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以為曹操就冷血無情，起碼他在這個年齡，還沒有歷史上的那種梟雄姿態，反而多了種正義感與熱血。
事實上，他此前在雒陽大展拳腳，棒殺蹇碩叔叔都能夠安然無恙，除了仰仗其父、其祖的權勢以外，也未嘗沒有借助皇后勢力的緣故。
兩家聯姻利益休戚與共，宋氏的覆滅無論從事實還是情感上，對于曹操打擊都非常大。
見夏侯惇想要殺掉王吉報仇兼揚名，曹操卻是搖了搖頭，嘆道：“元讓只知其一，卻不知其二。”
“沛國相王吉者，周琦可殺，吾等不可殺也！”
夏侯惇有些奇怪的問道：“孟德何出此言？”
曹操喝了一杯酒，隨后正色道：“朝堂有朝堂不成文的規矩，這些規矩如果有人觸碰，則離死不遠矣。”
“王吉身為兩千石封疆大吏，吾等皆為官宦大族，身為政敵在朝中無論使出任何手段都無妨，卻唯獨不能私下刺殺。行刺者也將成為眾矢之的，恐怕還會連累其宗族。”
夏侯惇皺眉道：“那為何周琦可以殺王吉？”
曹操笑道：“王吉逼死其祖在先，周琦若行刺殺之舉，倒也勉強能夠得到諒解。”
“最為重要的是，周琦不過一黔首，最多只能逞匹夫之力，以滿腔熱血火拼仇人，于朝堂諸公威脅不大。反觀世家大族，誰人家中沒有暗中豢養死士？若各族皆大興刺殺之舉，朝中袞袞諸公豈非人人自危？”
夏侯惇這才恍然大悟，繼而咬牙切齒道：“恨不能手刃此賊，報宋氏數百口血海深仇！”
曹操聞言眼中也是閃爍著寒光，冷笑道：“王甫狗賊此前已經犯下大忌，滿朝上下皆欲殺此賊，待司隸校尉陽使君將其法辦以后，王氏上下亦會為其陪葬！”
夏侯惇眼神微動，問道：“孟德所言大忌為何？”
曹操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宋氏傳承久遠，族中盛產美人，多與皇室、大族聯姻，名聲極佳。”
“元讓得知宋氏舉族被滅之時，是何感受？”
夏侯惇略作思量，隨后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恐懼！”
曹操撫掌嘆道：“是啊，恐懼！傳承兩百余年的大家族，嫡系一朝被屠盡，上至滿朝公卿，下至世家豪族，哪個又不感恐懼？”
世家大族最重傳承，可以容忍家族成員犯罪被殺，卻無法坐視舉族被滅。
宋氏史書上并無太多記載，可是宋皇后姑姑嫁于先帝三弟為妻，宋皇后嫁給了當今天子劉宏，宋皇后哥哥又娶了曹操堂妹。
僅僅從這些只言片語的記載，也能推斷出宋氏曾經究竟有多么顯赫了。
如此世家，卻因王甫誣告之故舉族被滅，試問滿朝公卿哪個不心中震怖？又有誰不想置其于死地？
如果說王甫當初劫持幼帝，殺大將軍竇武以及太傅陳蕃，還可以說是自保、是因為黨爭的緣故，雖然被士人憎惡卻至少還在規則內辦事。
然自從當今天子開始掌權以后，王甫為了討好天子不惜淪為惡犬，已經徹底不按規矩辦事了。
渤海王全家數百口被殺，讓宗室全都戰戰兢兢，恨不能將王甫生吞活剝。
宋氏遭遇橫禍，嫡系被屠戮殆盡，數百年基業毀于一旦，更是令世家大族感到背脊發寒。
雖說這些發生過的慘案，有可能都是王甫在當今天子授意下所為，但無論宗室還是世家大族，都不會將這份血仇記在天子身上，反而會將矛頭指向王甫這條惡犬。
不僅僅是宗室與世家大族。
王甫身為先帝時期的中常侍，如今位極人臣，更是被封為冠軍侯，可謂是權傾朝野。
然一朝天子一朝臣。
先帝時期掌權的中常侍，曹操祖父曹騰自不用說，乃西漢名將曹參之后，雖然入宮卻親近士大夫，且任職期間多有賢名，早就隱退。
另一位權勢不下于王甫的中常侍曹節，除掉大將軍竇武、太傅陳蕃，以及渤海王與宋氏謀反的案子也都參與其中。
趙忠雖也為先帝時期的宦官，且先帝時期因為誅殺大將軍梁冀功封都鄉侯，權勢卻遠不如王甫、曹節二人。
王甫、曹節挾持幼帝，誅殺竇武，把持朝政，權勢滔天。
可現如今天子已然長大，自然不肯再受二人擺布，也需要扶持自己的親信張讓、趙忠等人上位。
如此一來，王甫、曹節反而成為了張讓、趙忠仕途上的絆腳石。
二人或許也正是感受到了這點，才會淪為天子惡犬，干出誣殺渤海王與宋氏全家之惡事。
或許在行此事之初，天子已經準備把他們當做替罪羊，好交給士族與宗室處置。
最是無情帝王家，有用的時候會對你恩寵有加，沒有用了可以隨時舍棄。
天子給王甫冠軍侯的冊封，也算是對他的提前補償吧。
曹操雖然年輕，卻已智慧非凡，早就看清楚了里面的門門道道，再結合如今朝堂局勢的變化，所以才知王甫必死無疑。
“客人里面請！”
就在曹操、夏侯惇二人談論之際，隱約聽到了酒肆伙計的聲音傳來。
曹操當即眉頭微挑，饒有興趣的笑道：“這個酒肆剛剛死了人，居然還有其他客人過來喝酒，真是有趣。”
夏侯惇道：“莫不與我等一樣，都自外地而來？”
曹操起身，道：“且出去看看。”
兩人走出客房，自樓上往下觀望，曹操一眼就看到了為首那名不滿二十歲的青年。只見青年身材偉岸，面容俊朗，頭戴綸巾，腰懸佩劍，好一個翩翩美男子。
這位男子并非旁人，正是周琦周子異。
與此同時，周琦也正好抬起了頭，眼神只是掠過身材雄壯的夏侯惇，隨后就與曹操的視線交匯。
兩位胸懷壯志的青年，就這樣在距離國相府不遠的酒肆內初次邂逅。
曹操喜交四方豪杰，便主動遙遙行禮，朗聲說道：“屋內宴席已備，閣下可愿上樓與吾共飲一杯？”
若是換做尋常時期，周琦倒也不會拒絕，可他今日有大事要做，既不愿節外生枝，又不愿牽連陌生人，當即略帶歉意的回禮道：“吾尚有要事，恐不能應邀。待下次有緣相見，某當自罰三杯，以示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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