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珣自押下了老王爺和王妃,就急著回京城復命去了,只得和寧墨匆匆作別。
但是聰慧如他,也沒有想到,那竟成了他和寧墨的最后一面。
分別,來得像上輩子一樣猝不及防。
那時她是寧王府義女,他是安國公世子,兩人陰差陽錯,被湊到了一起。
婚姻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嚴珣對于自己的婚姻和夫人,沒有過太多設想。
因此,當安國公定下寧初婳的時候,他說好。
后來被人算計,成了原主,那也不過是換了個人,對他來說區別不大。
只唯一有些讓他不快的是,以那么狼狽的方式。
不過看著原主可憐畏縮的樣子,他也說不出來什么責備的話,只得將人放在后院。
但是偶爾有幾次踏足后院,他又有些不忍心。
原主本就不受王府重視,又是因那種原因嫁過來的,在國公府里也是處處被輕視。
但她就是像一根小草一樣,地位低下,卻又無比堅韌。
只要你給她一點陽光雨露,她就會拼了命地對你好。
嚴珣忍不住摸了一把臉,臉上已經是冰涼一片。
寧墨在的時候,他能清楚地感受到兩個人的不同,像是在提醒他,上輩子不過是一場夢,那些都是他的錯覺。
但是現在,連寧墨也走了,整個天下之大,寧王府已經沒了,不管是哪個寧墨,他都不會再見到了。
嚴珣忍不住懷念起原主給他做過的炸果子。
鄉野村莊,沒有什么好的吃食,只要放油放糖做出來的面點,就覺得是美味無比的寶貝了。
那是原主為了感謝他,第一次幫自己說話,還懲治了勢利下人的報答。
炸果子上面裹著濃濃的一層糖,咬一口,就感覺仿佛所有的蜜都黏在了口腔之中,之后才是面點的味道。
但是看著對他笑得一臉怯懦又感激的原主,他忍不住吃了兩個。
久而久之,他也會借著休息的理由,來后院轉悠轉悠。
國公府人口本就簡單,他又沒有多少通房姬妾。可能,就是想看看原主有沒有被人欺負,順便再吃兩個炸果子吧。
原主偷偷搭了泥土灶,給他烤稻米烤雞仔,還烤過白面。
但也出人意料的好吃,香香的,脆脆的,還有一絲煙火的香氣。
嚴珣那時因為丑聞影響了科舉,最終發揮也不好,只在京城中擔任了個閑職。
雖然不能實現自己的抱負,但嚴珣越發覺得,這樣每天悠閑無比,回家還有個人全心全意在等著的感覺也不錯。
直到
安國公將他叫到了書房。
嚴珣這才明白,和安國公府聯姻,寧王一直有著自己的算計。只要安國公現在的姻親是寧王,寧王的算計就一直如影隨形。
而聽安國公話里的意思,寧王拉攏朝臣,又將女兒嫁給一直中立的安國公府。
似乎還謀害了紫霄觀的清舒道長,導致紫霄觀一路沒落,難以出任國師。
也許背后的目的,是竊國。
安國公只能佯裝不解,將話題揭過,但寧王顯然沒有死心。
將兒子叫來,安國公也是想要提個醒,現在后院里的雖然是義女,但也別做傻事。
寧王府的這攤渾水,不能趟。
那次談話之后,嚴珣去后院的次數也漸漸少了起來。
所以說起來,兩人真正無憂無慮的日子,其實很短不過區區幾日光景,幾月朝夕。
原主依舊很老實,嚴珣不來,她也不會主動打擾,不會追到書房不依不饒。
上一世的嚴珣還因此來判定,也許原主本就沒將他當回事,自己所謂的出手幫助,不過是一廂情愿罷了。
但是現在,了解了寧王和寧王妃的嘴臉之后,嚴珣才有些明白。
有些人并不是不想爭取,只是因為一直被嫌棄,一直被舍棄,所以從心里就認定,自己不配擁有追逐的底氣。
小心翼翼地活著,不給任何人帶來麻煩,也許就是他們最大的奢望了。
可惜,他直到這一輩子才明白。
上一世的他,沒有想到兵變來的那么快。
寧王聯合了西北的瓦刺,舉兵直逼京城。
路過安國公這個不配合的親家家門時,為了防止安國公為皇帝提供助力,一把火燒了安國公府,又派私兵破門屠殺。
安國公府中自然是有暗道的,但是老兩口沒來得及逃跑,就成了刺客的首要攻擊目標。
文臣世家,哪里是殺紅了眼的武將對手。
嚴珣本可以逃跑,但突然想起來后院的原主,不知道她怎么樣了...
腦子里的第一個念頭,不是什么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而是想要看一眼原主的情況。
那一日的大火,嚴珣記得清清楚楚。
原主穿著他偶有一次給她置辦的嫩綠裙衫,后院里的下人們死的死,逃的逃。
原主自知無處可逃,前院的砍殺聲聲聲入耳,就是逃,在這大火之中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因此只是倉皇地收拾著幾樣東西,那是她僅有的家當了,如果不收斂好,怕是死了也沒人會給她歸置好吧?
嚴珣闖到后院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場景。
原主正拿著幾樣東西急匆匆往屋外跑。但房屋已經燒起來了,大梁隨時有倒塌下來的風險!
嚴珣看得眼睛一跳,忍不住上前一把將原主拉了出來!
院子里的草木已經燒了起來,身后的房屋突然轟然倒塌!激起一片火星和炭火的灰塵。
原主之前在屋里本就被灼烤了許久,現在又吸入了這么多煙塵,已經漸漸說不出話來了。
嚴珣將她抱在懷里,這是他第二次離她這么近,卻是第一次認真打量她。
整個臉頰上無一分豐潤,嘴唇干裂,臉上還有許多煙灰,只有一雙眼睛,又大又亮。
嗆了太多的煙,原主忍不住咳嗽起來,卻仿佛越咳嗽越難受,直到咳出了淚光。
她對他說的最后一句話,是用沙啞的聲音斷斷續續說了句:
世子,謝謝
最后那個你字沒有說完,就已經在他的懷里閉上了眼睛。
國師羽化登仙,證明功德圓滿,并不應悲痛,小皇帝強忍著心緒,主持了送別寧墨的喪儀。
自那之后,小皇帝和嚴珣好似上了發條一樣,越發兢兢業業,將大庸朝內外治理的繁榮興盛,四海升平。
嚴珣在丞相一職上做了三十年,只要每日辛勞勤勉,才能將火光中顛沛流離的前世記憶忘卻。
最后五十多歲的時候,上書乞骸骨,那時候的小皇帝也準備退休了,大方地恩準了,還給了嚴珣不少賞賜。
辭官還鄉的嚴珣沒有直接回家鄉,而是去了紫霄觀一趟。
現在年紀大了,哪怕道路坦闊,一路通途,坐著馬車,他終究是沒有當年那么意氣風發了。
寧墨的真身葬在紫霄觀的真神閣中,紫霄觀中人也會定時灑掃祭拜。
嚴珣好不容易爬上了山,跪坐在真神閣前的空地上,將那張發黃的符紙掏了出來。
悵望九天淚沾襟,山寒水冷接平明。
薄衾清夢他年斷,別樹羈雌昨夜驚。
月榭故香因雨發,風簾殘燭隔霜清。
不須得道云霞舉,惟愿來世寄思情。
寧墨,這張符我一直沒用過,縱觀這一世,我只有這一個愿望。
不知道你說的話,還作不作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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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
今天第一更!小可愛們中午好!今天的詩改編自李商隱的《銀河吹笙》,是思念亡妻的~最后一句話,就是世子的愿望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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