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大的墨鏡擋著王佳偉的大半張臉，顧北也看不清這廝的表情變化，可他這話說完，足足等了半分鐘，王佳偉愣是一丁點兒反應都沒有。
咋了？
睡著了？
如果不是看見王佳偉那一張一攥的手，顧北還真的要伸手在他眼前晃一晃了。
陳勛琦倒是對王佳偉的反應見怪不怪了。
香江電影圈子，只要是接觸過王佳偉的人都知道，這個貨有點兒神經質。
要不然能干出險些氣死投資人的事。
自然也就不會落到現在這步田地了，人人視他為瘟神，投資人更是聽到他的名字就望而卻步。
“王先生？”
王佳偉這才還魂，抿了抿唇，隨后從包里掏出了一沓稿紙，鄭重的放在了茶幾上，還往顧北的面前推了推。
“還不夠完美！”
語氣之中帶著深深地遺憾。
呵！
顧北笑了一下沒說話，伸手將那沓稿紙拿了起來。
封面上寫著兩個大字——江湖！
呃？
不應該是東邪西毒嗎？
江湖又是什么鬼？
還有啊！
王佳偉你是小本畢業的嗎？
就這筆破字，也就比剛開始學寫字的小雪強那么一丟丟。
抬眼看向一旁的陳勛琦，見他也一樣忍著笑。
翻來后，字跡更加凌亂，有的地方還有大段大段的空白，似乎是還沒想好要往里面填充什么內容。
連著三頁，居然沒有一段對白。
這叫劇本？
默劇？
“這里的風沒有停下的時候，總是不停的刮，一天、兩天、三天……卷起大漠上的砂，一粒、兩粒、三粒……”
你跟我這水文呢？
而且，你特么告訴我，就一個三秒鐘的鏡頭，你整整寫了一頁紙是什么意思？
王佳偉倒是很坦然，透過墨鏡的鏡片，似乎還能折射出無盡的哀傷。
那是一種懷才不遇的孤獨。
屁啊！
這種才要是有人能欣賞才見怪事呢。
繼續往下看，顧北基本上把王佳偉的這個劇本當成了反面教材。
論一份劇本到底可以爛到什么程度。
避坑指南。
要是不懂行的或許真能被王佳偉給忽悠了，可顧北本身就是個圈里人，這些年抄的劇本也不少。
你特么拿老子當傻子糊弄啊？
故事主線基本沒有，看了十幾頁，顧北都不知道主角到底叫個什么名字。
但是通過凌亂的敘述，顧北還是可以確定，這個劇本就是《東邪西毒》。
故事一開場，還是歐陽鋒的那個小酒館。
大沙漠里來酒館，就問這行為藝術有誰能懂？
關于這部電影，前世的評價也是兩極分化。
有人很喜歡，甚至認為《東邪西毒》是王佳偉電影生涯的巔峰之作。
主要的論據就是電影呈現出來的畫面，光影錯落、恍惚縹緲、頹廢凄絕，帶給人強烈的視覺沖擊，好看得像一首詩。
還有那大段大段的臺詞，憂郁惆悵、沉悶現實，傳達著深刻的人生感悟，動聽得也像一首詩。
這兩點顧北倒是也能認同，畫面確實很美，每一幀都能拿出來做電腦的桌面背景。
臺詞也確實很牛掰，用來忽悠無知少女，絕對夠用了。
可除了這些，還有什么？
從頭到尾的旁白，中間數次直接用文字貼在畫面上。
這種敘述方式很難讓人喜歡，觀眾更想看到的是通過鏡頭語言來敘事。
畢竟觀眾走進電影院是來看電影的，不是來聽書或者看書的。
抽去旁白的內容和文字，影像內容太少了，場景幾乎固定在歐陽鋒的客棧。
感情戲更缺乏說服力，愛的死去活來，精神分裂，僅限于文字上的直接描述，這種感情描述很難讓人代入。
人物關系也過于簡單，完全沒有戲劇沖突，更沒有應該表達出來的江湖。
片名既然是《東邪西毒》，觀眾在期待什么，大家都懂，但是這電影明擺著就是掛羊頭賣狗肉，好像是個虛假廣告。
當然，站在觀眾的角度，這部電影也有好的方面。
比如陳勛琦的配樂《天地孤影任我行》，每一個旋律都是江湖。
選角也很棒，幾個演員都是演技炸裂的實力派。
武打場面的設計與剪輯同樣精彩，尤其是盲武士大戰馬匪的那一場，堪稱登峰造極
但是，一部電影最重要的故事行呢？
總不能花上幾千萬，就為了滿足王佳偉裝掰吧？
“我想我當初應該說的很明白了，我要的是一個完整的故事。”
王佳偉的表情終于有了些許變化，連忙解釋說：“電影是導演意志通過鏡頭的延伸，我不能把我的想象力封鎖在一張紙上面。”
呵呵！
這話說的，掰感十足，顧北都差點兒被感動了。
“好，我尊重你的想象力，那么，現在請告訴我，如果我投錢給你的話，你的想象力要多久才能變成一部電影？”
王佳偉一愣，剛剛不是在討論劇本嗎？
怎么……
“我需要時間，很長的時間，我需要在創作的過程當中尋找靈感。”
我信你個鬼啊！
創作當中尋找靈感？
跟《一代宗師》那樣？
10年磨一劍。
《一代宗師》都要變成《一代失蹤》了。
把張振熬成了八極拳宗師，還拿了全國比賽冠軍。
顧北死死的盯著王佳偉，一言不發的，剛開始王佳偉還能硬挺著，但很快便堅持不住敗退了。
“再……再給我一點時間！”
這是慫了。
還要時間？
這是多大的臉啊！
顧北也知道，讓一個不習慣拿著劇本拍戲的人，準備一份完整的劇本，確實有點兒難為人。
可這是要掏真金白銀的。
前世《東邪西毒》投資數千萬，最后的前往卻只有幾百萬。
要不是有劉振偉這個鐵哥們幫著擦屁股，王佳偉絕對會被投資人給燉了。
“王先生，我的要求不算高，一個完整的劇本，一個完整的故事，應該不難吧？”
王佳偉低頭不語，這件事對別人或許不難，可是……
就是顧北手上拿著的這份，都快把他給難為死了。
“我……盡量！”
王佳偉的心里也憋屈的很，忍不住開始憶當年。
《旺角卡門》票房大賣之后，無數投資人揮舞著支票本主動上門求他。
最后還是鄧光容的一句“投資沒有上限”，才打動了了他。
可也是那部《阿飛正傳》，讓他徹底墜入了谷底。
雖然《阿飛正傳》讓他在當年的金像獎上斬獲頗豐，可因為糟糕的票房數據，也讓投資人對他避之如蛇蝎。
再也沒有人愿意給他投資，連著幾年的空窗期，也讓香江影壇快要忘記他的名字了。
難道電影不是應該追求的藝術嗎？
為什么人們的眼里只看到錢？
這些話，王佳偉曾對劉振偉說過，他到現在都還記得劉振偉聽到他這些話的時候，那見了鬼的表情。
人們的眼里只看到錢，那是因為錢是人家的。
王佳偉所追求的藝術，卻要掏空人家的口袋。
“明年五月份，我會再來香江，半年的時間……應該夠用了吧？一個完整的故事，不不想再看到……這玩意兒。”
同樣的話，要是對別人說，恐怕那人早就急了。
可王佳偉是個天生的二皮臉，根本不在乎。
“好，一定。”
說完，王佳偉就想把他的劇本拿回去，可是卻被顧北給攔下了。
“這份先留在我這兒，到時候，拿著真正的劇本再換回去。”
王佳偉走了，背影蕭索……
完蛋！
看了王佳偉的劇本，顧北都變得神經了。
看著那份劇本，顧北又忍不住翻來了，這玩意兒還有點上癮。
“人最大的煩惱，就是記性太好。如果可以所有的事都忘記，以后每一日都有一個新的開始。”
“要一個人死，最痛苦的方法，就是先殺了他最喜歡的人。”
“有些人是離開后，才會發覺那個人是最喜歡的。”
“別以為要欺騙一個女人是很容易的事，越是單純的女人就越直接。”
“雖然我很喜歡她，但是我始終都不想讓她知道。因為我知道，得不到的東西永遠是最好的。”
這玩意兒簡直就是搭訕寶典，每一句都逼格十足。
字里行間那股子酸腐味，還有讓人頭皮發麻的矯情勁兒，無知小女生根本抵抗不了。
顧北突然決定，王佳偉要是不當導演的話，去午夜廣播站做個愛情心理咨詢大師照樣能活，時不時的再發點兒雞湯文，根本沒有瓊瑤什么事了。
“看什么呢？”
陳小旭這時候下來了，見顧北正捧著一摞紙看得入神，一邊看還一邊笑，笑得……
咋還賤氣啰嗦的。
“啊？”
顧北回頭，見陳小旭就站在身后，剛要說話，突然想到了剛剛看過的一段臺詞，立刻做深情狀。
“我曾經問過自己，你最喜歡的人是不是我。現在我已經不想在知道，如果有一天我忍不住問起，你一定要騙我。就算你的心有多么不愿意，也不要告訴我，你最喜歡的人不是我。”
呃……
顧北的語氣深情款款，可陳小旭卻像見了鬼一樣。
沉默片刻，突然揚起胳膊，照著顧北的腦袋就是一巴掌。
“精神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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