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說 > 漢鼎余煙 > 第六百五十一章 京觀
    自中平以后,朝廷中樞的官員選調派遣就已形同虛設。前任交州刺史張津被害后,流寓交州的士人紛紛散去,在當地任職的地方官也陸續亡散。所以近年來,交州各地的地方官,大都出于郡守的直接任命。

    便如荔浦縣的縣長、縣尉,都是吳巨的扈從出身,殊少漢官威儀。所以馬岱見了他們,竟不能確定身份,以為他們只是荔浦縣中的尋常大姓。

    當下馬岱提鞭一指,喝問道:“這里便是荔浦縣么?”

    縣長小心翼翼回道:“正是。不知將軍……”

    “我乃奮威將軍麾下校尉,扶風馬伯瞻是也。奉將令來此救援!”馬岱在馬背上挺直身體,看看荔浦縣周圍那圈柵欄和壕溝,只看到尸體和血跡,卻沒有敵人的蹤影。

    “原來是雷將軍的部下!多謝雷將軍!”那縣長深深作揖,接著便不言語,竟不跟幾句對馬校尉的仰慕之辭。

    交州本來就消息閉塞,這縣長又只跟從吳巨,所以對北方政局、人物從不感興趣。他知道雷遠,還是因為廬江雷氏下屬的商隊常常前來蒼梧,至于雷遠下屬的扶風馬伯瞻是何等人物,他真一點都不曉得。可憐以他的見聞,甚至都不知道扶風在哪里!

    馬岱此前還特意整理了衣甲裝束,想要給交州人留下深刻印象。這一來未免有些失望。

    他再往遠處眺望,茂盛的林木間有些人影閃動,看那種仿佛猿猴的奔跑姿態,就知道是方才逃竄的蠻兵。

    看來,攻城的蠻兵全軍都在荔水沿線阻擊,已經全都被擊潰了。蠻人不可能再組織起來攻城,自家這一仗,就算打完了!本部三百鐵騎,戰死不過零星數人,算上受輕重傷的,也不過數十,真如摧枯拉朽。

    戰斗順利自然是好的。然則,將軍讓我以此戰立威,現下看來,威風似有不足啊?

    馬岱頓覺興味索然,他想了半晌,撥馬回來對部下們說:“這些腦袋留著沒用了。全都拿下來,就在……就在……”

    他四面看看,選了個接近道路的緩坡:“就在這里堆個京觀出來!”

    部屬們紛紛撥馬過來,把馬鞍下綁著的首級拋擲到馬岱所選之處。

    方才一味突陣,其實停下來割腦袋的時候并不多。而兩三百顆腦袋聚在一起,不過五六尺方圓,兩尺來高,遠看就是個尋常墳頭,也并不如馬岱期待的那么威風。

    馬岱端詳片刻,大皺其眉。

    他勒馬回來問道:“荔浦周邊,還有蠻夷的蹤跡么?”

    縣長正在與縣尉商議,是不是該請這支騎隊入城歇息。按道理說,這是必須的。然則兩人在來到交州前,都知道中原亂世是什么樣子,更都知道,亂世中賊過如梳,兵過如篦。朝廷兵馬萬一發了性子,對百姓的殘虐恐怕比蠻夷還狠!交州的漢人數量少,而且大都聚族而居。這荔浦城里萬一出什么事,可就有好幾支傳承多年的家族要斷代了。

    當下兩人俱都猶豫,誰也不愿這支騎兵進城,又誰也不敢開口對眼前這一看就兇悍異常的年輕校尉說。

    這時候馬岱忽然發問,嚇得兩人俱都一驚。縣尉腳軟,頓時又坐倒在地。

    縣長連忙賠笑:“這位將軍,恕我耳背,沒聽清您要問什么?”

    馬岱咂了砸嘴。

    不遠處有名騎士拎著幾顆首級走過。因為蠻夷不結發辮,頭發 辮,頭發沾了血就捏不牢,一顆腦袋骨碌碌滾到馬岱腳邊。馬岱飛起一腳,將這腦袋正正踢到京觀上。

    于是許多部下們一齊喝彩:“好腳法!”

    馬岱朝他們呸了一聲,知道這些部下怕是看自己心情不快,特意湊趣來著。

    轉回來他繼續道:“我在荊州時,都知道這趟各部蠻夷動兵規模甚大。圍攻荔浦的就只這些么?周邊還有沒有更多的?”

    縣長慌忙道:“交州境內,蠻夷數以十萬計,要問有沒有,哪里都有。然則起兵作亂的畢竟是少數……”

    想了想,他繼續道:“此前蠻兵攻城不下,便分散部伍到本縣多處聚落、村社殺戮。他們雖然大部集合去迎戰諸位將軍,但蠻兵沒有軍紀可言,肯定還有許多散落在村社間。將軍若要找尋蠻夷,只去周邊村社,必能見到。”

    馬岱頷首:“你手下,有認得道路的么?”

    縣長叫了幾名部下小吏來。

    馬岱隨手點了幾名部屬:“你們各帶五十騎,去周邊村落走一圈。但有蠻兵,盡數拖回來堆積!”

    騎兵們各自領命,當即卷地而出。

    雷遠本人雖是武將,殺伐之心不盛,兼有后世衛生防疫的習慣在,領兵以來絕少拿敵人的尸身作為威懾。行事最激烈的一次,莫過于在江淮時乘著夏侯惇被俘的機會急攻雩婁,把雩夏侯惇本部被斬殺將士的人頭拋擲進城里,以做威懾。當時拋擲的幾百個腦袋,次日雷遠還令人統一收起,挖了大坑埋掉。

    但馬岱卻不似雷遠這般忌諱。

    他在涼州跟著兄長作戰,屠戮漢羌各族不服,斬首動輒數以千計,堆積京觀威嚇敵人更是常事。連帶著他手下的騎兵,用殺人不眨眼來形容其兇悍,還嫌用詞輕了。

    須臾間,派出的數隊騎兵紛紛折返,果然都帶了被斬殺或俘虜的蠻兵回來,數量約有百余。因為騎兵奔襲太快,那些分散在各地搶掠享樂的蠻兵竟沒有多少漏網的。

    涼州騎士們按照自家作戰的老習慣,把死者或俘虜都用粗長繩子捆了,直接拴在戰馬后頭拖行回來。死者拖了一路,自然骨肉消磨,凄慘得不像樣子;俘虜通常也只留下大半截的身體,白森森的骨頭露在外頭,而傷口中血液和內臟也在往外泄露,偏偏還剩下一口氣,呻吟和喘息之聲不絕。

    這批人連腦袋帶軀干地投在京觀上,頓使整座京觀高大許多。

    馬岱滿意地看看,拍手道:“這才像點樣子!”

    縣長和縣尉在一旁,已經嚇得雙股戰戰。這時候誰還敢出面說,請他們不要進城,以免滋擾百姓?縣長咬了咬牙,向前兩步,準備邀請馬岱等人進城。

    孰料馬岱指著京觀,對他們大聲道:“看到了么?這便是我扶風馬氏對待敵人的法子!你們回去告訴此地的縣長或縣尉,就說奮威將軍此番南下,會同了荊州關將軍所部,麾下精兵猛將無數!我們既然來了,今后再有攻劫郡縣、欺掠百姓的賊人,都是這個下場!”

    我們就是縣長和縣尉啊?縣尉剛從地上掙挫起身,正要解釋,被縣長猛拉了一把。

    “遵命!遵命!”縣長一迭連聲地道。

    待要再講,馬岱已縱身上馬,領著部下離開。

    眼看著騎隊在隆隆馬蹄伴奏聲中卷地而去,縣長和縣尉們長吁一氣,又都覺得,回城后不妨說說適才的見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