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說 > 舊春閨 > 第一百三十四章興師問罪
  沈南寶覺得眼眶有些不堪重負,她悄摸地掂了掂,卻藏不住齉起的鼻音,“他這樣的滑嘴,平日里是說得多了?”

  方官哪里沒聽出她的心潮澎湃,卻充耳未聞的只管笑,“誰說的這事需得同人多說過才能這樣圓滑,只要有心,無師自通不也理所應當?”

  又怕沈南寶多想,又或是聽到了什么風聲,方官重又解釋一句,“主子一向潔身自好,禁欲自持,姐兒您就放心罷。”

  沈南寶大有被人窺探的感受,囁囁著,方官卻變戲法似的又從懷里掏出一沓東西,“這是上次姐兒要主子用現銀折變鹽引及空名度牒。”

  這事之后太多波折橫亙其中,導致她都忘了,沒想他還記著。

  沈南寶輕輕合攏了手,玉佩的棱角壓著掌心,印章蓋戳一樣的,狠狠戳在她的心上。

  “他還說了其他什么沒?”

  方官點頭,“主子說姐兒最近勞累了,需得多休息,至于風月不日就會回來了,所以勿要太念傷損耗了精氣神。”

  一如春日宴上,他曾告誡的那樣,萬事還得得過且過。

  沈南寶感他懷,也聽了這話,得過且過了兩日的光景,終是等到了蕭逸宸提溜著風月和鄭媽媽登府的日子。

  他來得太突然,又攜著一摞麾下班直,錦衣鐵甲的,扶著刀,整齊劃一地隆隆踏在墁磚上,那赫赫氣勢,四遭沈府下人單看一眼就立馬跟腌菜一樣,只敢瑟瑟埋著腦袋躲在一壁。

  沈蒔尚在后院寬慰著容氏,她近來遭了這么多罪,又有著身孕,自然要多陪伴熨貼熨貼的。

  當下人將這消息遞到他跟前,他霍地從杌子上站起來,“他來?他來做什么?”

  下人只管搖頭,“帶了一幫子的人,小的沒也看清楚就緊著老太太的吩咐緊趕慢趕來找老爺您來了。”

  沈蒔聽著‘一幫子人’只覺眼前發旋,還好容氏扶穩了他,“老爺,您別急,到底什么事先去前廳看看,指不定是什么喜事。”

  說是這么說罷了,蕭逸宸那羅剎娑能帶什么好信?

  更何況他近來因著東床同各類承旨打得熱絡,常常湊在一起吃花酒、打茶圍。

  那樞密院和殿前司又一向勢同水火,焉知蕭逸宸今個兒過來是不是借他殺雞儆猴?

  沈蒔這么心頭盤算著,攜著容氏疾步往前廳趕。

  趕到前廳時,府里上下都來齊全了,烏泱泱的一片,挨山塞海似的,看得沈蒔一顆心在腔里直跳。

  也不知道哪處冒了句‘老爺來了’,平日各個坐著都要斜簽的人物,現下就跟訓練有素的效用,一霎讓開了條道。

  道的盡頭站著負手鵠立的蕭逸宸,但見他緩緩一轉身,迢迢渡來一記笑眼,“沈大人。”

  沈蒔頭皮一麻,埋首迎了上去,作揖道:“殿帥……不知殿帥今個兒大駕光臨,是有什么公務么?”

  蕭逸宸咂摸著他口中的‘公務’,散漫地頷首,“說是公務到算得上是公務。”

  他說著,揚起下頜沖一旁的效用道:“把人揸上來,我有事要問問彭.夫人。”

  彭氏眼觀鼻鼻觀心地揣測這羅剎娑登門是為什么要事呢,這陡然一點名,她突然有股自腳底升起來的心慌。

  但慌歸慌,該應的還是要應,遂迎了上去,雙手疊在腰間納福,“殿帥,您想問小的什么事?”

  隨著話落,身后傳來低沉的一聲‘別軟腳蝦的,快點給我走’,然后掠過一記殘影,帶來疾風猛地撲在彭氏臉上,彭氏不由翣了翣眼,定了定神,這才見清楚那逶迤在地上,蓬頭垢面的人是鄭媽媽。

  在沈南寶印象里,這個精干的鄭媽媽平日里總抹著頭油,一個髻梳得溜亮,就是衣裳也穿得干凈利索,一個褶兒都不見的。

  而今倒在這里,楚楚的衣裳成了篩子,哪哪兒都透著眼,從這些數不清的豁口里可以清晰地看到猙獰的鞭傷,還有斑斑血跡。

  彭氏看得心驚膽戰,“鄭媽媽……”

  蕭逸宸適時打斷了她,“彭.夫人喚得出這人的名字,看來果真是你底下的人,既這么那這老嫗說得便沒錯了。”

  沒錯?

  什么沒錯?

  鄭媽媽到底說了什么?

  是顧小娘的事,還是容小娘的事……

  彭氏一腦子官司打得個熱鬧,樣卻做足了,躊躇著要扶鄭媽媽起來,卻恍惚被她滿身的鞭傷駭然慘了,不知怎么下手,只能在地心忡忡捺起眉問道:“回殿帥的話,這是我的鄭媽媽,她這,這是怎么了?”

  蕭逸宸看著她,輕輕牽起嘴角,“彭.夫人上了年紀,有些老眼昏花了罷,你瞧不清么?她這遭了鞭,殿前司最輕的鞭刑,這還都是我瞧夫人你的面子,特特兒讓麾下的人手腳輕一些。”

  他慢慢地說著,戛玉似的嗓音冰一樣,沁得彭氏直接透心涼。

  沈蒔在旁咂摸出什么,不過事不關己,心頭高高懸掛的大石可以緩緩松了下來,更甚改頭換面,操起一副主判官的架勢,厲厲揚聲喝道:“你這個打脊賤才,你到底犯了什么混賬事,竟鬧得指揮使親自過問了!”

  鄭媽媽這時恍惚才從那痛心拔腦的昏噩里脫出來,哀哀地沖彭氏哭道:“夫人,您可得救小的……”

  蕭逸宸聽到這話冷笑,“救你?你犯了這么大的事,誰能救你?”

  彭氏越聽心越沉,面上卻還算端穩,“不知小的這媽媽到底犯了潑天大罪?”

  蕭逸宸道:“我本是去金陵了稽查尼姑庵遭劫匪劫殺一事,沒想緝了賊人,撬開了他的嘴卻聽到了是受人指使的話。”

  這話不言而喻,彭氏卻聽得分外詫異,“殿帥是不是整錯了?鄭媽媽她平白找人去洗劫尼姑庵做什么?”

  蕭逸宸看向她,眼神眈眈得能把彭氏戳得盡是窟窿眼,但很快,他便笑了,指節敲著額頭,曖曖道:“是我鎮日案牘忙得暈頭了,話也說不甚明就了……”

  他說著,閑閑轉開了眼,視線不經意地從沈南寶那張臉上滑過,然后道:“那劫匪不是說鄭媽媽指使了他們洗劫尼姑庵,而是他們洗劫了尼姑庵逃竄到靜安寺,被鄭媽媽攛掇著要毀了五姑娘的清白。”

  他提及五姑娘,那本來泯然在眾人堆里的沈南寶瞬間鶴立雞群。

  殷老太太這時恍惚回過神來,忙忙拉起沈南寶的手,臉上端著長輩一貫憐疼后輩的神情,后怕地道:“寶姐兒,你回來怎么不說這事?”

  沈南伊順勢插進來一嘴,“對啊,五妹妹,你是不是就是因著這事才回來的吶?但自覺丟臉,所以才另說是為了你那個丫鬟?”

  言辭里恨不得敲鑼打鼓地往外道沈南寶不清白啦、遭人玷污啦、謝小伯爺你快來看看吶,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五妹妹,生性的浪蕩。

  沈文倬聽不下去,捂著胸沉沉咳嗽,“大姐姐,您措辭且得注意著……好歹都是一家人……”

  他還沒說完呢,沈南伊拉長了聲調嗤道:“一家人,什么一家人,她小娘害死了我四弟弟,她又險些害了六弟弟,我哪有她這樣的妹妹,說出去簡直臊臉。”

  一壁兒說著,一壁兒拿了錦帕掖住鼻尖,一雙眼睇著沈南寶,仿佛在看什么腌臜物。

  沈南寶卻目光坦蕩,也不管沈南伊在旁怎么說,做足了乖的看向殷老太太,“雖說遭了這么個事,但總歸是有驚無險的過,所以不想拿回來掛在口上叫祖母添憂。”

  殷老太太拍了拍手,嘆了聲,轉過頭那哀致的神情突然就變了樣,沖著鄭媽媽就是一腳踹了過去,“你這個潑才,平日里我待你不薄,你就是這么回報我們的?竟然歪心思起到了這份上,要污了寶姐兒的清白!你真真的天大的膽子!”

  蕭逸宸在旁很贊同的點頭,“確確是天大的膽子,一個下人哪里會有這么大的膽子,要有那也是上頭人給的。”

  意思很明確,聽得彭氏一下煞白了臉,直呼冤枉,“殿帥,我萬萬沒有這么做,寶姐兒也是我的姐兒,我哪里能做出這樣的事。”

  蕭逸宸哦了聲,視線蛇一樣地涼涼滑過沈南伊,“可是方方我還聽你這個大姑娘的話,仿佛你和這五姑娘的生娘恩怨頗深吶,這殺子之仇……”

  他嘖了聲,冷冷道:“換我,指不定怎么狠的怎么來,彭.夫人你能咽下這口氣?”

  他說這話時,昂藏的身軀稍稍俯下來,落在彭氏的眼底,就跟高山傾頹一般,她忍不住目眩,苦巴了的一張臉上唇直顧在顫,“我真真是冤枉,我絕沒有指使鄭媽媽做這事,我怎么敢。”

  她說得沒錯,這事她的確沒做。

  她也沒那個魄力做,但不就著這事劃開個豁口,怎么能名正言順地把其他的事抖落出來?

  反正殿前司這么羅織罪名也不是頭次了,應用起來也不會叫人掘出錯漏。

  他冷眼旁觀著彭氏的慟述,微揚了眉梢,“那夫人你這意思,是說我誤判了?”

  他忽而點點頭,“既這么,那把人提溜到提刑司,換個主判的好好審問罷,妨不得不止勾結劫匪、蓄意謀害容小娘肚里的子嗣這些,還能再審出個其他驚天動地的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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