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文正感慨萬千,一時不知說些什么好,朱元璋卻尋常百姓嘮家常一般,接著往下說道:
“這些年你南征北戰,孤軍守洪都,血戰鄱陽湖,一戰下平江,橫掃福州,智取潼關,大都一戰更是險象環生。
你立下汗馬功勞,成了國家棟梁之材,只是咱們叔侄倆總是聚少離多。
回頭一看,一晃二十年,叔父這才發現,當年的野小子也長大了,人也清瘦了,憔悴了。
只怪叔父不好,沒能在身邊多照應,讓你這些年吃苦受累了!”
朱元璋這番話說得情真意切,完全是有感而發。
大哥死得早,按照古代宗族的規矩,朱元璋就有撫養教育這個侄兒的義務。
可朱文正命苦,偏偏生在一個天下大亂的年代,那年頭朱元璋才剛剛起兵,成天東躲西藏,自身都是難保,哪有機會管教朱文正?
在老朱想來,朱文正早年如此叛逆,跟年少時缺乏長輩關愛教育有關。
如果像朱標朱棣幾兄弟那樣,生下來就帶在身邊,聘請名師管教,又怎么會搞成后來那副荒唐模樣?
所以,即便朱元璋很早就知道朱文正在洪都的風流事,也只是口頭教育過,并沒有過于責罰。
對于這點,老朱心里多少是有點愧疚的,看向侄兒的目光自然而然就帶上幾分憐愛。
沒想到這番聲情并茂的話,卻讓朱文正越聽越難受。
他當然知道老朱今天為啥叫他來吃飯,如果朱元璋嚴厲指責,甚至大發雷霆,朱文正都絲毫不會意外。
但老朱偏偏沒有,反而溫情以對,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這比罵朱文正一頓,都更讓他難受。
朱文正心中一暖,語氣哽咽道:
“叔父……紅玉的事情,是侄兒沒處理好……”
朱元璋卻渾不在意,揮揮手打斷道:
“沒啥好不好的,人不風流枉少年,你叔父不也是妻妾成群么?
叔父只問你一句,那孩子到底是不是你的?”
朱文正渾身一震,這個問題正是他最不想回答的,因為他也不知道真相。
猶豫再三,朱文正覺得老朱既然跟咱推心置腹,咱也不能信口雌黃,還是如實說吧:
“時隔多年,許多事情也記不清了,對于這個孩子,侄兒是真的不知曉!”
朱元璋認真盯著他看了兩眼,發現不似有假,便又問道:
“如果孩子真是你的,你打算怎么辦?”
“這……”
換誰突然蹦個兒子出來,一時半會兒肯定消化不了,朱文正顯然也沒想到這些。
更關鍵的是,紅玉出身青樓,就算朱文正想認,也得顧及皇家臉面,得朱元璋點頭才是。
老朱見侄兒半天不做聲,頓時有些失望道:
“親生骨肉,也能棄之不顧?”
這句話驚醒了朱文正,對于家族親情,朱文正同樣十分看重。
對于他來說,親情是任何事物都替代不了的,而且少一個,就永遠的失去了,什么東西也換不回來。
朱文正不再猶豫,斬釘截鐵的答道:
“如果真是朱家骨肉,侄兒絕不會不管不顧,一定會扶養他長大成人!”
朱元璋當即拍手叫好道:
“好!這才是咱們老朱家的人,有情有義的真漢子!”
說完,朱元璋似乎覺得還不過癮,直接站起身來,渾身散發出一股強大氣勢道:
“叔父這些年出生入死的打天下,為的是什么?
不就是圖得個天下安定,人人能夠闔家團圓,妻兒老小歡聚一堂嗎?
男子漢大丈夫就要有擔當,若是連親生骨肉都不要,跟禽獸又有何異?”
這番話說得痛快淋漓,讓朱文正不得不好意提醒他道:
“只是紅玉的身份……”
老朱虎軀一震,大手一揮道:
“這算什么?
你直管安頓她做個妾室,好生照顧孩子便是。
咱寧肯叫天下人說閑話,也絕不能做那禽獸不如的事情!
再說了,扶養后代天經地義,誰敢亂議是非,朕割了他的舌頭!”
朱元璋越說越激動,完全把自己代入進來,這也是從小家破人亡的他,刻在骨子里最深刻樸實的信念。
老朱并不是不顧臉面,只是跟親人比起來,他堅定選擇了后者。
朱文正聽完心潮澎湃,沒想到老朱平時殺伐果決,涉及兒女情親卻也含糊,在這件事上,竟如此支持自己,忍不住感動道:
“叔父大恩,侄兒永記于心!”
朱元璋走過來,拉著他手的說道:
“駐馬店的案子暫且放一放,專心處理這件事情,你都快三十了,至今膝下無子,若孩子真是你的,也不枉是件美事!”
有了老朱這句話,朱文正心里總算踏實了,不管結果如何,他都可以放開手腳去查。
等他告辭叔父走回家時,卻意外發現謝翠英竟然帶著蘇靈兒,正站在門口等候。
謝翠英天生麗質,二十好幾了還像豆蔻少女一般,肌膚吹彈可破,只是白嫩的臉額上隱隱帶著一抹憂色,直到看見朱文正騎著馬出現,才如釋重負的松了口氣。
朱文正快走兩步趕到門前,翻身下馬,好奇問道:
“夫人,你這是?”
謝翠英一邊上前接住他,一邊語帶關切道:
“我聽你去了宮中,擔心叔父責罰,這才盼著你早些回來!”
朱文正心里咯噔一下,難道謝翠英已經都知道了?
他一臉狐疑的看向伴在謝翠英身邊的蘇靈兒,小丫頭礙于夫人就在一旁,只能悄悄沖他眨了眨眼,也不知道是讓他安心,還是讓他小心?
朱文正又扭頭看向謝翠英,只見娘子一臉平靜,絲毫看不出喜怒,如此怪異的淡定,讓朱文正大感不妙,急忙解釋道:
“娘子,這事……”
謝翠英伸出白嫩的食指,一把便堵住他的嘴,一如既往的柔聲道:
“別說了,不用為我擔心,只要你有需要,我會一直在你身邊陪伴你,支持你。
我知道你現在心很亂,但是一定要心平氣和的去處理問題,莫要亂了陣腳,給小人可乘之機!”
說完,謝翠英沖著朱文正微微一笑,一如既往的溫柔賢良。
短短幾句話,讓朱文正感動的一塌糊涂,他今天才真正理解到,謝翠英有多么信任他,多么理解他。
出了這么大事情,娘子非但沒有任性胡鬧,反而第一時間站在朱文正的角度上,為他設身處地著想,深怕他一個處理不好,吃了大虧。
女為悅己者容,士為知己者死,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朱文正緊緊握住謝翠英的柔荑,發自肺腑道:
“娘子……此生此世……我朱文正決計不會辜負你!”
謝翠英噗嗤一笑道:
“好好的,說這么重的話干嘛,以后日子還長呢!”
說完,謝翠英又伸手幫他擦了擦臉上的塵土,仔細端詳一番,才說道:
“快去處理正事吧。紅玉母子已經接到府上了,就在后面候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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