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全看著這個快步上前的中年文士，卻是沒什么好臉色。
他又不是什么不知世事的人，看見這個中年男子過來的第一時間里，心中已經閃過了諸多想法。
要么是推銷的，要么是騙子，絕對不會有第三個可能性。
因為他是從李氏造船廠里出來的，而且自己還是去找李氏造船廠談新船的訂單，而這人明顯是在門外蹲著，其目的是什么已經一目了然。
果然，上前的中年文士的第一句話就是：“兄臺請留步，鄙人乃羅華造船廠的外聯管事，聽聞貴司想要訂購新式海船，要不要考慮我廠的新式海船？”
來人顯然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甚至都沒有等柳家全，就直接說出了自己的來意。
簡單，干脆，也沒有故弄玄虛！
柳家全停下腳步，略微打量了這個人，長的不咋地，穿的普普通通，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大人物，就是個拉業務……
而羅華造船廠，更是沒聽過。
看樣子，是把自己當成什么小船東了，然后拉著自己推銷那些小破船了。
想想這也正常，李氏造船廠里訂單排滿，而且不是每個船東都會和自己這樣，開口就要千噸大海船的，對于大部分跑海的船行或什么貿易公司淶水，能夠載貨三四百噸的船都是大船了。
如果是跑近海或江河航線的船行，他們的船只還要更小一些，載貨幾十噸，一兩百噸的才是主力船只。
這些船東如果在李氏造船廠里訂購不到船只，自然也會選擇其他造船廠，如此其他造船廠的人在這里守株待兔也是很正常的事。
但是，他柳家全不一樣啊！
他的柳河貿易公司雖然規模也不算太大，但是好歹也是拿到了遠洋貿易許可證的公司，而帝國里這么多跑船的航運公司或貿易公司，能夠拿到遠洋貿易許可證的公司也就那么幾十家而已。
這個遠洋貿易許可證可不是那么好拿的，大楚帝國為了規范遠洋貿易，同時也是為了確保出海船只的安全，對遠洋貿易許可證的審核條件是比較高的。
首選，要有一條至少也要載貨幾百噸的商船，船只太小出海風險太大。
其次，這條船還不能是普通商船，必須是武裝商船！
大型武裝商船，這就是硬性條件，如此才能夠避免跑遠洋遇上的風浪危險以及海盜危險。
其次，船員也是一大成本！
因為跑遠洋的船員，說是水手呢，但實際上大半都是武裝人員……他們要能操控火炮，還要能操控火槍作戰，而大楚帝國對武裝人員的管控一直是非常嚴格的，在陸地上根本不允許民間出現這種動不動就幾十幾百人的武裝力量。
大楚帝國過去多年來的持續清剿各種土匪，地主武裝等非法武裝，就可以看出來大楚帝國對民間武裝力量的高壓管控。
但是海上貿易又不一樣，不帶槍炮出海就是送死，同時大楚帝國為了開放海禁，開發更大的海外市場，也不可能純粹由官方資本來把控遠洋貿易，必須讓更多的民間資本參與進來。
所以在這種特殊情況下，大楚帝國制定了特殊的遠洋貿易相關的法律，要求所有遠洋貿易公司的武裝人員以及其裝備的艦炮，火槍等武器都必須登記在冊，同時通過軍方的審核，并定期接受軍方的檢查。
同時還要繳納不菲的保證金。
如果你瞎搞，那么就會沒收保證金甚至查封公司。
為了避免手底下的武裝人員，這些貿易公司自然是不能亂找人，只能是長期雇傭養著，同時還要定期接受海軍的訓練以及思想培訓。
更重要的是，這些遠洋貿易公司的武裝船員們，同樣也必須納入海軍預備役進行管理，一旦海軍征召，必須無條件服從征召，當然了，征召期間帝國會給予一定的補償，不會讓他們白干活。
但即便如此，也是無形中加大了貿易公司的人員成本支出。
畢竟好端端跑船的時候，被海軍直接征召的話，哪怕海軍會給予補償，但是也彌補不了無法進行海貿的大量損失、
大型武裝商船，養著一批武裝人員，還要隨時接受海軍的征召，此外還要繳納大批的保證金。
光是這么一整套下來，對資金的需求是非常龐大的。
實力不夠的海上，可玩不起遠洋貿易。
就這，還沒算上出海后所遇上的各種風險呢，這年頭跑海可是危險的很，各種天災人禍，海船出海后，天知道能不能回來。
過去一年里，大楚帝國這邊登記注冊的遠洋貿易船只，至少有十幾艘一去不回，有少數是消息明確遭到了天災而人為的危險，但是還有半數以上是半點消息都沒有傳回來，生死不明，下落不知。
天知道他們到底遇上了什么，興許是風浪天災，也有可能是遭遇了海盜，又或者是跑到其他土著國家去了被干掉了。
而這些可都是成本。
柳家全，那可是干了二十幾年的海盜，并且本身就擁有兩艘大福船和兩百多名海船的情況下，這才能夠干的起這個行當。
所以，別看柳家全手底下只有兩艘兩三百噸級的福船，但是他是真有錢，至少比廣州城里的大部分所謂的富豪們都要有錢。
這樣的他，根本就看不上什么福船或廣船、沙船之類的，他就想要那些上千噸的新式大海船。
如果能夠有這么一艘新式的大型武裝商船，他都敢跑一些比較偏僻的南洋航線，甚至跑印度航線。
大楚帝國的船只，也是能夠去印度甚至更遠的的其他各國港口進行貿易的。
因為按照大楚帝國和西班牙、荷蘭、葡萄牙、英國蘭這四個國家簽訂的相關貿易條約，對彼此都開放若干港口進行貿易。
不能說你們的船只可以來大楚帝國的港口進行貿易，而大楚帝國的船卻無法去你們的港口進行貿易。
講究的是一個貿易對等。
只不過雖然有這么一個條約，然而很多海域或港口依舊不能去。
因為海盜以及海商們客串海盜的情況及其嚴重，人家讓你去，不代表你能平安抵達。
目前，也就只有大楚帝國工業部直屬的三大貿易公司，才有這個實力派遣少量船只，嘗試性的前往印度進行貿易，但是整體規模并不大。
說是去貿易，但是更不如說是為了去探路。
值得注意的，這個過程里，英格蘭人是最歡迎大楚帝國前往印度貿易的，人家甚至直接開放了孟買這個他們在印度上的核心殖民地。
這也和英格蘭人在印度的經營模式比較特殊有關。
英格蘭人的東印度公司，他們在印度的經營一部分是依靠壟斷英國人在印度的貿易，還有一部分則是依靠稅收。
而且現在英格蘭人發現，殖民地經營的稅收收入，要比直接貿易還要更多一些。
此外，因為英格蘭人在東南亞沒有任何一個殖民地，又和荷蘭人，西班牙人以及葡萄牙人在東南亞形成了直接競爭關系，因為英格蘭人的船只想要前往大楚帝國進行貿易，可謂是困難重重。
路上想要找個港口休整補充物資都極為困難，更別說還會經常遇上所謂的海盜的襲擊了。
如此情況下，他們也希望大楚帝國的商船運送大量的華夏特產抵達印度，直接和他們進行貿易。
畢竟大楚帝國的船只在南洋航行基本不會遭到荷蘭人或西班牙人的阻撓，哪怕是大楚帝國的船只通過馬六甲海峽進入印度洋后，這幾個國家的勢力也不敢公然攔截。
安全性比英國人自己前往大楚帝國要大的多。
這年頭的海上貿易，是非常復雜，而且因為各國的政策不同，是有著極大的區別的。
大楚帝國，是采取完全開放的模式，不管什么船只來，只要來大楚帝國采購貨物，老老實實納稅，那么大楚帝國都歡迎。
大楚帝國要的其實不是海上貿易本身的利潤，要的是市場以及原料。
但是其他國家就不是了。
荷蘭以及葡萄牙乃至西班牙，他們的海上貿易模式為的是海上貿易本身的利潤。因此他們對壟斷航線非常執著，自己的港口基本不允許競爭對手，尤其是歐洲競爭對手的船只進入。
大楚帝國的船是例外！
那個啥……在東南亞乃至算上印度的海上貿易，大楚帝國都是不可或缺的一環，以荷蘭人為例子，他們的貿易模式是什么樣的？
從大楚帝國進口棉布、鐵器等工業產品，然后銷往自己控制下的東南亞土著地區以及印度地區，再從東南亞各地收購香料，從印度收購棉花等原料賣給大楚帝國的商人。
同時會從大楚帝國里進口絲綢、瓷器等傳統貨物運回歐洲銷售。
葡萄牙人的貿易模式也和荷蘭人差不多，基本都是從東南亞以及印度地區的殖民地里收購貨物，然后賣給大楚帝國，再把大楚帝國的貨物賣給這些土著，然后賺取利潤。
最后免不了再把大楚帝國的一些高價值貨物，比如絲綢，瓷器運回歐洲銷售。
至于西班牙人，最近幾年他們在東南亞地區的貿易更簡單干脆，直接從美洲運來大批的金銀以及硝石等高價值物資，跨越太平洋把貨物賣給大楚帝國，再從大楚帝國購入絲綢，瓷器等貨物運回歐洲販賣，來一個環球大航線。
這里頭，英國人比較悲劇！
實際上，因為他們在東南亞沒有落腳點，被其他三國排斥，想要直接跑到和大楚帝國貿易困難重重。
所以只能是跑到東南亞，經過荷蘭人的手和大楚帝國的商人進行貿易，如此也就是被荷蘭人從中賺了一手。
這也是英國人和荷蘭人在印度以及東南亞貿易里的最大矛盾所在。
如果不是英國人還處于內戰，估計早就發動戰爭奪取馬六甲了。
同樣的，荷蘭人和葡萄牙人之間的矛盾也是超級大！
不是所有國家，都能和大楚帝國一樣想要搞開放貿易的！
荷蘭人、葡萄牙人、英國人以及西班牙人，他們的殖民地經營模式還是處于極早期，以壟斷貿易本身的利潤為目標。
如此情況下，其實哪怕是大楚帝國試圖以公平貿易的模式讓他們開放港口，但是限制也比較大。
不管是荷蘭人還是葡萄牙人又或者是英國人，他們在印度里的殖民地，雖然也對大楚帝國的商船開放，但是也只限定了在幾個特殊港口，并且貨物運到之后，不能和其他公司進行交易，必須要和當地的各國東印度公司進行貿易。
嗯，說起來，這就不得不提各國的東印度公司。
如今在印度以及東南亞上，活躍著四家東印度公司，分別是英國東印度公司，葡萄牙東印度公司，荷蘭東印度公司，丹麥東印度公司。
至于西班牙人，他們沒搞東印度公司那一套，人家直接玩官方貿易，其環球航線的寶船可是直接嫡屬于西班牙官方。
整體來說，其實這幾個國家和大楚帝國的貿易，都是以東印度公司或官方勢力展開的。
各國并沒有和大楚帝國一樣，擁有大量的民間貿易公司參與其中。
倒是東南亞里的諸多小國，乃至印度，西亞等地的國家，會有一些民間的船只和大楚帝國進行貿易。
這種貿易環境，和后世有著極大的不一樣！
尤其是各國之間的競爭更是充滿了火藥味，雖然不至于直接撕破臉皮，但是把海盜旗一刮直接上去槍也是很常見的。
這也導致了大楚帝國的船只如果要去南洋地區的一些偏僻，無保護的航線以及前往印度貿易的話，危險比較大。
之前，有這個實力做到通行無阻的也就是實力強悍的三大貿易公司了，但是現在，柳家全也是想要參與其中。
而前提是，至少得有一艘大型的新式海船！
不僅僅要裝貨多，還要搭載更多的船員，更多的火炮以便在危險的航程中自保，打消那些真海盜或假海盜們的劫掠企圖。
而這樣的大型新式海船，目前大楚帝國里，只有松江海軍造船廠以及廣州造船廠這兩家海軍御用造船廠以及新崛起的李氏造船廠能夠提供。
柳家全并不認為這個突然冒出來的羅華造船廠，能夠提供這樣的船只。
但是對方既然找上門來，而且也說了新式海船這個詞，柳家全也不會直接一句話都不說就走人。
因此他道：“我要的可是載貨至少千噸的新式海船，你們能造？”
然而讓柳家全沒有想到的是，這個中年文士卻是用著極為肯定的語氣道：“我們可以！”
柳家全聽著，沒有驚訝，反而哈哈一笑：“如果你們可以造這樣的新式大海船，怎么可能在這里蹲守客戶！”
隨即一副嚴肅臉道：“如果你們真的能夠造這種新海船，三大貿易公司的訂單早就堆滿你們的案桌了，怎么可能來找我！”
那中年文士聽著他嘲諷，卻是沒有半點生氣或羞愧的意思，而是道：“因為我們的造船廠還沒有建起來，他們自然不會提前下單！”
柳家全一聽，都沒說話的意思了，尼瑪連個造船廠都還沒建起來，然后你就找過來推銷，想要空手套白狼還是咋地啊？
那中年文士當即抽出一份文件道：“大家有所疑慮是正常的，但是我們羅華造船廠是真的有這個技術能力造出來這種千噸新船！”
“我們羅華造船廠是松江海軍造船廠里出來自行打拼的，核心造船團隊有三十多人，別說新式海船了，就算是大型戰艦也是造過！”
“除了技術團隊外，我們還在大量招募普通工人，也委托了關系訂購了大批設備，并且造船廠預定在遼河口，那里有著大量的價格便宜的木材。”
“我們的所有準備都已經妥當了，現在，只欠啟動訂單！”
柳家全聽到這里更無語了，得，還真是想要空手套白狼。
啟動訂單，聽名字就知道是想要讓自己先拿出定金，然后讓他們把造船廠搞出來后再造船。
這幾年工商業環境大爆發，類似的咋騙手段數不勝數，柳家全又不是什么三歲小兒，自然不會輕易相信。
一艘千噸武裝商船，總價不說，光是前期定金隨隨便便都得好幾萬！
沒有看得見摸得著的造船廠擺著，沒有足夠的擔保，鬼才你幾萬兩銀子定金。
幾萬兩呢，普通人十輩子的總收入都沒這么多！
那中年文士說了一堆后，又拿出來了一個文件袋遞給柳家全：“我知道貴公司是實力雄厚的貿易公司，正是因為這樣我才會專門過來找你們，因為只有你們才有實力，也有這個需求千噸的大海船！”
“這是我們的資料，柳兄不妨看一看！”
“此外，以目前帝國內的造船行業來說，我們羅華造船廠是第二家擁有造千噸新式大海船的民營造船廠，并且短時間內部會出現第三家！”
“因為，造船業里的頂級團隊就這么多，李氏造船廠的團隊是從李氏造船廠里挖過來的，我們的團隊是松江海軍造船廠里出來的，短時間內，外界不會出現第三個團隊了！”
柳家全結果文件袋，沒有當場看，只是微微點頭說：“后續我會看的！”
隨后就辭別離去。
甭管是不是騙子，還是異想天開的人，都沒必要把話說的太死，反正柳家全自己又不會掉一根汗毛。
而看著柳家全離去，中年文士也是稍微嘆了口氣！
創業是真的難啊！
尤其是搞造船這種前期需要大筆資金投入的行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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