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不必爭執，這邊的幾道奏章過去，朝廷那邊不久就有各樣意見的詢問文牒到來。這邊再寫去各自解釋的公文，如此往返，此事的最終結果必還是要等候才是。
“在下的確還想多留一些日子。”賈璘拱手回道。
“哈哈哈。”王恩龍很佩服他的膽量，也就接著說道，“元旦將至，御史留在這里，也可以體會到與神京不一樣的歡快氣氛。”
賈璘笑著拱手說了“必當從命”，耳中立刻傳來大帳外的“噼啪”之聲。這些聲響又不似鞭炮的響聲連貫清脆，令帳內的韓澤平等人頗為疑惑。
王恩龍見這些神京來的人好奇，不禁大笑著說道：“我們出去走走。”他的話就是命令，那些親將像是按了發條，或是被牽著線的木偶一般，立刻就齊刷刷地站了起來。
這也是無聲的教育，裘方、韓澤平等人也就更知道軍令與規矩，在軍營內是無處不在的。
跟在王恩龍的身邊、身后，賈璘等人邁步走出大帳的時候，見到營內的許多士兵，正說笑著湊在一起。
那些“噼啪”的聲響，就是從他們手里拿著的火槍發出來的。那些火槍的制式并不相同，從槍管的長短到槍托的形狀各異。但裝填彈藥的方式，還都是從槍管前端塞進去，再用搠杖（槍釬、通條）搗實。
目前按照所謂先進的角度來說，鳥銃與嚕密銃為上，又以嚕密銃為最佳。
這兩種武器的長度也不一樣，因為對射擊距離和精度要求的不同，也都有從四尺至六尺的規格。
因為制造起來要求高，這兩種武器雖然性能較好，可是目前還不能大量裝備部隊。再就是這兩種武器都有精細而繁瑣的操作，所以士兵們并不喜歡使用，私下里仍然愿意采用更為方便的普通火銃。
至于子母銃等其它制式的槍械，不過是少量存在。
以性能最好的，槍重六至八斤的嚕密銃來說，射擊精度不錯，三錢的鉛彈在四錢火藥的催發下，射擊距離最遠達到近四百余步之遠，有效殺傷在一百步左右。
有了這樣的武器，大成還不就立刻威震天下了？暫時還不行。
首先就是數量不多，再就是士兵并不愿意在激烈拼殺的戰場中，過于依賴這些槍械的原因，是因為它們的繁復操作及射擊距離不足、精度不夠等原因。
軍中編有實用手冊，究其概要為：一洗銃；二下藥；三送藥實；四下鉛子；五送鉛子；六下紙；七送紙；八開火門；九下線藥；十仍閉火門、安火繩；十一聽令開火門，照準賊人舉發。
簡單看來，就知道使用這些槍械的繁瑣與時間的耗費。再就是每位銃手作戰的時候隨身攜帶三十個小竹筒，每個是一次的擊發量。
因為發射速度緩慢，再加上對方也有衣甲護身，殺傷力總是有限。假設與韃靼的騎兵作戰，大成的銃手或者還沒能擊發幾輪出去，敵騎就已經沖到面前了。
這又怎么辦呢？或者是銃手后退，其他士兵揮舞刀槍迎上；或者干脆就是使用各類槍械的銃手們，把手里的槍械倒轉過來——有的火銃后面，可以安放鐵叉、鋼刀、鐵錘等冷兵器，再繼續與敵人拼殺。
上述可見不便，再就是韃靼、金人，也有類似的槍械。他們雖然因為制造原料少而不便，但也還是可以裝備一些。
所謂博弈，就是基本處于形態大致相當的相互制衡之中。
這樣的不便與對抗，對于雙方來說相同。所以當下真正的血戰，還是靠戰馬、鋼刀、鐵杵等冷兵器來完成。
眼下時值新年，按照舊例，軍營中的兵士們除了得到一些酒肉，借以吃喝歡樂以外，就是有一些火器營的士兵們，拿著各樣火器，來比作鞭炮為戲。
當然，這些槍械不會裝填鉛彈，都只是聽個響聲、看個火花罷了。至于點放大型火炮，那自然是不被允許，無人敢于那樣做的。
眾人來到空地中，見到或是聽到各處清脆的槍響聲，再使得來自長安的人等，見識到了軍營兵將們的豪闊之情。
王恩龍對此頗為自豪，不免打趣著說道：“御史不會把這些也參奏朝廷吧？”
“在下身負使命，這個定也要參奏。”賈璘答道。王恩龍聽了也是一驚，隨即臉色略沉，已然顯得有些不悅。
“御史是說營內兵將浪費，還是說軍紀混亂，就請示下。”他默然說道。
賈璘拱拱手答道；“在下自然知道這些只是游戲，更不會指斥。只不過，在下會據此請陳，懇求朝廷督派高超工匠，以改良火藥、提高鋼鐵質量。”
王恩龍的臉上，隨即因為他的這句話感到驚訝。
賈璘也不再說，只是笑著請他喚來一名士兵，當場為眾人做燃放槍械火藥做鞭炮之戲。
這名士兵持著鳥銃近前，施禮后按照操作要求，很規范地擺弄一番。油紙點燃之后，他連忙把槍口沖天。
一股青煙緩緩地從槍口冒出，眾人的心里和面上都不由得感到緊張。既是退后幾步，眾人再因為好奇，仍是緊緊地盯著槍口。
“砰”的一聲響過后，眾人終于放了心，再就鼓掌大笑起來。那名士兵確認燃放完畢，把鳥銃置于手中。
賈璘先是點頭稱贊幾句他的操作熟練，再對王恩龍說道：“據此可見，大成士兵從操練的完成程度，以及火銃的火藥配比等，仍須改進。”
說罷，他就指示了一下那個士兵：收回鳥銃的時候，應該置于身側，槍口仍是沖上才對。
王恩龍先做了肯定，擺手令那名士兵退去，再開口說道：“操練的確如御史所說，至如火藥之配比，卻還是令某渾沌。”
火藥的精細配方，可以使得它發揮出更大的效力。也就能造成更多的勢能，讓爆炸威力更大，讓子彈飛得更遠、更快。
譬如在宋代的《武經總要》中，火砲火藥包括了硫磺、窩黃、焰硝、麻茹、干漆、砒黃、定粉、竹茹、黃丹、黃蠟、清油、桐油、松脂、濃油等各種配料，其實大都和火藥沒有什么關連。
眼下的火藥質量已經得到提升，并被認為完美。但賈璘自然懂得，黑火藥的最佳配方，是硝、硫、炭這三樣依次混合制成（具體比例就算是賈璘知道的特別秘密而不再公開了……）
當下自然不能說出實情，賈璘只是笑了笑，隨即回道：“這個在下也是方才察覺，待有機會試驗之后才可稟明。”
也不多說，王恩龍再隨口說了幾句期許的話，也就不再多說。兩人正在說笑之時，有近旁的親將手指夜空喊道：“請看！煙花出來了！”
隨著他的聲音落地，四下里開始燃放真正的鞭炮、焰火。“噼里啪啦”的鞭炮聲響中，一朵朵絢麗的煙花，綻放在夜空中。
金黃耀眼、銀蛇亂舞，焰火燃放得極為燦爛，現場眾人無不歡悅鼓掌喝彩。
寫了《彷徨》的大家曾說“外國用火藥制造子彈御敵，中國卻用它做爆竹敬神。”
這話可以作為警句，但的確有些偏頗。以火器論，先不說唐宋已經有了當時世界最為先進的開發、研制技術，更還引入了實戰，并有震撼的效果。
甚至，不久后的金人與元人，就爭相搞來使用，與宋人展開火器大戰或者是遠征西亞歐洲，譬如歷史中的金人、元人都曾在與漢人爭奪汴梁的戰斗中，彼此大量使用各種火器。
在漢華的歷史中，若以明代來看，與世界范圍內的槍械、火藥水平不說領先，也大致是相當。
尤其難能可貴的是當時漢人的火銃種類之繁多，足以證明漢人彼時確定懂得火器對作戰的重要，起碼是朦朧地知道火器終將取代冷兵器。至于清滿自閉而落后，那是韃子們誤我大漢所致。
凝望著夜空，王恩龍帶著許多感慨與期冀，緩緩地說道：“若真有火藥能夠得到確定改良，何愁天下不定。”
賈璘只是點點頭，卻并未搭言。因為他知道，即便是指導著做出真正的快槍，也只能立刻被當下的皇帝、重臣們更為猜忌。甚至，或許那樣的快槍裝備了軍隊，他自身就會因為受到猜忌而歿了。
又，這樣的槍支裝配到了軍伍更難免沒有在轄制手段跟上之中，使得邊將們的野心膨脹而發生叛亂。天下就不會因為武器改良而安定，反而會使得因為武器的進步而大亂。
這豈不是悖反了賈璘想要天下安定、萬民康樂的初衷？
雖然有這些顧慮，賈璘知道若沒有幾乎是絕對的權利，是不可能把控住突然被制造出來的更為先進的火器。
他肯定會擁有這些，但需要先為自己創造出，或者是火器改良伴隨權利不斷增大的，確定“安全”的環境才可以。所以，他仍會按照自己的步驟推進此事。
至于打擊，甚至收服許多失地，又何必等到快槍的問世？他自信進行稍許的武器改進，就能使得與韃靼、金人的博弈中大站上風，并借此迅速推進漢家地盤了。
觀看多時，王恩龍再邀請眾人回去大帳內繼續飲酒為樂。先后有一班親將做了劍舞，又有軍伎進來歌舞。帳內，隨即就響起了各樣大行酒令的嘈雜聲。
歡聚之后，賈璘等人暫且回去駐地稍歇。
金釧與玉釧、兩個婆子近前來拜，賈璘先是打賞了婆子，她們拜謝后回去自己住處。
“大爺又去了何處？”金釧笑嘻嘻地近前問道。賈璘攬住她豐致的腰身回道：“也不用問我，只看你自己就知道。”
“嗯？大爺這話說得奴婢只是糊涂。”金釧蹙著眉頭，仔細地思索著。
賈璘抱著她親了親，再笑著說道：“快別多想了，沒的白費腦子。我看了兵營內的火器，再就看了他們施放爆竹、煙花。”
得到解釋的金釧還是拉著他的手輕搖著噘嘴說道：“這些奴婢本也不在意也不敢問，可又大爺說奴婢自己就知道，終究是怎么說？”
看著她嬌憨可愛，賈璘忍不住笑著吻了她一下再說道：“看你也是急火。”
眨著眼睛想了想，金釧縮著脖子掩嘴“噗嗤”一笑，臉上隨即通紅。“奴婢哪里竟然真的著急了？”她皺了皺鼻子說道。賈璘摩挲著再要說什么，她連忙抬手捂住他的嘴，只抿著嘴看著他。
賈璘笑著不再多說什么，金釧略微安定了心神后，再笑嘻嘻地伸出粉白的手掌說道：“大爺說了急火，卻也不差。”她的大眼睛彎彎、紅唇噘起，示意也要賈璘賞賜；玉釧雖然不如姐姐膽大，卻也兩手合在腰側做福禮狀，眼睛里滿是笑意地看著他。
兩個女孩就此討賞，賈璘就此正色坐在炕邊，姐妹倆見狀笑著再次拜禮祝賀新年。各自領賞了二兩銀子，金釧與玉釧被他再拉起來。
“就給大爺打酒吃。”金釧把粉拳展開，看著那錠銀錁子認真地說道。
賈璘連忙說道：“金釧真是可憐愛，就自己收著就好。”玉釧也湊近前來，賈璘握住她的手，覺得她手里的銀錁子攥得溫熱。
“就快去收好，說了是賞的。”賈璘說罷，玉釧抿著嘴笑著點點頭。要走去收起銀子，她再站住了腳。鼓足勇氣，她回過身來。先是對他眨眨眼睛，她再紅著臉湊近。賈璘就安慰她之后再次敦促。
姐妹兩人福禮后收了銀子，又再來恭賀新年而被賈璘各自賞賜慰問。金釧湊近前來再次福禮，拉著賈璘的手再仰頭看著他。玉釧也笑瞇瞇地看著他，連連福利道謝。
或是因為天冷或是因為情緒感染，金釧偎在賈璘的懷里，再也不想挪動。隨后她仰頭湊近他，不多時就有頭腦昏然的感覺。只覺得自己過于急切，她并不懂得到底是為什么會有這樣。
金釧但覺心跳急速的感覺稍好一些而略有清醒的時候，卻見到賈璘仍是淡定地注視著自己。想到與他相識后的經歷，身心都是感慨激動的金釧，只有帶著對新年以及對他的美好期盼，輕緩地貼在他的身邊。
大致因為雙胞胎姐妹的心意聯通緣故，玉釧因為自覺羞怯而低頭，扭捏糾結了一會兒，她還是福禮后轉去。
賈璘也不再理會她而握住了金釧的手，和她隨意說著什么。被他溫暖著的金釧，耳中隱約聽見外面仍有爆竹聲間斷著傳來。每一聲清脆的爆響聲，都令她的身心感動。
玉釧走到屋門處，聽得屋外的鞭炮聲不斷，也就推門出去觀看。
天色朦朧，遠遠近近的有鞭炮炸響，以及煙花升到半空綻放的絢麗景色。
她仰望著天空，呆呆地暢想著。一聲鞭炮就是一個對美好未來的許諾，一朵煙花就是一個期待的美妙愿景。
她正在暢想，又聽得屋內的賈璘喊了聲“外面冷，仔細凍著了，就快回來”。回過神來的玉釧清脆地答應了一聲，再凝神合掌祝禱一番也就回了屋內。
金釧卻又被賈璘突然的這聲喊話，嚇得不由得顫抖一下。正再被他安慰得神情恍惚的時候，她忽然聽得屋外原本清脆的煙花、爆竹聲響中，夾雜著爆出沉重的異常悶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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