二心,屬下敢拿家中老母啟示!”

  這話中的悲壯之意,生生打消了圣上心里的大半疑慮。

  可他還是不能完全相信,白夜司,或者說玄月閣沒有參與此事。馬睿就像一個風向標,他屬意太子,證明玄月閣里不止他一個人有這樣的念頭,否則他就算是不想讓秦王上位,總要考慮一下玄月閣的立場,他應該知道,刺殺不管成功與否,玄月閣都難逃干系。

  還有太子,圣上一想起那廢物兒子就來氣,刺殺秦王世子,這完全是他能干出來的事,那馬睿真的不是受他指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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