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說 > 酒劍四方 > 第三百九十三章 移步得見天下眾妙
  自風雪隆冬到夏風燎面,徐進玉已在鐘臺古剎學槍半載有余,原本疲軟體魄,經不空禪師一手調養錘煉,似是將塊本來內里冗雜的生鐵鍛打千百回,清理出駁雜廢物,余下枚百煉好鐵,筋肉血骨,精純非常,隨手揮槍便是氣勢如虹,比起初來乍到時節,登樓數重。

  分明是古剎中的老僧,可磨煉人的法子,著實是硬朗非常,就連徐進玉這等知曉如何苦中作樂的性子,起初都險些萌生退意,成天折騰得筋骨生疼,乃至聽聞不空禪師說話聲響,腳筋都是篩糠不止。好在數月光景,硬是被徐進玉咬牙撐將下來,不止槍術棍法乘云之上,體魄更是強健,攀山躍嶺如履平地,再無當初頹靡景象。

  寺中僧人亦與這位不遠千里求學的年輕人熟絡起來,空閑時候,手談一局或是談些佛法經文,徐進玉也是盤膝坐下,聽得仔細,本就是有些市儈散漫的性子,雖說時常嬉鬧,不過好在性情隨和,同誰人都能開上兩句玩笑,日子一長,自然便是同一眾僧人混熟,反而似是位不曾剃度的俗家佛門弟子一般,順風順水。

  “師兄啊,其實叫徐進玉那小子長久留在寺中,也不是件壞事,”仍舊是藏經樓中,老僧不惠往樓下看去,見院落之中,徐進玉正賊眉鼠眼偷了一把晾曬得當的茶干,趁周遭僧人并未在意的當口,猛然塞到嘴里,緊跟著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正襟危坐,且附和著一眾聽經僧人頻頻點頭,不由得笑將起來,“師兄就沒想過給咱們鐘臺寺添些活氣?”

  言語之中依舊底氣十足,可老僧面色,顯然比從前枯槁太多,盤坐蒲團的身形,更是羸弱,似乎風來便倒,終是生出老態。

  “當然想過。”不空禪師難得親手煮上一壺茶水,壺中茶如銀尖,異香撲面,給自個兒師弟添上一盞,這才接著道,“但也總不能白教一通武藝不是?好容易將這玩心濃重的小子,將槍法棍術的根基夯得牢固,數月以來,我都未曾允他與自家媳婦親近一宿,唯恐傷了元氣,軟了筋骨。憋屈如此久,不讓他替我走一遭江湖,我自個兒別扭不提,豈不是叫他也白白吃苦?”

  不惠淡然一笑,“如此歲數,師兄還是放不下,終日待在寺院之中,卻從未靜下心來,若是師父尚在,指定又得罰你到禪房抄上幾十遍經卷。”老僧停頓一瞬,又繼續說道,“不知何時能再瞧見師父,順帶再告你一狀。”

  不空禪師舉起茶盞遞給對面形容枯槁的師弟,看不出面色變換,只是強行擱到后者掌中,平平靜靜應了一句,“說那晦氣話作甚,早晚都得見,但畢竟早見不如晚見。”

  當了一甲子的師兄弟,不惠法師哪里不明白師兄的意思,和氣笑笑接過茶水,呷上一口,才緩緩出言,“喝茶又堵不住嘴。”

  分明是調笑言語,但不空禪師這回,卻是久久也未搭茬。

  木硨磲歸屬佛門至寶,從不憑持者修為決斷威能高低,而是與佛法精深程度關聯,修行愈深,則是威能更甚;繞是不空禪師境界極高,可最終持佛寶退敵的,卻是老僧不惠。就連這位住持也未曾想到,分明是有些愚鈍呆板,只懂固守清規的同門師弟,佛法修為,竟然比入門更早的自個兒還要高上數分。

  也正因如此,當日南公山上硨磲顯威,竟一時壓住山濤戎的潑天修為,且穩穩占住一陣上風,靠的便是不惠堪稱醇厚精深的佛法修為。

  但以不惠的境界,強行操控佛門至寶,震傷經絡不說,極易折損壽數,不空禪師屢次要從師弟手上奪過那柄操縱木硨磲的木魚,卻皆是被阻下,只得在一旁護法。

  不惠只說了一句話。

  師兄見識過江湖如此天地廣闊,既然是故友遭劫,師弟也想出一份力,從前種種都是聽你的,這次也聽我一回。

  藏經樓中,除卻老僧嘬茶聲響,再無旁的動靜。

  “師弟啊,要不咱去外頭走走?久在寺院之中,委屈你了,寺院中種種事宜,暫且交與別人就是,咱倆年紀已然是土沒到眉梢,也該讓小輩后生練練肩膀了。”老住持拍拍師弟肩膀,卻覺得后者肩頭瘦骨嶙峋,相當咯手。

  好像只是幾天的功夫,自己這位師弟原本還算結實的體態,驟然瘦弱下去,變為極瘦小的模樣。

  瘦小老僧顫顫巍巍起身,喝光盞中茶水,“也好,許多年都沒出去走走了,天下如何模樣,已然近乎忘卻了。”

  徐進玉才踏入側院院落,便瞧見自家妻子面有不快,明擺著手上挽起針線,可神情卻是冷清得很,手上動作也無端強硬起來,將針下布帕戳出六七孔洞來,看得徐進玉不由得渾身一顫。

  “不錯,還曉得回住處看看,這才練槍棍就數日歸家一趟,再讓你練練刀劍,怕是大概就要寄回一紙休書來了。”女子面色依舊是冷硬如霜,但瞧見徐進玉貼著諂媚面皮走上前來,仍舊是抖了抖眉眼。

  “兩日不見,夫人又俏麗了些,都說是世外山林養人,可真要是夫人再俏麗幾分,只怕出外時候都要說咱是富貴人家嘍。”徐進玉好容易湊到近前,從桌上抓起壺茶水,小心翼翼斟茶,而后恭恭敬敬端到自家夫人面前,“夫人歇息一陣,莫要如此忙,看得心疼。”

  女子柳眉倒豎呵斥,“心疼還不回家,真當在寺院之中就不敢揍你?”

  徐進玉滿臉委屈,“不是我不愿回,是那老住持死活不讓,說是練功伊始萬萬不可外泄元陽,成天叫我在禪房之中定心靜氣,憋悶得緊,好歹趁著不空師父上藏經樓的時節,這才抽出空來。”

  “罷了,也不愿在此叫人看笑話,這陣欠下的打,日后再還便是。”直到好一陣后,徐進玉腆著面皮哄過良久,女子才終是轉慍為喜,放下茶盞嗔怪道,“怎么衣裳蹭得如此臟?先別忙著其他,將衣裳褪下,我給你漿洗干凈。”

  于是院落之中,男子赤身練槍,女子漿洗衣衫,臉上盡是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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