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說 > 舊春閨 > 第四十一章寧王
  除云是圣人派來的這事,是除云最初見面時,她自個兒親口告訴的沈南寶。

  沈南寶對上風月求知的眼神,忖了下,踅身放盞道:“她自個兒說的,她前主子王美人沖撞了圣人。”

  王美人那事其實都不需要可以打聽,偶爾在宮人跟前提一嘴子,從她們零碎的話語里就能拼湊出事件的大概。

  無外乎是王美人恃寵而驕,半道遇見圣人不好好行禮云云。

  但值得說道的是,在這事之前,王美人曾請旨要翰林醫官院置事把脈。

  綠葵到底是從大宅內闈里跌出來的,當即就咂摸出了不同尋常,“那脈是喜脈?”

  沈南寶眉梢微挑,“據翰林醫官院的置事說,不是喜脈,就是普通的不克化。”

  這話就是風月聽了也不信,“是不是喜脈,就靠翰林醫官院那個置事的一張嘴,他說是就是,他說不是就不是。”

  沈南寶嘴角抿起來點,卻很快的,便嗐然道:“管她的,反正曉得宮里有內鬼,大家平日里多注意說話的分寸就是。”

  說著,一雙眼釘子一樣盯住了風月,“特別是你,你是什么心事都寫臉上的人,平日里又和她們交往的深,你且得注意了,別又嘴瓢了!”

  不過,嘴瓢不嘴瓢的,也就一宮女的事,對于此時此刻的圣人來說也無心多慮了,畢竟因著康王近來身子漸朗,而官家瞧他年德既成,便下了令遂寧王同詣資善堂會議。

  寧王呢,到底是圣人之子,在資善堂施行訖奏經年有余,自然有一派擁戴的大臣。

  以至于康王起初詣堂時遭了不少碰壁,便是所謂參議的政務,同寧王的‘遷改升降’之類相形見絀,不過是一些‘素有定制’的常.程事務。

  但漸漸的,便有‘康王自議事時,秉芴南立’、‘事畢,接見輔臣如常禮’。

  就是沈南寶在某次宴會時,也見著康王舉動由禮,字字句句都穩重端持,即便有伶官在跟前輕戲,也都目不斜視,不作妄笑。

  這些也都罷了,最最主要的是,某日上朝,太常禮院進《禮稱慶合班圖》,將康王寧王的序列排在了宰相之上。

  康王當即就在堂上提出異議,并說:“儲輔之重,不可謙抑,應當謹遵儀制。”

  這話說得謙遜由秉禮,也說得官家心悅,但對于前不久自個兒舅舅才僭越宰相提出移帝王陵墓的寧王來說,無異于是響亮的一巴掌。

  “聽人說,當時在朝堂上,寧王臉都青了!”

  沈南寶聽著風月不曉得從那兒攫來的壁角,嘴角佯佯提起一點。

  風月眼尖看到了,當即湊到了跟前,悄沒聲的笑,“帝姬,寧王都這樣了,圣人應當也氣得不輕罷。”

  沈南寶乜她一眼,“你以為誰都像你啊,什么都要氣得不輕,什么心思都得擺在嘴上,斗雞似的非要把對方啄得光膀子光腚才暢快。”

  風月臉有些紅,萋住了眉毛,嘬嘴囁嚅,“帝姬又取笑奴婢。”

  沈南寶笑了笑不說話,只捧了盞啜飲。

  屋子就只有她們幾人,綠葵因而也不諱莫如深,只晏晏笑著轉了話題,“康王從前應當是故意裝病罷,而今有了合妃仗勢,便更不藏拙了。”

  風月瞠目結舌,“裝,裝的?”

  沈南寶同綠葵方官相視一笑,重又看向風月,“不然呢?你以為呢?真是信了我那話,合妃同康王八字相輔相成?”

  風月這時也沒了什么顧忌,泄了氣的一屁股坐上了春凳,“乖乖,這康王體弱是自三歲不小心跌了池塘才導致的,照你們這么說……三歲康王便開始裝病了?”

  邊說邊抬起了眼,迎向沈南寶那輕輕提拎起來的嘴角,風月一張檀口便驚得合不攏了,“三歲,三歲吶!三歲那時奴婢在干什么,指不定在哪里打滾數螞蟻呢!康王竟然就懂得裝病了?這該多么日頭曬甕肚里陰吶!”

  沈南寶嘴角弧度止不住,“肚里陰?他要不肚里陰,和你一樣三歲玩泥巴,早就在宮里肉渣滓都不剩了。”

  風月聽了點頭,道也對,“不過,而今圣人勢大,寧王也并不是草包,康王這時候就算再遮著掩著,那也趕不上啊。”

  這話,風月說得到點子上了。

  沈南寶擎著蓋兒緩緩刮著沫,沫沒刮得干凈,蓋磕著盞的聲兒倒是一聲接一聲的清脆響,“寧王要是日后不犯錯,康王而今這么倒的確也是白費功夫,不過三歲便曉得裝病保全自個兒的人,無論是心性還是手段,都不是我們能估量的……”

  風月聽得不明所以,一壁兒不開腔的方官卻聽明白了,漆黑的眸子炯炯的盯住了沈南寶,“所以,康王能這般鋒芒畢露那是因著有了籌碼。”

  沈南寶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只是放下了盞,緩緩把手撫向了雙生鈴,“而今這情形倒叫我想起了鄭莊公和共叔段了。”

  鄭莊公和少數段,從前沈南寶同沈南伊說過,風月事后還專門找人問過,這時再聽沈南寶說起,大有一種‘學以致用’的感受,當即道:“共叔段驕縱,寧王為人奴婢瞧著倒還算是穩重。”

  沈南寶簡直另眼相看她。

  不止是沈南寶,就是方官綠葵也都身形震了一震,直問道:“平常一個詞兒都蹦不出來的人,今兒倒奇了,不止能聽懂還能扯出來這些條條道道。”

  風月一聽,抻直了腰板愈發挺了胸,“那可不,好歹我而今是帝姬跟前的大宮女,可不能丟了帝姬的臉面哩。”

  沈南寶見她這樣,只想笑,也真笑了,不過看人臊上了臉也忍了點,只管拿著話轉移她的心神。

  “你覺得共叔段愚蠹,卻沒想過他對立的是誰,那可是在武姜一次又一次吹枕頭風還幸免下來的鄭莊公,是十歲在武姜要求給共叔段制邑,憑借口舌博弈成功的鄭莊公,更是在武姜這般不近人情,甚至推動共叔段封京失敗后,仍然將武姜迎回新鄭的鄭莊公。”

  一陣風來,吹得金絲簾磕托磕托撞向抱柱。

  風月本來聽得頭昏腦漲,一聽這響動跟打了雞血似的,渾身一個激靈,忙走過去扶住,“這漸入夏了,風越大不說,還越發吹得人發困。”

  沈南寶哪里瞧不出她的心思,當下也不再話了,只笑了笑算應了她這話。

  結果,風月甫一抱住簾,就‘誒’了聲,轉過頭,就朝沈南寶她們努了努下頦兒,“我記著今個兒不該除云庭除的不是?”

  這話一落,風月兀自自跺了腳冷聲,“怕是聽咱們壁角婧等著給圣人報信兒罷!”

  身后傳來了腳步響,是沈南寶走到了她身后,“她要報便任她報,不說這點的事圣人比我看得清楚,就是圣人看不清楚,我也感謝著她捎到圣人跟前醍醐灌頂了!”

  正相說著,門外響起了腳步聲,“帝姬,藥熬好了。”

  藥是當時永福帝姬給她的那藥,本來沈南寶是打算束之高閣,只管一徑留著這鼻痔警醒自個兒。

  但隨著春風渡來,沈南寶鼻痔愈發的嚴重,不說每每噴嚏不止,就是聞味也有些困難了。

  這叫蕭逸宸知道了,當即掉了臉子,直言道再不吃藥,日后也不必見面了,省得每次都噴他一臉唾沫星子。

  要說‘噴他一臉唾沫星子’這話,沈南寶覺得他說得太夸張了。

  誰姑娘家的,打個噴嚏還不捂嘴的,就是當時他渾鬧著沈南寶親他的臉。

  沈南寶拗不過,遂他意的湊個嘴貼貼,沒料鼻子突然犯了癢才……

  反正不管怎么說,因這一事,沈南寶被蕭逸宸架著喝藥。

  沈南寶想著既這么著,不如也一并將永福帝姬送來的藥喝了,反正都一樣,存在那兒也浪費了。

  風月起初并不大贊同,“帝姬就不怕永福帝姬與您下了毒。”

  不說這么著下毒太顯而易見,就說永福帝姬當時給她備藥的心思,沈南寶不覺得會摻雜其他的小心思。

  總是都是胳膊擰不過大腿,風月擰不過沈南寶,沈南寶擰不過蕭逸宸,也就造就了而今這樣的局面。

  但這些于波云詭譎的廟堂來說,不過滄海一粟。

  延光三年六月,在輔臣上奏的一則札子中疏著‘道光四年,宣州知事趙元侃濫污繅絲一事,事有蹊蹺’,至于蹊蹺后面,跟著洋洋灑灑的文字,并且附有條條罪證。

  看得官家火冒三丈,當著群臣的面就將帖子擲向了寧王。

  “你可真是好大的膽子!侵吞繅絲稅餉,貪污‘特別費’不說,甚至還勾結地方官員,誣陷前任宰相!”

  那帖子擲得不偏不倚,正正砸在了寧王的璞頭上,砸得璞頭欹歪,頭發散亂。

  寧王卻沒去扶,只伏惟在地上懇切,“陛,陛下,臣冤枉,臣絕沒做此事。”

  官家這一氣,寧王這一跪,但凡在場的官員紛紛持芴叩首,烏泱泱的一片,跟城墻撼倒似的齊齊跪下來,“陛下息怒。”

  官家聽著直冷笑,“你沒做?你沒做這些罪狀是怎么來得?又或是你也拿出來證據證明你是被構陷的,譬如歷年來寧王府的賬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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