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慧東還挺高興的。
她雖然算是遠近聞名的潑辣性子，但是到孩子身上的時候，多少都會有所收斂。
尤其是余建國，耽誤一兩年之后，現在都二十六七了。
要是按陳喬玉的看法，在現代二十六七還年輕著呢。
但是在老家農村，那是真不行。
二十六七還沒說親的，都是別人眼里的怪人。
好在余建國這兩年養雞場做的紅紅火火的。
外人雖然不知道他掙了多少錢，但是看著養雞場從最先開始余家側面的一小塊荒地，兩個棚子開始，慢慢到一圈棚子，再到包了山頭，圍了柵欄，成了貨真價實的養雞場，就知道不少錢了。
聽說余家還有意想要包下旁邊的一個山頭，繼續擴建，這可把有些人急壞了。
甭管以前來沒來過的，現在都湊了上來。
看著兒子受歡迎，屠慧東心里是高興的，想叫余建國看看，挑一個有眼緣的。
但誰成想余建國現在倒不想結婚了。
“爸，媽，我看這養雞場的事兒有的做，咱們這還是剛起步，應該咬緊牙關繼續做幾年。”
余來富就說他：“但你年紀畢竟到這里了，二十六七了還不找對象，難道要等到二十八九？到時候結婚可就是三十了！”
三十才結婚，這簡直是駭人聽聞！
但余建國很堅持：“爸媽，我現在還不想結婚，真的，頭兩年還真有點兒那意思，想著把建設供出來了，我再娶個媳婦兒，日子和和美美的，就挺好。”
“但現在真不，我真不想結婚。”
屠慧東擔心起來，旁敲側擊地問余建國：“建國，是不是去年見過的這些不太喜歡？那媽叫人去遠處打聽打聽？再不然你自個兒也出去轉轉，看看以前的同學啥的有沒有合適的介紹？”
屠慧東擔心余建國這是去年被那些個借著余建國相親的由頭來的，結果全都關注上建設的人給傷了心了。
但余建國還真不是。
他頗為實誠地對余來富和屠慧東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我真不是，就是不想結婚，想掙錢。”
余建國說：“我晚上睡在雞場里，半夜起來巡邏，看著一團一團湊在一塊兒的雞，就覺得這都是錢。”
“雞生蛋，蛋生雞，一年能掙幾千塊錢，真的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余建國當著陳喬玉和陳青楊的面兒也不怵，把自己的心里話都說了出來。
“我都不敢想，前年我還拿著十七塊五的學徒工資，跟著別人下煤礦。”
余建國當時對家里人說礦上好，能吃飽，隔三差五還有大肥肉片子，還給澡票洗澡，時不時還發帽子手套啥的，比在村里強多了。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下煤礦到底有多可怕，多艱難。
煤礦下面是不能點明火照明的，有那種冷光燈，但是礦上是舍不得用的。
他們這種臨時工，拿著跟學徒工一樣的工資，干著最臟最累的活兒。
烏漆嘛黑的，就在煤礦底下挖。
每次坐那個鉸鏈滑輪的籠子下去時，余建國都覺得自己可能上不來了。
但為了家里，他咬牙撐著。
家里分的糧食，本來就只將將夠吃，為了建設讀書，為了他自個兒的老婆本，還得擠出口糧往外賣。
但一百斤才只能賣十三四塊錢。
全家節衣縮食，也攢不了幾個錢。
煤礦雖然危險，但是每個月十七塊五的工資是一定會發的。
余建國當時就想著，一定要混到一個正式工的名額。
正式工要是死在礦下了，能賠錢。
要是僥幸沒死，沒炸殘，做個幾年，成了正式工，一年就有兩三百塊錢了。
那就是他前年能想到的最好的未來。
再多的，就不敢想了。
但從養雞開始，一開始賣雞蛋，十個雞蛋五毛五，一百雞蛋五塊五。
家里的雞第一次下蛋，從零星的幾個到十幾個、幾十個。
第一批雞全都開始下蛋之后，一天就能下一兩百個。
一天就有十塊錢啊！
一個月就是三百。
當時全家人都高興，余建國的高興混在其中，也不顯眼。
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三百塊錢，是他從此不用拿命換錢的資本。
那不只是三百塊錢，那是他的性命啊！
余建國從來沒跟家里人說起這件事，但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余建國就下了決心，一定要好好養雞。
什么事都不如養雞重要。
時至今日，他已經算是遠近聞名的養雞戶了。
今年不少人來找他買雞苗，大家都知道他雞養得好。
他也愿意賣，沒藏著掖著，把養雞的法子一五一十地教給別人。
他知道有些人背地里說他笨，但他不在乎。
他就是想著，要是誰家也有人跟他一樣，曾經為了一年三百塊的工資，寧愿在漆黑的煤礦下面賣命，如今能靠養雞過活，那就是最好的事了。
今天結了一千多塊錢的賬，余建國拿著錢，心里是前所未有的輕松。
“我就知道，我以后再也不用拿性命去換錢了。”
余建國憨厚地笑著。
但是其他人卻都紅了眼眶。
屠慧東背過身去，悄悄擦了眼淚。
余建國說：“我不如建設聰明，就這么點兒苦力，這苦力能扔在養雞場里，不用扔在煤礦里，我就覺得算是頂好了。”
“至于錢，說不在乎那是假的，但是我覺得現在大家都開始掙錢了，養雞的也不少，我要是不拼一把，將來下煤礦的還是我。”
“所以我現在真不想結婚……結了婚，我就得為老婆孩子著想，我不光只想著自己不用下煤礦了，我還得想辦法讓我的孩子也讀上書，將來也不用坐鐵籠子下煤礦。”
余建國平靜地說著，但余小紅已經忍不住了，嚎啕大哭。
陳喬玉也是到現在才知道，為什么建國哥那么看重這個養雞場。
從一開始就住到養雞場里，幾乎和雞同吃同住了。
誰也不知道他曾經在煤礦下面想過什么，誰也不曾經歷過跟他一樣的漆黑和恐懼。
余來富紅著眼眶，良久才說：“那就先不結婚，先把隔壁山頭也包下來，把雞場開大一點，再掙點兒錢。”
余家人不是不知足的人，但余建國今天的話，讓他們想要把養雞場再做大一些，做強一些。
做到有一天不用懼怕任何風浪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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