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說 > 國姓竊明 > 第215章 各懷鬼胎
  顧炎武不是什么擅長陰謀詭計之人,他只懂堂堂正正的做事,想方設法幫自己的主公占住大義名分。

  張煌言的腦子就要比他靈活一些,畢竟人家歷史上是能率領抗清隊伍轉戰近二十年的一方豪杰。

  如今跟著朱樹人配合多年,他對這位雄才大略的表弟了解也非常深入。

  所以聽了顧炎武的轉述后,張煌言雖然當天沒有琢磨過味兒來,一兩天后,卻也慢慢體會到了朱樹人的潛臺詞。

  “表弟這莫非是有點想養寇自重,留個籌碼在手上。防止陛下的亂命,拿他四處救火么?”

  剛想到這點可能性的時候,張煌言也是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試圖把這種可怕的念頭從腦海里驅趕出去。

  但是思想這種東西,一旦萌發了,就是最難消滅驅逐出去的——現實世界可沒有《盜夢空間》或者《女神異聞錄》,想改心洗腦還是省省吧。

  冷靜下來之后,張煌言覺得這種想法也能理解——如今都崇禎十六年了,有這樣想法的武將、督撫,其實遠不止一個。

  對皇帝的忠誠不絕對,并不就是想取而代之,這里面還是有很大的差距的。

  尤其崇禎這人愛面子,政策缺乏彈性,地方督撫和武將一點小失誤,就容易被上G上線問罪削職。所以很多生出保存實力、養寇自重想法的官員,圖的只是一個自保。

  他們并不想要取代崇禎,想的只是崇禎也沒法撤換他們。

  張煌言反復琢磨,覺得表弟最多也就是這種心態。

  考慮到崇禎不讓他升總督、兼撫四川,要安插方孔炤來分化,還不讓他和方子翎聯姻……

  這么多操作下來,也算是君疑臣在先,臣為了自己的安全留點后手,無可厚非。

  心病去了之后,張煌言好歹也知道該怎么做了。而且他不僅要自己做,還要潛移默化給同行的劉國能、袁時中、朱文禎也灌輸,讓他們不要去多想撫臺大人和陛下之間的對錯,只管執行命令,打好眼前的仗。

  張煌言還得適當地借用朱樹人和顧炎武往年提供的理論武器,再強調一下“亡國”和“亡天下”的區別,

  稍稍灌輸一下民族主義,讓這些將領們心中進一步植入“眼下漢人江山危如累卵,一家一姓的榮辱,遠比不上驅除韃虜,確保漢人不被奴役來得更重要”的想法。

  這種說辭,如今拿出來還稍稍顯得有點早,畢竟韃子還沒進北京,但大家也都能理解,提前灌輸起來也不算錯。

  如此幾日之后,從精神思想準備方面,和攻城的物質準備方面,都準備充分之后,張煌言便帶著部隊,對樂山縣展開了攻城。

  這天,已經是二月二十四了。

  ……

  孫可望抵達樂山周邊,阻擋水路官軍北上,也有十幾天了。

  這段時間里,他的心情同樣忐忑復雜。

  在張獻忠諸義子中,孫可望算是至今為止最受信任的一個了,誰讓大半年前,他勸張獻忠別去湘西,別到長沙和衡州跟官軍糾纏,這個勸諫最終被歷史證明非常正確呢。

  相比之下,李定國和劉文秀,都在那次決策中,被張獻忠扣掉了好多印象分。而李定國后來更是有一系列的作戰不力和保存實力嫌疑,被張獻忠進一步冷藏。

  但是,孫可望的受信任,也在入川成功之后,撕開了第一道裂痕——打下重慶的時候,孫可望也跟李定國一起,勸諫了張獻忠別搞屠殺,應該盡快收攏民心,而不是“屠一城,以所得錢財拉攏周邊沒被屠的城的窮人”。

  至于當時拉攏民心和壯丁需要錢財,孫可望也覺得沒必要非得搶劫,因為張獻忠此前逃離湘西的時候,手頭還是有一大筆通過在湖南屠掠所得的金銀細軟的。

  當初在衡州之戰結束后,朱樹人讓朱文禎以騎兵追擊,倒也追回價值數百萬兩的財物,但畢竟沒法全部追回。

  張獻忠在湖南時,大搞屠城劫掠,巔峰時所得何止一千多萬兩?就算被朱樹人后來截獲追回一半上下,張獻忠抵達黔中道時,至少幾百萬兩的金銀還是有的。

  如果把湖南地區屠殺搶到的余錢,統統用來散財收買四川人,說不定在重慶就能徹底站穩腳跟。

  但張獻忠顯然是窮怕了,總覺得身邊如果連三五百萬兩余財都沒有,就容易出現“把軍隊賠光之后,下次再想隨時東山再起的本錢都沒了”的情況。

  他的守財奴心態,讓他必須確保自己軍中的財富如滾雪球一般,不能徹底把本花光。這種心態最終也導致了重慶城內的二十多萬人被屠殺一空,全部搶光。

  孫可望在那次勸諫中,跟義父留下了一些裂痕,還感嘆:好不容易到了一個百姓閉塞淳樸、不知道我們在外地劣跡的地方,不趁機假裝仁德收買人心,還是以老樣子屠掠,如何能得人心長久?

  (注:此為史實,張獻忠初入川后的屠戮,孫可望和李定國都有過微詞。當然也不排除是因為他們最后跟南明和解了,認了永歷為正朔,所以《明史》給他們留面子說好話)

  當然,這種裂痕,是張獻忠和他的三大義子都有的,并不唯獨針對孫可望。但隨后一個多月里,張獻忠軍內部,又出現了一些新的矛盾,一時暗流涌動,人心惶惶。

  張獻忠軍此前在重慶屠城時,說是“二十余萬為之一空”,但實際操作上,也并不是把所有人都殺了的,主要是殺男人,老人,還有男童。

  對于那些年輕少女,任何時代的屠城,其實都不會全殺,因為人都是有獸性的,張獻忠麾下的幾萬老營兵跟著輾轉多年,基本上都是光棍,曾經有過老婆孩子的,在多年輾轉中也都失散了。

  如今過了那么久苦日子,好不容易進了天府之國,見到女人哪里舍得全殺?當然就被略為士卒妾侍,隨軍帶著了。

  但是,也因為張獻忠軍入川后幾場大屠殺,這些年輕女人很多都是家人被屠戮一空的,對張獻忠也就懷上了刻骨仇恨。

  跟隨普通士卒一兩個月后,這些女人有些也認命了,而那些當兵的,也開始意志松動,有些日久生情,也不再當奴婢看待,是真心想讓這些女人生兒育女,好好過日子。

  結果,在這種情況下,官軍進入了重慶,開始反攻,消息傳來,軍中這些娶了巴蜀女子的老營士兵,也開始內部不穩起來。

  有很多女卷都開始吹枕邊風,私下里傳說秦良玉秦總兵得了外兵增援,不日定能光復,而這些女子跟張獻忠有全家被殺之仇,怎會不趁機鼓動男人另尋出路、別跟屠夫一條道走到黑?

  偏偏孫可望的部隊,此前因為勸諫張獻忠別屠殺的力度最高,所以他軍中將士私下里接收四川女人的比例也最高。

  張獻忠察覺到軍心不穩后,連忙下了一條嚴令:嚴禁入川將士娶本地女子為妻,違令者軍法從事!(這條命令也是史實)

  最多只是允許追認現有的既成事實,把這些搶來的女人當奴婢發泄凌辱,但絕對不許娶妻生育。

  這條命令被暫時嚴格推行了下去,但人心的浮動肯定是免不了的。那些再苦逼地區流竄了十幾年的積年老賊,發現可以在天府之地有相對入眼的美女安分過日子,誰還愿意被禁止娶妻?

  反而是四川本地新歸附的壯丁,不受這條禁令的限制,他們本來就是本地人,娶本地女也是天經地義的。如此一來,不患寡而患不均,陜、豫老營的人心浮動就越來越明顯了。

  歷史上張獻忠入川后,怨恨“川人多反我”,從而越來越仰仗屠殺,最后失了人心,多半也有這層原因吧。

  他可能做夢也沒想到,到了一個美女比較多的地區,反而靠著這種鈍刀子瓦解人心,把他多年心跟刀子一樣冷的部隊給FH了。

  在這一系列的騷操作之下,孫可望的恐懼越來越明顯,他深切感受到了朱樹人大軍壓境后,張獻忠部的前途實在難卜。

  可他畢竟又是張獻忠相對最信任的義子了,直接投敵也說不過去,這才想到了折衷以求自保的辦法。獨領一軍請命去堵截南線的官軍水路軍。

  張獻忠考慮到他確實能分薄官軍的軍勢,減輕成都這邊的壓力,加上劉文秀李定國更加不可用,也就同意了這個計劃。

  與此同時,張獻忠也算是被孫可望的建議所啟發,舉一反三,不但往南線派出了孫可望,還望北線的綿竹、江油一帶派出了劉文秀。

  不過劉文秀帶走的兵力并不多,張獻忠要的只是劉文秀守好成都往北撤往劍門關、進入金牛道的退路,這樣成都實在要失守的話,還能帶領少量嫡系隱姓埋名逃亡多條路。

  張獻忠自己則帶著馮雙禮、李定國固守成都,并且以一部分兵力暫時前出到簡陽,成掎角之勢。

  想著如果官軍勢大,野戰難敵,只能籠城死守,那就把簡陽的部隊收回來,如果野戰有希望,那就在簡陽直接與官軍決一死戰。

  ……

  孫可望就是在這樣的局面下,在樂山與張煌言相持的。

  相持之初,他也琢磨過好幾種應對與推演——最開始,孫可望還異想天開,想過萬一張煌言這路人馬戰力不濟,或者是先行攻城后受挫損失慘重,自己可以嘗試反擊反推,一路從樂山反攻到宜賓!

  如果能打到宜賓,當然是最好了,因為那兒是岷江和金沙江匯流的交通樞紐,不但能進一步掐斷官軍補給線,讓官軍不敢冒進。還能在己方出現不測時,直接沿著金沙江逆流而上,逃去云南。

  孫可望也算了解過川滇交界的地理情況了,知道金沙江一直到老君灘之前,都是可以順利通航的。抵達老君灘后,以張獻忠軍那殘破的戰船水平,估計得棄船改走陸路,走陸路由烏蒙府(昭通)入云南。

  不過想法很美好,實際上他從頭到尾都壓根兒沒有一絲一毫的機會執行這個計劃。跟張煌言相持的最初這段日子里,兩人也小規模交手了幾次,規模不大,烈度卻不低。

  張煌言督領的是劉國能的部隊,還有朱文禎的騎兵策應,孫可望一切野戰嘗試都以失敗告終,而且是碾壓性的失敗。

  孫可望驚訝之余,也意識到這支官軍的戰斗力,絕對比大半年前遇到時,又增強了至少數成!

  看來能在開封擊敗李自成的部隊,果然又得到了非常明顯的成長!部隊的武器裝備,也在朱樹人的精心督促下得到了提升,自己根本不是對手!

  放棄了反推到宜賓的想法后,孫可望退求其次,這幾天里殫精竭慮想到的新退路,就是一旦遭遇不利后走青衣水(大渡河),由川西經建昌道,沿著打沖河(雅礱江)南下,由會川衛(攀枝花)尋求南渡入云南逃亡。

  這條路肯定會更難走,但極端情況下他也沒得選擇。

  對地理不太了解的人,大致可以把這條路理解為“逆走長Z路去云南”,畢竟大渡河金沙江都涉及到了,還是從川西山區迂回南下。

  孫可望唯一不放心的,只是自己如果真到了那一步,放棄了義父孤軍逃跑,官軍會不會跟仇恨他義父那樣,也追著他不放呢?

  或許義父還活著的時候,官軍也不至于對他太上心,但義父如果真死了,巴蜀官軍沒了靶子,會不會竭盡全力再樹一個新的靶子?

  就在這樣的忐忑中,孫可望迎來了張煌言的全面攻城。

  二月二十五,官軍已經在樂山籌備了足足十幾天了,該準備的攻城武器,當然是徹底齊備。

  甚至因為時間過于充足,官軍都懶得讓那幾門42磅船首炮依然放在江面的戰船上使用,而是費了老大勁,把大炮卸下來,在陸上設置攻城炮陣地——

  樂山縣城畢竟地勢險要陡峭,城池高度比較高,在名將江面上雖然也能勉強轟到城西的城墻和城門,但那一側臨江就有山坡,很難仰攻。

  相比之下,樂山城東的坡度要緩得多,容易攻上這座山城。而且把大炮放到陸地上的臨時炮臺,還避免了因為發射平臺搖晃導致的精度下降,可以更好的瞄準了城門轟。

  戰斗開始后,官軍的攻勢就非常凌厲,孫可望一開始還試圖讓老營精銳以身作則上墻死守。

  可惜樂山本就是一座小城,城墻城門城樓非常簡陋,唯一的防御倚仗,就只是山勢的險峻陡峭,屬于那種至少八成防御力都靠天然地形維持的存在。

  官軍勐轟之下,城東的城門城墻半天都沒撐住,午后劉國能的部隊就張牙舞爪沖進了城內。孫可望部下數千老營士卒和一萬多新裹挾的壯丁,就這樣被殲滅在樂山城內。

  還有無數死硬軍官帶著心腹老賊士卒,眼看城破不可挽回,還試圖奪船渡過岷江,逃去西岸。

  但官軍在岷江之上本就有戰船優勢,這種嘗試顯然是徒勞的。此地位于岷江和大渡河交匯的所在,本就暗流涌動水勢湍急,還有漩渦,無數水性不佳的北方賊兵,操船水平也不行,亂戰中直接翻船葬身魚腹——

  說句題外話,之所以樂山這地方會有樂山大佛,就是因為唐朝以前,大渡河和岷江匯流處,水勢實在太兇險,暗涌漩渦實在太可怕,渡船過此十有七八都會死,才有和尚來這兒祈福可以修個大佛鎮江,讓大渡河匯入時的暗涌減輕。

  (注:實際上是因為樂山大佛鑿建的時候,順帶把附近的山體鑿掉了一塊,把原本銳角對沖的匯流口,改變了流向,形成了鈍角順流,所以后來漩渦暗涌就減輕了。這是符合物理規律的,跟佛沒什么關系。樂山大佛修建以前,岷江和大渡河的水是對頭沖的,所以暗涌特別大)

  四川本地人至今通過這一帶都得小心翼翼,孫可望手下的外來戶旱鴨子還指望駕馭大渡河,豈不是自尋死路。

  樂山縣城被飛速攻破,萬余偏師直接覆滅,讓孫可望挨了結結實實的當頭一棒,也讓他的內心愈發動搖怯戰。

  他瑟縮在對岸的峨眉縣城內,惶惶不可終日,不知道張煌言什么時候會對他下死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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