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說 > 舊春閨 > 第九十章托孤
  “你個小畜生!”

  陳芳趁勢踹過去一腳。

  劉惲不察,摔了個大馬趴。

  陳芳轉過身操起水壺就往他身上澆。

  劉惲那破鑼嗓子又響了起來,嚎得人震心。

  “……別別別……我錯了,我錯了……饒了我,你行行好,饒了我!”

  “救命!”

  “救命啊!二弟!救救我!”

  “有沒有人,救救我!”

  ……

  沒人回應,也沒人救他。

  陳芳倒盡了開水,就在劉惲以為終于熬過這一劫時,突然聽陳芳驚心動魄的狂笑起來,一聲聲,拉扯住他的心腸,叫他不知是疼的、還是怕的,一個勁的哆嗦起來。

  陳芳發了瘋一般拿起壺往劉惲身上砸。

  那些痛苦的往事拉洋片似的浮上心頭。

  一下、一下,伴隨著一聲又一聲撕心裂肺的哀嚎。

  “都是你,都是你們,是你們害慘了我,你們把我害慘了!你們把我害慘了!你們害死我了!你怎么不去死!你們怎么不去死!”

  劉惲兩眼一翻抻腿過去。

  卞氏見狀上前拽住陳芳,“不成,不成,再打下去,死人了!”

  怕拉不住,轉過頭,沖屋外喊:“蕭夫人,蕭夫人,您快來幫幫忙吶!”

  話音剛落,門口印進來兩道身影。

  在這一剎那間,卞氏竟很有閑情的想:蕭夫人她們怕是早在門外瞅著時機就準備進了。

  沈南寶不知卞氏的想頭,轉過眼瞅了一下風月。

  風月受意,立馬同卞氏一齊拽住了陳芳,將她拽回了床上。

  經歷過方才那場廝殺,陳芳臉上、衣服上,眼睛里跳躍著珠子一樣的水光點,她綰的頭發也散了開濡濕了好大一塊,顯得她整個人仿佛風中的草,溫潤又憂傷。

  然而她的臉蒼白、麻木,像一張死寂透了的素箋。

  沈南寶有些哽住,她輕輕將手送到陳芳的肩膀上,拍了拍,“都過去了。”

  話音落下,面前的人抬起頭,黑白分明的瞳仁無情無緒,“都過去了嗎?”

  沈南寶心沉了一瞬,手重重撳了一下她的肩膀,‘石點頭’似的,十分有分量的點了點頭,“過去了。”

  陳芳也跟著點了點頭,氣還來不及喘一口,就耙了下來,那形容兒簡直跟下場的皮影,全靠沈南寶支著她。

  可巧綠葵來得及時,領著陳大夫匆匆趕了進來。

  屋子剛遭了一場大劫,一室的血腥氣和尿騷臭,陳大夫背著藥箱剛蹽進來,差點以為進了煉獄。

  但好在來前綠葵告誡了他幾句,遂陳大夫也只是愣了一愣,湊著狼藉來到病榻旁,拿過陳芳的腕兒便來切脈。

  見陳大夫神情越來越凝重,沈南寶忍不住問:“陳大夫,請問陳嬸的病如何了?”

  陳大夫沒立時應,塌著一張臉請沈南寶移步到門邊去說。

  沈南寶心沉了一下,吩咐好風月和綠葵照顧好陳芳,便跟著陳大夫到了門外。

  “蕭夫人……”

  “陳大夫有話不妨直說。”

  陳大夫道:“劉家這大媳婦是癆瘵……”

  他頓了一頓,大嘆一聲,“沒得治。”

  最后那句說得極小聲,可還是隨著風吹進了跟出來的卞氏耳里。

  “怎么會……”

  卞氏如遭雷擊,一雙眼登時紅了,“陳大夫您再好好給她診一診,別是診錯了,她身子那么利索的一人兒,剛剛都還下地了,還……”

  陳大夫想說‘那是回光返照’,可話到嗓子眼,見幾人這般苦色也是嘆了一聲,復進到屋里重新切起了脈。

  結果自然不言而喻。

  卞氏絕望了,怕陳芳見著品咂出什么,側過身子,拿帕子悄悄往眼梢掖。

  可那細細的哭聲還是漏進了陳芳的耳朵里,她若有感悟地喚了一聲‘卞娘’。

  卞氏趕忙整理儀容,忍著哭腔‘誒’了一聲,“怎么了?你哪兒不舒服么?”

  陳芳搖頭,“沒有,我許久沒這么暢快了……”

  陳芳笑了一下,那笑容里有釋然的意味,“能這么暢快,死也無憾了。”

  這話戳中了卞氏的心窩,她不禁拔高了聲調,“瞎說什么呢!什么死不死的,你長命百歲!福壽延綿!”

  之前多可氣的一人兒啊,現在死氣爬上了臉,怎么看都叫人心生憐憫。

  沈南寶也忍不住哽著喉嚨安慰:“是啊,陳嬸,你別想太多,你好好躺著把病養好。”

  說著話,風月不知從哪兒拿了引枕,很是體貼地讓陳芳靠。

  陳芳謝過風月,轉首看向了沈南寶,“蕭夫人,小的有一件事想拜托您。”

  沈南寶默了默,想說什么事病好了再說,可到底還是啞著嗓子應了她:“什么事?”

  陳芳兩眼迸出一點淚光,“小的想托孤。”

  卞氏炸了,“你瞎說什么呢!”

  風月刀子嘴豆腐心,聽了這話不免嗆道:“陳嬸!我們夫人又不是活菩薩,你怎么什么事都逼著我們夫人來兜呢!”

  陳芳笑,“可不,小的壞極了,總愛逼人,也總愛叫夫人難堪。”

  風月齉著鼻道:“你既曉得,那你就別強人所難,自個兒好好的將病養好,自個兒養你自個兒的侄女。”

  話音剛落,一直不吭聲的沈南寶突然說:“好。”

  所有人都愣住了。

  反應過來的卞氏終于是忍不住了,一陣一陣,摧肺毀肝似的啜泣起來。

  陳芳在這樣的境況里撂了被子,下地就掙著要給沈南寶磕頭。

  “多謝夫人。”

  沈南寶將她攔住,“你先別謝我,我就只幫你養這么一陣兒,等你病好了你再接回去自個兒養……”

  陳芳不應這話,只雙手加額,深深俯下了身,“多謝夫人。小的從前不該……”

  “打住。”

  沈南寶打斷她,“從前的事都過去了,再提沒意思。”

  陳芳心口堵得疼,一波波的苦澀直往嗓眼子嗆。

  一旁的卞氏倒在這時開了腔,“劉惲……怎么辦?”

  陳大夫也是有眼力勁的人,聽到這話,便走了過去給地上劉惲切了一脈。

  尚有脈搏。

  不過甚是微弱。

  “能救,好生調養就成。”

  可誰愿意他活下來呢?

  遭了那么多孽的人,任誰來都想將他千刀萬剮。

  沈南寶站在滴水下,看著頭頂上沉沉的夜色,笑意泛涼,“叫陳大夫隨便開貼藥給劉惲應付應付就得了。”

  綠葵應是,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笑了起來,“夫人您不這么吩咐,陳大夫也會這么做,畢竟前些個日子王婆在他那兒鬧了這么大一出,陳大夫還沒找到地兒撒氣呢。”

  “就是可惜了陳嬸。”

  卞氏長嘆一聲。

  沈南寶轉過身,借著微翕的窗牗朝里探去,“睡了?”

  卞氏點點頭,壓低了聲道:“這娃娃乖,平日只要吃飽了自個兒就睡了,從不叫人操心。”

  風月感慨道:“生在這樣吃人的家庭里,不懂事點怎么能活下來呢。”

  可懂事又能活下來么?

  大家不約而同想到了陳芳。

  一時間都寂靜了下來。

  頃刻,沈南寶打破了這沉默,“陳芳那兒可找著人照顧了?”

  風月點頭,“找著了,是個老媽媽,從前有過照顧癆瘵病人的經歷,小的看她上手的確利索,便就定下來了。”

  “定下來就好。”

  沈南寶轉眼看向卞氏,“你喂著奶,不好去看陳嬸,妨不得過了病氣染著孩子,你就待在蕭宅,等……孩子大點再說罷。”

  卞氏道省得,卻又不知道想起什么,鼻齉了起來。

  沈南寶見狀不知道怎么安慰,聽隨從說蕭逸宸回來,叮囑了幾句便去了前廳。

  蕭逸宸回來前聽人說了陳芳那事,自一進門,便開門見山的道:“你真打算養那劉家的婗子?”

  沈南寶仔細地將蕭逸宸看了個遍,“你不同意?”

  蕭逸宸搖頭,“到底不同養貓兒猧兒的,畢竟養個小孩,除了衣食住行還得教她怎么做人……”

  沈南寶垂下眸,濃長的睫在臉上蓋出一片陰翳,“我也是一時不落忍,其實……”

  沈南寶抬起頭,“我還在想,要是我先救陳嬸,會不會不會是現在這樣的局面。”

  蕭逸宸凜眉,“你這么想?”

  沈南寶不搭碴兒。

  他氣笑了,“你真當你是活菩薩吶?還是遭他們那一家霍霍得還不夠?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陳芳她也就是知道自己快死了才這樣,沒死你看她會不會怨你。都是賊骨頭脾氣罷了。”

  不過,這些也都無從計較了。

  蕭逸宸嘆了一口氣,“你要養,就好好養,那劉惲王婆什么的你也不要怕,反正江府尹曉得你的身份,不敢得罪你。”

  蕭逸宸頓了一頓,解釋道:“上次鬧衙門時,我怕萬一再要生什么事,我又顧不過來,索性就都告訴他了。”

  沈南寶微頓了下,直直盯住他,不敢錯過他一絲一毫的神情,“恭州巴掌大的地兒,你再顧不過來,能顧到哪兒去?”

  她話里有試探的意味,蕭逸宸也不作瞞她,“過陣子,我可能得回京一趟。”

  回京?

  沈南寶愕然,“你回京作什么?”

  他們雖說是被官家暗中授意逃出生天,但前頭兒也說了,目下的京城近乎是嬢嬢的麾下,那兒指不定鋪天蓋地都是逮捕他們的狀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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