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已經離開了房屋,但體內的灼燒感依然沒有任何消退的跡象。
夜晚寒冷,郊外人跡罕至,如果死在這片人煙稀少的地方,或許連前來收尸的人都沒有。
逃?
連遠離此地的村莊都無法逃脫死亡的命運,只是逃跑,并不能讓納文體內的惡靈放棄。
如果按照災厄的類型來分類,納文的災厄,應該屬于“飛鳥”類,災厄的根源會不斷移動,但災厄并不會擴散。
恐懼,躲藏在晚風內,吹拂而過時,落在人身上,讓人汗毛直立,又如同附骨之疽,從腳踝處不斷向上攀爬,一直爬到心臟位置,讓心臟加速跳動,但恐懼,仍不滿足,乘著血液繼續向上,直到突破腦膜屏障,開始不停啃食新鮮的血肉。
紹爾不想在這里腐爛,他還有想去完成的事情。
“我們向西木港的方向走,或許路上能找到一些人幫忙。”
他勸說克勞特。
納文與惡靈都與克勞特有十分緊密的聯系,即便現在克勞特幾乎已經沒有戰斗能力,但紹爾認為,克勞特依然有作用,即便只是用來當成盾牌,也是一個十分不錯的選擇,而且,剛才克勞特的說的話,再加上在后院克勞特獲勝后并沒有殺他,他不認為克勞特是一個自私自利的壞人。
恰恰相反,第一次見面就說明曼斯一家有可能是受到空間的影響,僅憑這一點,也能看出克勞特這個人平時的品性。
“已經……無所謂了。”克勞特搖搖頭。
顯然,與紹爾相比,克勞特的求生欲望并不強烈。
如果一個人自己都不想活,結果不言而喻。
紹爾眉頭緊皺,腦海中不斷思考著解決辦法,不管怎么說,現在的情況比斯圖爾特島上還是要好不少,至少有地方可以逃跑。
得想點什么說服他才行。
他心想。
然而,不知何時,他驚訝地發現自己的肩膀上有一條被染成黑色的繃帶,繃帶上,還帶著腌制的腐肉的味道。
他連忙將肩上的繃帶拍掉。
繃帶緩緩飄落,輕柔地落到地上。
他左右看了看,之后,抬頭看著夜空,月光稀疏,月亮本就不明顯,還有厚厚的云層遮擋。
“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說著,克勞特轉身朝后院的方向走去。
紹爾看著克勞特的臉,想說什么,但什么也說不出口,忽然,他發現克勞特的情況不對勁,準確來說是克勞特的影子,站在月光之下,他自己只有一個影子,但是向前走的克勞特卻有兩個影子,似乎,有一個人一直跟在克勞特身后,與他一起行走。
“你的影子!”紹爾連忙高聲提醒,他響亮的聲音在夜晚格外引人矚目。
克勞特沒有回答,仿佛對一切都無所謂,似乎,不管接下來迎接他的究竟是什么,他都能夠坦然接受。
紹爾意識到,克勞特現在做的事情,與納文主動去接觸睡魔一樣,都帶有某種自我毀滅的意圖。
累了,毀滅吧。
已經失去了生的意志。
“為什么啊,為什么要放棄?”紹爾想到了加蘭,想到了黑霧彌漫的那個早上,想到了那一束照在自己身上的光。
他感到十分難受。
或許,我確實不該干涉太多,就像當時我不理解加蘭一樣,估計現在,我也不理解克勞特的想法,畢竟,我連自己究竟是誰都不知道,我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對自己也一無所知。
他心想,看著克勞特的背影漸行漸遠。
緊跟在克勞特身后的影子,距離克勞特越來越近,接著,影子忽然消失。
紹爾睜大了眼睛,仔細搜尋,一切安然無恙,似乎剛才看見的一切都是他的幻覺。
猛地,眼角的發現讓他震驚無比。
在他的影子身后,不知何時,多了一個影子,更可怕的是,這個影子手中還拿著一條繃帶,并且正抬手將手中的繃帶套在他影子的脖子上。
他連忙躲開,隨著他的移動,影子也跟著一起移動,不過,跟在他身后的影子也幾乎同時移動。
繃帶穩穩套在了他的脖子處,接著慢慢用力勒緊。
與此同時,脖子處的窒息感越來越強烈。
紹爾伸手抓著自己脖子,卻什么都沒有抓到,風刃也出現在身體四周,想要切割掉所有繃帶,然而,依然沒有作用,仿佛,根本無法抵抗。
就在這時,蒼白傀儡忽然出現,從前方旋轉靠近,與此同時,一根若有若無的絲線從影子連接到蒼白傀儡的手指上。
紹爾忽然想到,之前被攻擊的時候,克勞特有將他的絲線植入白色繃帶當中,現在,這條絲線似乎在某種程度上控制住了惡靈。
脖子處的窒息感消失。
紹爾連忙離開剛才的位置,他看著地上的影子延伸出一條絲線到蒼白傀儡手上,仿佛已經被蒼白傀儡抓住。
“紹爾,你走吧,我會想辦法解決掉他,這件事與你無關。”克勞特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語氣平靜,毫無波瀾,完全沒有之前表現出的痛苦,但也沒有任何欣喜,像是在提前準備后事一樣。
紹爾看著地上的影子,又看著遠處的克勞特。
“我說過多少遍了,我不放心,就算離開了這里,多半也會被納文追上殺死。”
他的回答簡單而干脆,如果離開這里,納文就不會再追殺他,他肯定會毫不猶豫離開,然而,之前村莊被災厄滅村已經證明了,距離對于納文而言不是問題。
“隨便你。”克勞特顯然也不打算繼續勸說。
“你打算怎么解決他。”紹爾問了一個他最關心的問題。
如果沒有辦法,又如何做出保證,如果有辦法,而且需要離開,到時候也能夠考慮這種情況。
“我打算,讓納文用繃帶將我綁住。”克勞特的聲音忽然變得洪亮起來,一如第一次見面時的情況。
“你說什么?”紹爾愣了一下。
“村民死亡的方式正是這樣,剛才伱不是已經試過了嗎?暫時找不到好的辦法對付納文,既然這樣,倒不如讓自己更靠近一點,讓自己更接近死亡一點,或許,到那時候,就能夠找到答案。”克勞特的語氣仿佛不容置疑。
“但是……如果沒有找到,你會死的。”紹爾剛說完,控制住影子的絲線便應聲斷裂。
影子悄無聲息的消失。
納文竟然還有新的攻擊方式。
一個猜測在紹爾腦海中響起,或許,剛才納文在與克勞特交談的過程中得到了進化,就像淬火者能夠在災厄中進化一樣。
“現在,不正是殊死一搏的時候嗎?”克勞特張開雙手。
隨著他的聲音落下,一個渾身黑色繃帶的人影出現在他的身旁,正是災厄的源頭納文。
或許是聽到了克勞特的話,納文出現的瞬間,克勞特腳下便出現了黑色繃帶,這些繃帶糾纏在一起,將克勞特纏住,并且越來越緊。
克勞特沒有反抗。
殊死一搏……
紹爾緊咬牙關,他沒想到自己僅僅是前來詢問,也要殊死一搏,他回想起斯圖爾特島上的記憶,現在似乎又回到了那個暴雨傾盆的夜晚。
他的眼中,仿佛有火焰燃燒。
隨著黑色繃帶將克勞特的身體完全包住,他的身體也倒在了地上,下一秒,卻忽然消失,仿佛從沒有存在過。
蒼白傀儡卻并未消失,它轉動著身體,開始高高跳躍,它似乎知曉克勞特位置所在。
紹爾跟在蒼白傀儡身后,很快,他便發現,蒼白傀儡前往的位置,正是他第一次看見納文的林地,此時,林地內一片漆黑,似乎連月光都無法照入其中。
沒過多久,紹爾與蒼白傀儡便來到林地邊緣,只是,這里并沒有納文的身影,也沒有克勞特的身影。
蒼白傀儡略微猶豫之后,踮著腳尖,輕輕跳入林地之內,如同一只優雅的貓咪。
紹爾看了林地一眼,咽了口唾沫,既然克勞特愿意以身犯險,那么,他也不能浪費這次機會,或許,克勞特真能找出惡靈的欲望,從而化解這些災厄。
他走入林地當中,頓時,仿佛從人間來到了地獄。
林地內十分昏暗,依靠眼睛,只能依稀分辨前方的樹干,不過,在空氣感知的作用下,不至于連走路都成問題。
蒼白傀儡的身影很快便消失不見。
即便是在林地當中,她行動時的優雅也沒有減少半分,仿佛這片林地,便是它演出的舞臺。
紹爾繼續前進,忽然,前方傳來一絲不尋常的動靜,緊接著,一個全身黑色繃帶的人影出現在前方,如果不是對方恰好站在月光灑落的位置,或許一時之間還看不清楚。
然而,對方并沒有呼吸。
紹爾認為不是克勞特,以克勞特的實力,不應該只支撐這么一點時間,除非完全放棄,但這和剛才所說的情況不同。
正當紹爾打算繼續前進的時候,他驚訝地發現,自己的右腳竟然不知道什么時候被黑色繃帶綁住,風刃瞬間出現,開始切割黑色繃帶,結果卻更讓他意外,黑色繃帶仿佛得到了強化,風刃僅僅只能切割開一部分,并不能像切割白色繃帶一樣,輕松劃開。
新的風刃再次出現,只是這次,紹爾發現,身邊不知何時垂下了許多黑色繃帶,在他最前方,一條繃帶打結成繩套的模樣,像是死神在呼喚。
纏住右腳的黑色繃帶被風刃完全切開,紹爾緩緩降低重心,向前方奔跑。
然而,這片林地不知為何,仿佛永遠走不到盡頭,無限延伸。
終于,他的身體被黑色繃帶纏住,兩道風刃迅速出現,攻擊同一個地方,繃直的黑色繃帶頓時搖搖欲墜,被他輕松扯開。
一個白色身影出現在前方,十分突兀。
紹爾定睛一看,發現是蒼白傀儡,此時,蒼白傀儡半掛在樹上,姿勢如同被隨意丟棄的木偶,身體與四肢被黑色繃帶牢牢纏住,并且不斷縮緊。
這是……
紹爾心念一動,風刃頓時朝蒼白傀儡發射過去,風刃連續切割黑色繃帶,成功將蒼白傀儡救下。
下落過程中,蒼白傀儡調整自己的姿勢,安穩落地,之后,雙腿站直,將手伸開。
“都這時候了,就不用再擺姿勢了吧?”
見到這一幕,紹爾終于忍不住吐槽,如此關鍵的時刻,蒼白傀儡竟然依然維持著優雅。
不過,見到蒼白傀儡,也意味著一件事,至少他沒有跑錯方向,因為蒼白傀儡是克勞特的魂體,自然知道克勞特現在在什么位置。
蒼白傀儡收起雙手,高高躍起,再次向前跑去。
“怎么會這么遠?”
紹爾十分困惑,由于死亡的村民全部都是普通人,所以,情況只能用來參考,畢竟,淬火者的靈魂對災厄天生就具有抵抗能力,更何況,克勞特還是解決過睡魔事件的淬火者,已經拿到了金色榮譽勛章的淬火者。
“好像是在……拖延時間……”
這是最有可能的情況。
想到這里,紹爾加快了腳步,如果納文的目的是拖延時間,那么,盡快找到克勞特就是他現在要做的事情,然而,他沒走幾步,卻撞到了什么東西。
臉部和胸口處傳來了柔軟的觸感,但是這觸感十分奇怪,并無任何彈性,如同濕泥巴。
他仔細一看,渾身肌肉緊繃,身體拉開的同時,兩道風刃也向前方飛去。
納文,已經死去的人,被惡靈占據了身體的存在,由克勞特一手制造出來的災厄,突然出現在了前方,而且與他撞在了一起。
剛才那一瞬間,紹爾感覺自己仿佛失去了呼吸。
風刃將黑色繃帶割開少許。
納文向前走了一步,逼近紹爾。
紹爾繼續后退,可是,腳踝處傳來一股奇怪的力道,將他往上提,他差點失控,馬上用手抓住一旁的樹干穩住平衡,同時,風刃再次發動。
久違的疲憊感傳來。
從來到西木港郊外,一直到現在,幾乎沒有真正休息過。
特別是在主屋內被白色繃帶圍攻的時候,不停使用風刃對魂能的消耗十分巨大,而進入林地之后,需要再次規避,終于,讓他的魂能儲備幾乎告罄。
腳踝脫離束縛之后,紹爾迅速抓住身旁的樹枝,用力折斷,接著,他向前走一步,右手用力將樹枝刺向前方納文的臉部。
樹枝觸碰到黑色繃帶后,出現了輕微的遲滯感,接著,繼續前進,直到深入頭部中心位置,但,還沒有到底,樹枝仍在前進,直至,到達腦后的位置。
黑色繃帶內,根本沒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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