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說 > 舊春閨 > 第三十五章墜無聲
  手驀地攥緊了,蕭逸宸聽到自己嗓音打掃喉嚨似的晦澀,“心上人?”

  他說著,視線一劃,劃向沈南寶。

  她卻在看陳方彥,陳方彥也低下頭去看她。

  兩個人,四只眼睛,像用線串起來的珠子,難解難分。

  這是沒見過人么?

  用得著這么稀奇地盯著?

  想歸這么想,一口氣卻噎上了嗓子,蕭逸宸咽了咽,沒把那點哽塞咽下去,眼眶倒酸脹了起來。

  “陳都護不覺得這話說得不合時宜么?”

  不合時宜?

  那什么時候是合時宜的?

  剛剛鄭書昭摜她的時候合時宜?

  沈南寶不免冷笑,“可不,我和傅四公子這么杵在您和昭姐姐跟前實在是太不合時宜了,倒枉費了昭姐姐特地過來這么一趟兒。”

  心思被人剖白,鄭書昭臉膛登時就紅了,“寶妹妹,你這話說得,我分明是過來看你的。”

  沈南寶聽她這話,嘴角擎了一點笑,“昭姐姐,看也看過了,還勞累您和您的丫鬟這么費勁給我戴臂釧,我心內十分的感激。”

  說著,沈南寶視線一瞟,瞟到了柜臺上停尸一樣陳列的那些寶.器。

  她像是被吸引住了,陡然扼斷了后話,只把瑩白薄脆的甲片覆在上面——領抹、珠翠、頭面、生色銷金花樣……

  她的手跌跌絆絆的滑著,最后,停在一枚墜著不知名玉石的步搖上。

  鄭書昭瞧著那赤金配紅的樣式,正暗暗鄙夷她的俚俗,沈南寶卻突然拿了起來,鑰扣上鎖似的,一霎摜進了鄭書昭的發髻里。

  狠狠的一下,牽動頭皮,疼得鄭書昭尖銳地叫起來,“你作什么!”

  沈南寶嘴角仍是那零星的一點笑,“我感激昭姐姐吶。”

  然后學著方才鄭書昭的樣兒,沈南寶細致打量起來,“這步搖多襯昭姐姐吶。”

  鄭書昭疼得嘶嘶吸著冷氣,忙不迭地要拔出步搖。

  但那步搖的挑子絞在了頭發絲兒里,動一動就要牽扯頭皮,鄭書昭只能作罷的紅著眼,看向沈南寶,“感激?有你這么感激的么?”

  沈南寶嘴角的笑這時才捺了下來,黑洞洞的兩眼近近地平視她,“昭姐姐能那般叫我試臂釧,我怎么就不能這么叫昭姐姐試步搖,感激您?”

  什么話都叫她說圓滿了!說堵住了!

  鄭書昭只能攢一肚的氣,氣得心肝肺疼,也氣得耳朵嗡嗡的響。

  要是換作往日,鄭書昭早一耳刮子扇過去,可今個兒不行,蕭逸宸還在身旁,她須得矜持、得端穩。

  所以她只有捧住將傾凌散的發髻,一雙眸含淚地望著蕭逸宸,“顏暮……”

  沈南寶看她就跟看前世的蕓小娘一般,不同樣的人兒,出身也天差地別,卻出奇地在這種小伎倆上一致。

  沈南寶覺得沒勁透了,在宅里斗來斗去,好容易出來了,依然要斗來斗去。

  遂她朝蕭逸宸屈了膝,“瞧瞧我,倒是打攪了大哥哥和昭姐姐的興致,我看我還是不要跟著你們一塊兒的好。”

  這話剛匝地,蕭逸宸很快接了茬,“不要一塊兒?那你要走哪兒去?”

  鄭書昭怔了一怔,哭聲跟繃斷的線,摧枯拉朽的沒了。

  沈南寶瞧著,哂然道:“大哥哥管我作什么,要緊的是昭姐姐,她都哭了呢。”

  鄭書昭被她這么一提,方才止住的哭聲又續了上,“顏暮,是我不好,我方才欠妥當,我就是好心……”

  沈南寶也跟一句,“我也是好心。”

  鄭書昭窒了窒,半晌沒囁嚅出一句反駁來,只有喳啦喳啦的哭著,線一樣的纏住蕭逸宸,想要他替自己主持這個公道。

  沈南寶聽到蕭逸宸深長的一嘆,一雙眼就這么鑿向了自己,“她也只是好心……”

  很奇怪,他離她明明很近,聲音卻很遠,一個字一個字,蚍蜉一樣的慢騰騰挪進她的耳里,那一霎那也拖長似的。

  讓她禁不住的想。

  他到底要她怎樣呢?

  他為了官場那些事,要同鄭書昭交好,她認。

  他為了教鄭書昭安心,要她安分,她也認。

  現在呢,鄭書昭當著他的面兒欺辱到她的頭上,還要她認么?

  他拿她當什么?

  她覺得天光有些曬,曬得臉上脖兒上都刺惱得難受,心底也跟著小火煎熬似的。

  沈南寶不由得拿手背掂了掂額,惘惘地道:“所以呢?大哥哥,您要我說什么?或是做什么?”

  她的嗓音依舊的清籟,只是眉心的一點顰蹙擠滿了煩躁。

  她煩躁什么?

  煩躁他么?

  這些一想,蕭逸宸驀地怔住了。

  秋風正好鼓進來,橐龠似的不斷把冷風掃過來掃過去,整個堂屋就像只載滿了涼水的缸。

  蕭逸宸站在其中,舉止仿佛在水底一樣的費力。

  所以他連口都張不開,手都舉不起來,只能靜靜地聽她長嘆一聲,“是我欠妥當了,昭姐姐勿怪,我也識趣點,不在你們跟前扎眼討這個嫌了。”

  然后就這么看著她頭都沒回的,一舉邁出了瓦鋪。

  身后還傳來隱隱的哭泣聲,沈南寶聽著,像靠在了火爐邊,忍不住的加快了腳步。

  走出了一射遠,沈南寶方止了腳步。

  傅堯俞顯然還沒從剛剛的爭執中反應過來,一張臉寫滿了惶惑,腳步蹈在青石板的路上也是一種呆滯的聲響。

  沈南寶聽見了,踅過身,滿面歉意地看著他,“對不住得很,連累你看了場笑話。”

  傅堯俞連忙擺動雙手,又覺得不妥,直忙忙叉起手,插燭似的俯下身去,“是我對不住得很,方才那事……我一點忙都沒幫上。”

  他大概是太羞愧了,這話言訖了,忙忙借口要走。

  沈南寶有話要同陳方彥說,自然不攔著他。

  只是真眼睜睜瞧傅堯俞走遠了,沈南寶倒沉默了下來,還是陳方彥先開的口,“先找個地兒坐坐罷?”

  他的語氣帶著試探式的忐忑,沈南寶聽得很明白,所以她緩和了臉色,點了點頭。

  珍寶閣有蕭逸宸指派的下人,沈南寶不想叫他們聽到她和陳方彥說的話,便另外尋了個地兒。

  是他們前世常去的靖水樓。

  陳方彥是靖水樓的熟客,跑堂一見著他,便引著他去了上樓的雅間。

  推開門,澄白的天光從洞開的窗照進來,把屋內一切的事物都映得十分清晰。

  金綠山水的座屏,烏木底髹金篆字的對聯,八仙架上供人盥手的銀粉盆,堂正中橫陳一方黑漆花腿桌,四把月牙凳圍攏著,肥唧唧的短凳腿兒綴著彩穗,紅焰焰的太陽影兒,落在上面,偶一錯眼,還以為是穿著衣服的小孩的一條條腿。

  跑堂挑了一只凳伺候沈南寶坐,又利落地伺候著陳方彥坐,然后欠著身,一壁兒拿巾櫛把那桌擦得錚亮,一壁兒唱喏道:“小娘子要喝點什么?”

  他只問她,沈南寶倒不驚奇,她只是想起夢里陳方彥時常來這,一坐便是一鎮日。

  他重生之后,也應當沒甚么改變罷。

  這么一想,沈南寶抬眼看陳方彥時,只覺得一陣兒恍惚。

  但很快的,她垂下了眸,用濃長的睫落下來的影兒蓋住臉上的神情,“同他一樣的。”

  跑堂的以為兩人私下里說道過內情,也不訝然,只涎臉笑應著。

  陳方彥倒生了心,叫住跑堂讓他另備兩盞鹿梨漿還有一些果子。

  等到跑堂的退下,雅間里有非常靜寂的一霎那,偏是這時風大,吹得座屏‘磕托磕托’的,很清晰,也很突兀的響動。

  陳方彥因而起身去關住了窗。

  那窗有些年久了,闔上時‘嘎吱’的一響,雷一樣擊打進他們耳窩里。

  他們恍惚是被這聲兒怔住了,默然了半晌,就是陳方彥也坐在月牙凳上,一聲不吭的。

  他雖沒說話,但是他有好好地看著沈南寶。

  他重生回來那么久了,他始終沒有好好看她。

  她穿著平金襦裙,淡綠玉耳環墜下來,像青色的蠓蟲一陣陣擦著不制衿,發出簌簌的聲兒。

  有一種稚拙的異樣感。

  陳方彥卻看得很滿足,隔了好久好久,他才終于想起來方才的事,說道:“你喝不得羅浮春的。”

  這話依然如方才,些許的忐忑,但忐忑里捎搭著莫名的歡欣。

  沈南寶聽著,卻有一種辛酸的感受,她埋下頭,含糊著開了口,“陳方彥,我這幾日病了,你知道么?”

  她直呼其名,叫陳方彥有些呆,旋即回過神來點了點頭,“我想去看你,去了幾次,都被攔在了府外……”

  一股落寞爬滿了他的嘴角,“你好點了么?”

  他聽到她輕輕地‘嗯’了聲。

  很短促的一節音,他聽不出是什么腔調,也咂不出是什么況味,他只有繼續說下去,“我那日……我那日不該那么急,我明明看著刮起了那么大的風,卻還要拉住你說那些話,讓你遭了涼。”

  放在膝上的手漸漸蜷緊了,但因是在袖籠里,陳方彥坐在她的對面也瞧不見,他只是說著,“我就是當時看著那字,我一時沒忍住,沈南寶……對不起。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說,我知道你恨我……”

  他陡然止住了聲,是因為她猛地抬起了頭,滿眼都是淚地望住他。

網頁版章節內容慢,請下載好閱小說app閱讀最新內容

請退出轉碼頁面,請下載好閱小說app 閱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