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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0 章

    寒風凌冽, 掠過崔沁耳鬢的發梢,她今日別了一只點翠鑲南珠的蝶念花, 艷麗的翠色被冬陽映照得熠熠生輝, 襯得她肌膚賽雪,嬌靨如花。

    西風吹著嘉慶公主的衣袂獵獵作響,她瞇起眼睨著立在車轅上的昳麗女子, 眼底閃過一絲不屑。

    即便不想認輸, 也不得不承認崔沁堪稱絕色,難怪慕月笙被她迷得神魂顛倒。

    她冷冷掀起唇角, 高傲覷著她, “崔氏女, 本宮告訴你, 你最好知難而退, 只要我皇兄一封圣旨, 他慕月笙再位高權重,也不能抗旨,否則他這輔政大臣也到頭了。”

    嘉慶公主一身紫衣, 花紋繁復艷麗, 腰間系了同色腰封, 腳上套著黑皮馬靴, 梳著高高的云髻, 裝扮極為利落。她長眉入鬢,眉宇間竟是冷色。

    崔沁倒也不覷她, 神色從容回道, “公主殿下, 陛下雖是天子,卻不能干涉民間嫁娶, 我與慕月笙已簽訂婚書,莫非殿下是要來當妾?即便殿下肯,我怕是也不肯的。”

    嘉慶公主臉色霍然一變,眉尾往下一沉恍若鉤子,涼颼颼問道,“你們簽了婚書?”

    “是,戶部也蓋了戳。”

    一排大雁劃破長空往南而掠,嘉慶公主仰天一陣冷笑,唇角抽搐著,咬牙道,“好他個慕月笙,他竟是瞞著我皇兄私下讓戶部蓋印。”

    數聲冷笑過后,嘉慶公主唇角一揚,“即便如此那又怎樣?我皇兄心意已決,定是要將我許給慕月笙,慕月笙若是抗旨,他這內閣首輔就得讓賢。”

    崔沁暗嘆一聲,于嘉慶公主而言,以皇權壓人伺機嫁給慕月笙,得償所愿。

    于皇帝而言,這是忌憚慕月笙位高權重,故意以婚事迫他交權。以慕月笙的性子,他絕不可能娶嘉慶公主,怕是要被圣上逼得主動退位。嘉慶公主也不過是皇帝手中的棋子而已。

    慕月笙數次告訴她,他留有后手,崔沁自然信他。

    “我耳聞陛下寬厚儒雅,想必不會強人所難。”崔沁不欲與她牽扯,只冷聲道,

    “殿下還想攔路到何時,也不怕被人看笑話。”

    嘉慶公主不過是祭了皇陵,路過此處恰恰聽聞崔沁回京,故意來膈應膈應她,眼下也確實奈何不了崔沁,只得打道回宮。

    崔沁吩咐云碧領著車夫侍衛將一應行禮先送回崔家老宅,她自個兒帶著云歡前往燕山書院。

    大約有十幾輛馬車,浩浩蕩蕩在通善坊的街口與崔沁分道揚鑣,朝安豐胡同駛去。

    燕山書院眾人見她回來喜不自禁,圍著她打量半晌,問了她在金陵經歷,崔沁如打開了話匣子,與文夫人,韓如霜及陳夫人靠在炕上說說笑笑,至夜深方散。

    次日她便開始上課,學生們見了她又是歡呼許久,圍著她鬧哄哄的,直到文夫人呵斥一番方才安靜。

    慕月笙在宮里守了一日一夜,皇帝終退燒而醒,他才在御塌上幽幽睜開眼,側眼瞧見慕月笙跪在一旁,忽猛地用力攫住他的手腕,“慕卿,你可算回來了,朕身子一直不大好,這江山怕是還得托付給慕卿你。”

    慕月笙一手拖住皇帝泛白的手背,一邊下拜,“陛下勿憂,太醫給您把了脈,只需歇息數日便好,大皇子和三皇子還小,您將自個兒身子養好,教養兩位皇子長大成人方是第一要務。”

    “至于前朝,有陳閣老與范閣老主持大局,臣也會在一旁看著,不會出亂子。”

    皇帝眼底閃過一絲錯愕,慕月笙這意思是要退出中樞,將內閣大權交給陳瑜與范玉清。

    旋即想起朝中有一半重臣是他的親信,他退與不退,皆不影響大局。

    皇帝面露苦澀道,“師兄,朕一直有一心愿,欲與師兄親上加親,不知師兄可愿娶嘉慶為妻?”

    慕月笙眸子幽深如潭,靜靜凝視皇帝,不曾掀起半點漣漪,“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請容臣回去與母親商議,再回復陛下。”

    皇帝心下越發震驚,他原以為慕月笙會當場回絕,不料他卻給了模棱兩可的回答。

    細看慕月笙神情,實在是看不出半點端倪,皇帝剛剛轉醒也著實累了,隨意問了幾句南昌王及金陵的事,便讓慕月笙回府歇著,

    “朕定有重賞。”

    慕月笙離開皇宮的同時,這一消息迅速被遞到太后的慈寧宮。

    暮色迢迢,晚風浮動,宮墻漸漸被煙灰籠罩,如暮色下匍匐的猛獸。

    瞿太后扶著攸寧的手,堪堪望著宮門口方向失神,

    “他總算平安回來了。”

    攸寧接話道,“可偏偏陛下給他出了一道難題。”

    瞿太后搖了搖頭,回過身緩緩往后殿暖閣邁去,

    “他名望勝過帝王,帝王自然忌憚他,陛下正是因著身子不好,才不得以行了險招,那慕月笙是什么性子,他如何能容忍嘉慶活著?”

    她邁到絨毯盡頭,立在臺階上晃了晃神,幽聲道,“為了保住他們君臣情分,我少不得幫他們一把。”

    瞿太后明明只有不到三十,那一言一行浸潤著看透世間滄桑的豁達與明悟。

    攸寧攙著她穿過一條甬道,掀開珠簾跨入暖閣,迎面一股檀香撲面而來,暖烘烘的,竟是叫人渾身舒展,攸寧幫著她褪去披衫,又扶著她落座,

    “那您打算怎么辦?”

    瞿太后注視著小案上茶煙裊裊,默了半晌,冷聲道,“棄名聲保性命。”

    次日,宮里傳出一道 傳出一道丑聞,說那嘉慶公主在大明宮尋歡作樂,將一個太監□□致死,至此,這位和離的跋扈公主名聲徹底敗盡。

    皇帝再如何,也不能將一個德行有虧的公主塞給當朝首輔,這只會讓百官齒寒。

    嘉慶公主這場危機被太后消弭于無形。

    慕月笙聽說是太后所為,不由失笑,“這宮里總算還有個明白人,先帝這位繼后是娶對了。”

    此后皇帝與慕月笙,誰也不提婚事,君臣和美,上下一心。

    皇帝召集大臣商議如何封賞慕月笙,卻被慕月笙嚴辭推卻,

    “陛下,若您真想賞賜,便準了臣妻崔氏誥命之請,再賜她鳳冠霞帔。”

    由皇家賜下鳳冠霞帔,除了公主,個別得寵的郡主,再無他人有此殊榮。

    慕月笙將賞賜落在崔沁身上,既解決了皇帝賞無可賞的難題,也給崔沁撐了臉面。

    皇帝果然龍顏大悅,“好!”

    皇帝當即下旨,封崔沁為嘉寧縣主,賞鳳冠霞帔完婚,慕月笙再三叩謝天恩。

    慕月笙這頭出了太極殿,被大小官吏圍了個水泄不通,原來這幾月堆積了不少政務,有些人不服陳瑜,自然是求到慕月笙這邊。

    陳瑜與他這一派官員立在漢白玉石階對面,見慕月笙擁躉眾多,氣得吹鼻子瞪眼。

    慕月笙含笑擺了擺手,“諸位,陳閣老主持內閣數月,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本輔昨夜隨意抽查了些折子文書,陳閣老處置并無偏頗,實乃社稷之臣。”

    “本輔現有要事要忙,若非軍國大政,悉數去問陳閣老和范閣老便可。”

    他急匆匆甩開眾人朝欽天監方向離去。

    那頭陳瑜聽了慕月笙這話,又給噎給半死,敢情他這是給慕月笙當苦力使。

    欽天監坐落在皇宮東南角,有一處獨立的院落,三面被樹林掩映,唯有南側面向宮外,視野開闊。

    慕月笙疾步拾入欽天監三層小閣,著監正占卜最近的吉日,監正曉得慕月笙急著將嬌妻娶回來,自然是往近的日子選,選來選去,擇在冬月二十六,這日是上上吉日。

    慕月笙掐指一算,還有整整一個來月,雖是肉疼,卻也無法,一個月而已,熬一熬就過去了,實在不行,便半夜鉆她閨房。

    他當即帶上占卜的結果,棄車上馬直奔崔府。

    剛剛葛俊來報,今日燕山書院休沐,崔沁回了老宅。

    他匆匆趕到崔府正門,沿著回廊來到二門處,崔府并不大,院落錯落有致,景色幽深,正院西南角有一顆百年銀杏,銀杏葉鋪了滿地金黃,將石徑給掩了個干干凈凈。

    一陣寒風掠去,枯敗的杏葉拂在他肩頭,又悄悄落在他腳后跟。

    冷風雖是蕭肅,卻吹不散慕月笙心頭的喜悅。

    他拾級穿過月洞門,步入明熹堂廊蕪,便聽見里頭傳來崔沁嘔吐的聲音。

    步子猛地一止,腦海里閃現一不可思議的念頭。

    該不會懷上了?

    慕月笙瞅了瞅手里那所謂的“吉日”,頓時覺得無比辣眼。

    顧不上旁的,先去瞧了人再說。

    守門的丫頭利落替他掀開布簾,他大步跨入,繞過門口那三開的紫檀鑲八寶座屏,卻見崔沁被云碧和云歡一左一右攙著,正匍匐著身兒往痰盂里干嘔。

    見她面色脹紅一片,氣若游絲般,慕月笙心疼不已,連忙掠身而過,從云歡手里接過了人。

    “沁兒!”

    崔沁卻是難受至極,胡亂擦了擦唇角的水漬,一頭砸在他懷里,嚶嚶哭了起來。

    “怎么辦才好”

    回京這一路她便嘔的厲害,只當是車馬顛簸,結果去了書院,頭夜還好,次日清晨險些將肺腑給吐出,她以為是一路勞累沒放在心上,直到今日回崔家,從進門一路吐到后宅,她都顧不上瞧一瞧這故宅修繕如何,只光耗在痰盂邊。

    剛剛宋婆子親自給她把脈,確定是喜脈。

    原是件大喜事,可偏偏她還沒被迎入慕府,即便眾人曉得他們二人做過夫婦,多少面兒抹不開。

    慕月笙摟著她頭一回覺得事情很棘手。

    這輩子第一個為難他的,竟是他的孩兒。

    宋婆子在一旁屈膝行禮,“三爺,老奴剛剛把脈了三次,確定是喜脈,已有一月有余,您若是不放心,可遣一放心的太醫來瞧一瞧,只是夫人顛簸了這十來日,接下來無論如何得躺著靜養。”

    一月有余?慕月笙在腦海里算了算,還真是簽下婚書那夜懷上的,想起這一路回京他將崔沁折騰得夠嗆,不由懊悔后怕。

    原是千盼萬盼能有個孩子,如今真來了,卻是來砸他場子。

    遑論旁的,崔沁有了身孕,終是喜悅大過一切。

    宋婆子瞅見他手中執一欽天監標識的黃娟,問道,“欽天監卜了什么日子?”

    崔沁一聽慕月笙打欽天監來,不由從他懷里坐直了身子,稍稍理了理凌亂的發梢,有氣無力問他,“何時大婚?”

    慕月笙暗暗咽了咽口水,悄無聲息將那黃絹往袖口一藏,迎著崔沁虛白柔弱的模樣,斬釘截鐵,

    “欽天監占卜,明日大吉,宜嫁娶。”

    天大地大,孩子最大,孩兒既是想娘親早點過門,自然遂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