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說 > 怪談異聞 > 第594章 調查(6)
  黎云之前猜測李阿姨是因為死后還要工作的事情才煩惱,顯然是他猜錯了。

  李阿姨并非那種特別在乎錢的人,也不怕吃苦。當然,能不吃苦是最好的。就像是能不工作,那當然最好。可要真到了沒辦法的地步,需要她一把年紀風里來雨里去地上班干活,她也不是不行。

  讓李阿姨發愁的是她已經去世的那些親人。

  她原本想著,人死了就死了,一了百了。就算有個陰間,有個酆都,那也是各自在那兒過上自己的小日子,和陽間還活著的親人是不大相干了。她去世的那些親人,活著的時候便有了各自的小家庭。就是她的父母,當年最寵愛的不是她這個小女兒,最依仗的當然也不是她。而她的三個姐姐,都已經故去,父母有什么事情以前就找她們,現在更是應該找她們了,絕不會找她這個陰陽相隔的小女兒。

  卻是沒想到,臨到老了,酆都的規矩變了。

  李阿姨很熱心地跟著黎云、李叔和江龍昌三個鬼一起做試驗,算匯率,除了幫老龍,為自己和李叔的未來鋪路之外,也是記掛起了自己已經去世的至親。

  這些天,李阿姨跟李叔聊微信,就時不時唉聲嘆氣,一會兒說夢到了母親,一會兒說夢到了大姐,不知道是不是她們在給自己托夢;一會兒又說,是不是因為自己這些年沒給他們燒紙,他們在那兒沒有錢,才沒托夢;過了幾天突然想起來自己的三個姐姐都早就兒孫滿堂了,她那些外甥外甥女,還有她家的第四代們,也不知道有沒有給她的姐姐們燒紙錢。

  李叔也是瞧著李阿姨總想著這些事,才在黎云提出要上郵輪實地調查時,厚著臉皮帶上了李阿姨。

  現在,李阿姨不知厭煩地又一次說起從前,說起沒接到的托夢,李叔便也如之前那樣安慰她:“講不定他們都投胎了,沒去酆都。老爺子那樣的人,怎么想都不會留在酆都吧。”

  他語氣溫柔,就算總是聽李阿姨相同的抱怨哭訴,仍然耐心地一遍遍重復著安慰的話。

  李阿姨漸漸止了哭泣,也不知道是李叔的安慰起了作用,還是她自己哭夠了。她帶著鼻音,說道:“也是……老頭子要能投胎肯定早就投胎了。他原來就說過,這輩子沒機會了,下輩子要生個兒子。”

  李叔笑了笑。

  李阿姨覺得老爺子不喜歡她,對另外三個姐姐更好,甚至覺得老爺子喜歡李叔這個女婿多過她這個女兒。老爺子對別人的一分好,她都記得清清楚楚。

  可老爺子真要是不喜歡這小女兒,又怎么會養出來她這樣的性格來?要不是老爺子對李阿姨好,李阿姨這樣性格的人,又怎么會在老爺子晚年時“突發奇想”要將黎清輝改姓?

  只是,生活中的瑣事消弭于時光之中,如大浪淘沙,最后留下來的記憶會有哪些,誰也說不準……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由此打磨出來的人。那些瑣碎的事情塑造出了每一個人不同的模樣。

  李阿姨睜著眼睛看了一會兒天花板,忽然伸手拿過了手機。

  手機屏幕的亮光一下子迸射出來,似要閃瞎人眼。

  李阿姨眨眨眼睛,確認了一下現在的時間,“小黎怎么一晚上都沒回來?”

  李叔坐起了身,看著旁邊空著的床,先去開了燈,才拿了手機來,“我給他打個電話問問。”

  “別、別!你沒看過電視劇啊?這種時候打電話,肯定得壞事。你發個消息問問就行了。”李阿姨“經驗豐富”地攔住了李叔。

  李叔從善如流,只給黎云發了一條消息。

  黎云此刻正倚靠在甲板上,望著海平面。

  他生平頭一回看日出,還是在海上觀看,那感覺就更加奇妙了。

  海天一色,唯有那小小的亮光,一點點綻放出光芒來,又一層層地在海水上渲染出斑斕光彩。

  數分鐘前還讓人感到孤寂恐懼的海洋忽然變成了另一種模樣。黑暗中的光如同絕望中的那一點渺小希望,雖然渺小,卻給了人繼續活下去的動力。

  黎云想著,那只鬼是不是每天看著這樣的景色,才沒有徹底變成厲鬼?

  他的手機在這時候響起,是李叔發來的詢問。

  看來他們這對老夫妻是結束臥談了。

  黎云低頭,一邊給李叔發去回復,一邊往客艙走去。

  他還得回去拿身份證呢。

  雖然他現在有能力選擇性地讓普通人看到自己,但這種做法到底是麻煩,也沒什么必要。

  黎云走到半路,收起手機,抬頭望去。

  悠長的走廊上沒有一個人,旁邊的房間內也沒傳出什么聲音,可黎云還是聽到了一聲刺耳尖叫。

  那聲音來自于更遙遠的地方。

  黎云吐出一口濁氣。

  又來了……

  莊雪霞又跟她父親莊寶力吵起來了。

  這才天亮呢,他們也應該是剛起床吧?怎么又鬧起來了?

  黎云揉了揉眉心,想要掐斷他和莊雪霞的這種聯系。

  原本是因為擔心她,怕那鬼魂再襲擊她家,才一直維系著這種聯系,誰能想到這小姑娘動不動就激動起來,跟父親吵架都鬧得像是要被殺了一般,動靜特別大。

  是這個年紀的小孩都這樣,還是莊雪霞尤為過分?

  黎云一時間都回想不起來自己的初中時代了。他初中的時候并沒有發生什么刻骨銘心的事情,能讓他一直記憶猶新。印象中的學生時代就是普通的讀書、考試、讀書、考試,偶爾的游玩也是去一些熱門景點,走馬觀花地游覽。他對此興趣寥寥,他父母也沒有特別的興趣愛好。他和同學關系平平,并沒有什么特別要好的朋友。成績也是一般,不上不下,這也讓他成了老師眼中的路人,沒遇到無良老師,也沒遇到過那種改變自己一生、讓自己銘記感恩的老師。至于家庭關系,則一直和睦,并沒有發生過巨大的爭執。不開心的事情當然是有的,開心的事情也有很多,但回憶起來,又仿佛是置身于深海之中,除了海水劃過皮膚的觸感,摸不到具體的東西。

  黎云的想法就此戛然而止。

  因為莊雪霞的情緒變得愈發激烈了。

  黎云甚至借著和莊雪霞的聯系,聽到了莊寶力的怒喝,還有羅蘭君無力的勸說。

  女孩子的尖叫哭嚎和中年男人的怒罵聲交織在一起,夾雜著摔砸東西的聲響。

  黎云下意識地將注意力放到了莊雪霞那邊。他想要利用自己的能力撫平莊雪霞的歇斯底里。

  說不上來是一時的同情、好心,還是被吵得煩了,黎云難得管起了別人的家務事。

  他的情緒一過去,就聽莊雪霞的哭嚎低了幾分,變成了啜泣。

  女孩子低著頭,揉著眼睛,哭得泣不成聲,比她之前猙獰的尖叫要顯得更為可憐。

  莊寶力喘著粗氣,好像也是回過神來,不應該如此對待女兒,卻是一時之間難以開口。

  羅蘭君疲憊地說道:“好了好了,都少說兩句。待會兒霞霞還要上學,你還要上班。這才幾點……鄰居都還沒醒來了,不要吵到別人了……”

  竊笑聲在此時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

  屬于男人的陰陽怪氣的笑聲突兀地在房間內回蕩,帶著明顯的惡意,還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暢快發泄意味。

  黎云心頭一凜,意識在莊雪霞家搜尋。

  他看到了站在房間角落的男人。

  那個男人并非莊寶力夢中穿著夾克衫、牛仔褲的男人,而是一道模糊人影。

  朦朦朧朧的影子讓人看不清面目,好像罩了一層紗,又像是被覆蓋了某種奇怪的馬賽克濾鏡,帶著保護的意味。無論怎么看,這都是故意為之。

  就像是那天的出租車……

  黎云的意識立刻飛了過去,卻在捕捉到男人的剎那,被直接掐斷了聯系。

  不,不是被掐斷了聯系,是對方消失了。

  時機太過不好,對方似乎是看到莊寶力的父女倆鬧劇結束,就如散場的觀眾般徑直離開了。他應該沒留意到黎云。

  黎云的眉頭皺了起來。

  雖然沒有捕捉到對方,但就那短暫的接觸……

  果然不是什么殺人的厲鬼。

  那鬼魂就像是在惡作劇,不是要人性命,只是想看莊寶力家的亂子,并樂在其中。

  黎云慢慢收回心神。

  他的意識重新回到了郵輪上。

  手機震動了一下。

  牛海西的早安消息雷打不動地準時到達。

  黎云呼了口氣,隨手將手機塞入口袋,繼續往客房走去。

  “小黎回來了。”李阿姨坐在床上抹臉,給自己涂上了潤膚乳,還伸手掐著李叔的臉,給他也抹了一層。

  李叔腦袋后仰,露出了嫌棄的表情,又看向黎云,“怎么樣?”

  “在船上沒什么發現。倒是剛才……”黎云將自己剛才的發現說了一遍。

  “這種鬼……見不得人好嗎?生前是什么流氓混混吧?男人這樣的不多吧。一般都是那種年紀不上不下的女人喜歡這種事情。嘿,我跟你們說,我們小區健身器材那棟樓底樓的,就是那個姓曲的,”李阿姨來了興致,兩眼放光,抓了李叔的手,“你記得吧?那個女人到處說閑話。幾年前被人打上門。就是五號樓的那對夫妻。人家退休了,跳跳廣場舞,她到處說人家勾三搭四。人家夫妻兩個上門抓了她頭發,啪啪兩個耳光上去……”

  “你說這個干什么?這跟現在這事情又不搭界。”李叔無語,拉開了李阿姨的手。

  “這不就是差不多的嘛。就是那個女人活著,伱們碰到的是個死鬼男人。”李阿姨大聲說道,又看向黎云,“肯定是個蔫壞的老男人。這種喜歡挑撥人家家里事情的男人少,但也不是沒有。哎呀,你說是不是那個男的的同事啊?還是老同學?講不定是他老婆的老同學……你記得以前廣經理那事情吧?是姓廣,還是姓光來著,就以前阿輝那個單位的……”

  “好了好了,你還說人家喜歡挑事情呢。你自己這不也在說閑話嗎?”李叔又一次打斷了李阿姨的八卦熱情。

  李阿姨不滿了,“我跟你們說說,怎么是說閑話啊?再說了,這都老黃歷了。人現在也不知道在哪兒呢,坐牢了也該出來了吧。”

  李阿姨仍不盡興,還是抓了黎云,將那位不知道姓廣還是姓光的經理的八卦給說了一遍。大致就是那位經理在多年后的同學聚會上和老同學重逢,不知道怎么的,學生時代的不快也跟著接續上了。他的老同學報復心起,一邊給他戴綠帽,一邊從他太太那兒拿到了他挪用公款的證據,寄了舉報信。中間夾雜了捉奸、鬧離婚、拉橫幅、警察銬人等等圍觀群眾喜聞樂見的撕逼戲碼。

  因為事情鬧得太大,前因后果以及發酵的后續,在單位里傳遍了,黎清輝這個普通員工也跟著看了幾天的熱鬧,回家后就在餐桌上跟李阿姨他們講了起來。

  “……坐牢的時候辦的離婚。小孩也被女的帶走了。不知道有沒有跟那個同學再婚。那同學也有老婆的吧……”李阿姨說著說著,還認真回憶了起來。

  李叔將李阿姨推到一邊,“小黎,你別她那些有的沒的的事情。主要還是這個鬼魂。它不是沖著那一家的命去的,那接下來,我們要怎么辦?”

  黎云對此就有些無奈了。

  不是殺人的厲鬼,那就是黑白無常來了,大概也沒什么好辦法。

  “這種人,只能比他們更狠。就像是五號樓的那樣,好好教訓教訓,讓他們知道你是不好惹的。得比他們更加無賴才行!你想著跟那種人好好講道理,是沒用的。報警都沒用呢。”李阿姨插嘴道。

  “他是鬼。”李叔提醒。

  “鬼也一樣嘛。教訓一下,他就不敢了。”李阿姨理直氣壯地說道,“不過啊,要是那個鬼跟廣經理的那個同學一樣,蔫壞蔫壞的,不到事情全給辦成了,就不冒頭,那可就難辦了。只有千日做賊的,沒有千日防賊的……實在不行,惹不起,躲得起,只能搬家了。哎,它這個是鬼,那搬家也不頂用吧?”

  李阿姨自己絮絮叨叨的,講得起勁。

  李叔皺眉思索。

  黎云也是思索了片刻,掏出了手機。

  的確是沒有千日防賊的,可安裝個防盜門、防盜窗什么的,還是很有必要的。

  黎云給孔冬梅發去了消息,看到微信上牛海西的名字,略一遲疑,也向他發去了消息。

  李阿姨之前講的也不無道理。

  碰到這種無賴,那只有比它更無賴才行。

  而要說無賴,這方面,牛海西估計比孔冬梅更有經驗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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